夏至前的时节,草木疯长,处处生机,想起了小时我家那一分多地的菜园子。

那个时代,这个时节,我家的小菜园里,菠菜结籽茼蒿老,米豆(即芸豆)爬秧茄子小,韭菜已割二三刀。

菜园子在村西边,去西河摸鱼、洗澡时,大多会拐个弯,去自家的菜园子看看。拐个弯的重要原因,是为了吃。春天掐几棵韭菜、拔几棵小葱,仲夏有豆角,秋天有萝卜。这些东西既可以填肚子,吃起来又有滋味。

在山东省莒南县南部那片丘陵山地,菜园子对每户农民来说,曾经都很重要。因为那个时候,没钱买菜,吃菜全靠自家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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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还没吐新芽,河边沙地里便长满野菜。这些野菜,在初春时节,曾经既是当地人的粮,也是当地人的菜。

菜园子里种什么,既有自己的打算,更是四季的安排。

能越冬的菜那时只有三种:韭菜、菠菜、蒜苗。在整个冬季,韭菜叶死根藏,菠菜蒜苗缓慢长。

在进入冬季前,可以在菠菜、蒜苗地里撒上一层麦糠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既可以吸收、保留些冬日阳光的暖意,又可以减轻寒冷对根叶的侵袭。麦糠的保护下,菠菜、蒜苗长得快些。

过年包饺子,年年只有白菜馅,可以挖些麦糠下的菠菜,搀在白菜里,这样调出来的馅子,白种带绿,口感很好。家里来客人,拔几棵蒜苗,切碎了撒在盛出来的热菜表层,饭桌上便有了青色,青蒜苗的味道融进菜肉鱼蛋中,能吃出新鲜感来。

南风带来春的气息,小草还没发芽,韭菜便从土中拱出红嫩的芽。除了香椿,韭菜是吃了一个冬季白菜、萝卜、咸菜的山里人,开春后吃到的第一道真正的蔬菜。在我的印象里,当地人曾经是不太把香椿当菜的。

第一刀韭菜割下来,用鸡新下的蛋一炒,盛在盘子里,绿黄白三种颜色,让饭桌上有了春的颜色和味道。

柳条轻轻扬时,越冬菠菜渐长大,可以挖来吃了。自此,人们才真正告别只有白菜、萝卜可吃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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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农家小院里种的菜。

那时这片丘陵山地,春来后最先种下的菜,是土豆。土豆是切块种下的,倒费不了多少事。再种的,是春菠菜和茼蒿。把自家积攒的粪挑到菜地里,粪撒进闲了一个冬季的菜畦子,用铁锨翻一遍,就准备种菜了。

在菜畦子里,撒下种子,覆上一层薄土或沙,再盖上用稻草编制的苫子。我们那里不种稻,但离江苏近。群山之外的江苏种稻,山两边的人通婚,亲戚走动时,稻草来到我们这儿,冬闲时大家将其编成草苫子。

种子发芽出土,村西那片菜园里的人影就多了起来。全村百十户人家,每家都有一块菜地,从几厘到一分多地,是按人口分到各家的。春来后男人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都是抽早晨、中午、傍晚的时间,忙自家菜园子里的活。

浇菜,新出土的菜苗根扎得浅,怕旱。都是用小水浇,地表层浇湿了就行,水浇多了也没用,水渗到深处的土里,菜根也没扎到,白费水。

苗离开地面,就要间苗,间苗的同时拔掉杂草。撒种子时,都要多撒些,因陈旧、破损等原因,有些种子是不发芽的;发了芽,地上地下的害虫也会祸害掉一些刚发芽和才出土的苗。种密了,可以间苗;种稀了,就没啥好办法了。“有钱买种,没钱买苗”,这句话种过地的人都明白,种菜是如此,种粮也是如此。

考虑到虫害等原因,要进行多次间菜,直到菜地里最后留下的苗,前后左右不稀不密。开始间出的苗太小,只能拿回家喂鸡鹅;后来间下的苗长得有半拃高,可以炒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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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碾和碓,都是山里人用来破碎黄豆、玉米等的工具。

种下茼蒿、菠菜后,便到了育茄子、米豆、辣椒苗的时候。

对种地的人来说,没有废物件。家里的大盆、大缸破了,如果底部没坏,就改造成三四十厘米高的容器,里面装进土和肥,用来育苗。

这些被改造出来的盆缸底,放在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土墙虽矮,却也能挡些乍暖还寒的风。在院子里育苗,主要是为种子发芽后,打理起来方便。

后来有了塑料布,便在盆缸上口盖层塑料布,这能让种子提前发芽,长势也更好。村里上过学的年轻人,在空闲的院子里挖出个菜畦子。菜畦子的土层要比院子低三四十厘米,在里面种下茄子、米豆等后,用竹竿搭架子,做成一个小小的供棚。这种拱棚能留住阳光带来的热,晚上棚内温度也要高不少。

塑料薄膜出现后,育苗成了很简单的事情。现在,除了叶类菜,像茄子、辣椒之类的苗自己育苗外,那片丘陵山地的人们多是到集市上直接买苗。自己育苗太麻烦,又用不了多少。因此,一些老人晚年找到了挣些零花钱的门路,育出各种苗子,拿到四周的集上卖。育苗的老人不是一个,便有了竞争,价格不高,老人们只是挣个辛苦钱。

山上的野花烂漫时,育的茄子等苗长大,被移栽到整理好的菜畦子里。早春种下的菠菜、茼蒿已长大,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开始有了充足的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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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开花春已远,雏鸡半大树荫浓。

种菜,最多的活是浇菜。我们村那时有十几亩菜地,除了菜地边的汪,还打出三口井,因为家家都要浇菜。

菠菜、茼蒿长到半拃多高时,春暖花开;育的苗也移栽到地里了,各种菜长得很快,需要充足的水来保证生长。男人们利用一早一晚的时间,从井中、汪里打水浇菜。

菜地间是窄窄的路,路两边是小小的渠。打出来的水沿着渠,流进一块块的菜地。一口井要浇多家的菜地,谁先来了谁先浇。为了能浇上菜,天微亮时就有人赶到菜地,往往是一家刚浇完,另一家正好赶过来。同住在一个村里,谁起得早晚,谁勤谁懒,相互都摸底了。

家里的孩子长到十三四岁后,浇菜的任务就交给孩子。那时生活条件差,这个年岁的孩子身子单薄,没力气从井里提出一整桶水,就用小桶提水,或每次只提半桶,这样也要憋着气、红着脸才能把桶提出井口。

洋槐树花开,菠菜、茼蒿长高长老。把老菠菜、茼蒿切碎,放上些黄豆䜺(chǎi)子,做成一大锅渣腐。在沂蒙山区,渣腐有渣豆腐、小豆腐等不同的叫法。在莒南县,叫渣腐。做渣腐需要两种原料:豆腐渣或碾碎的黄豆,各种青菜和野菜。一大锅渣腐,一家人要吃上几天,最后吃不完,馊了,便拿来喂猪。

栗子花开过后,菜园子里的米豆、豆角、土豆、茄子、辣椒陆续成为山村人夏季的主菜。其实,除了这几种菜,在整个夏季,当地人曾经没别的菜可吃。

在知了最喧闹的叫声过后,村里人种上白菜、土豆、萝卜、辣菜疙瘩,前三种菜是为整个漫长冬季准备的;后一种菜收获后腌起来,吃整整一年。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幕场景很清晰:一个妇女挎个菜篮子,从菜园子里回来。篮子里是以下一种或两三种菜:一把韭菜,一把豆角,一小堆米豆,三四个茄子,六七个辣椒,八九个土豆。

两个挎着菜篮子的妇女,从各自家的菜园子里回来,在村口相遇,便停在树荫下说话,菜篮子并不放下,反正没多沉。如果是三四个妇女相遇,便同到住在路边的一个妇女家门前,坐着板凳,各择各家的菜,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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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院子门前的小菜园。

男人们开始外出打工后,种菜的人家渐渐少了。开始是因为留在家里的妇女、老人要种粮、打理果园,太忙太累,没时间种菜;后来是因为手里有了些钱,有些人不想再费事去种菜,买菜吃多轻快。

近几年,我们那个小山村种菜的人又多起来。主要原因是有机械帮忙,庄稼地里一年到头没多少天可忙,闲工夫多,种点菜自家吃着方便。还有一个原因是,最早走出村子打工的人,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他们不再外出,种点青菜也算有事可忙,还能找回些曾经的记忆。

现在村里人种菜,并不一定要到村外的地里。这些年新建起的房子,院子大,门前宽敞。在院子和门前种上几畦子菜,看着也有过日子的感觉。

村南是河,河水除了雨水,便是南部连绵群山的泉水。把河底的沙挖个深坑,埋进过滤管,用电机把过滤后的水抽进建在村南的水囤里,管道通进各家,这便是我们村的自来水,干净不说,还便宜。种在院子和门前的菜,浇水太方便了,买根管子,接到自来水龙头上,想啥时浇就啥时浇。

现在村民种的菜,与我小时相比,多了西红柿和黄瓜,其他的还是豆角、土豆、米豆、茄子、辣椒之类的。自家种的菜吃不完,拿来喂鸡,这不耽误他们仍然会去买菜吃。不能只吃自家种的菜,该换个口味时,谁家也不在乎那点青菜钱。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孙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