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陪伴生活”项目的瑞典人。图源:GJ荷兰让邮递员成为关注老人生活状态的“眼睛”。图源:GJ韩国年轻独居者参加“种子”项目的活动。图源:GJ

如何从各个层面采取措施保护独居人群,避免无人知晓的死亡事件,或许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各国政府关注的课题。

顾名思义,“一人户”就是由一个人组成的家庭。随着现代社会人口流动性增强、价值观念转变以及人口老龄化的不断加剧,“一人户”正成为越来越普遍的社会现象。

“一人户”可以享受独立与自由,但独居人群无法避免地要面临一个问题——孤独面对死亡,这也成为一个具有共性的社会问题。

让独居者走出房间

以瑞典为代表的北欧,是全世界范围内“一人户”占比最高的地区。瑞典人非常独立,年轻人开始独居的时间比欧洲任何地方都早。根据瑞典统计局数据,截至2022年年底,瑞典“一人户”占所有家庭类型的比例达到40.41%,这一数据比其他发达国家都要高。美国的“一人户”家庭比例为27%,英国则为34%。

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教授彼得·斯特朗在研究中发现,对于作为群体性动物的人类来说,长期孤独会构成慢性、低强度的压力,而压力荷尔蒙的长期增加可能导致高血压和体内炎症,进而增加心脏病发作、中风、失智和抑郁症的风险。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去年5月发布的报告也指出,孤独会提高患病的风险,对健康的危害相当于一天抽15支烟。斯特朗认为,良好的人际关系有利于健康,而不良的人际关系和孤独感则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因此,瑞典多地开始采取措施,对抗在独居人群中蔓延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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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南部港口小城赫尔辛堡进行了一项社会实验。72位民众被选中参与一个被称为“陪伴生活”的集体项目,消除孤独感,促进社会凝聚力。

该项目于2020年启动,大楼的72名住户中有一半以上是70岁以上的老人,其余住户的年龄在18到25岁之间。所有住户都是经过广泛的面试程序挑选出来的,他们必须签署一份合同,承诺每周至少花两个小时与邻居社交。

项目负责人库洛维奇指出,项目最初的目的是改善那些缺乏日常交流的老年住户的生活质量,但项目启动之后发现年轻住户也能从中受益,她说:“我们努力克服孤独感,让人们更多地融入社会……因为当他们更快乐时,他们就会少生病,少去看医生。他们使用的公共服务也会比现在少,因为他们可以向邻居求助。”

“我平时上班,回家,玩电脑,然后上床睡觉……”20岁的菲娅承认,独居让她感到孤独,但参与了“陪伴生活”项目后,“我开始四处走动,与人见面”。在这栋大楼里,86岁的古内尔·埃里克森是她最亲密的女性朋友。“聚在一起,而不是各自坐在一间小公寓里,这是个好主意。”一年半前,埃里克森的丈夫去世,她感到十分孤独。但“陪伴生活”项目让她重新找回了对生活的期待。

这一项目已经引起了广泛关注,其他一些欧洲国家的城市也正在考虑效仿这一举措。

多双眼睛关注他们

愿意参与“陪伴生活”的独居者至少还有走出房门与人社交的意愿。但现实中还有不少人情愿独居一生,甚至连外出都躲着人群。对于这一类的独居者,又该怎么办?

日语中出现了一个专门词汇“孤独死(Kodokushi)”,用以形容在孤独中死亡,而且死亡后很长一段时间未被注意到的现象。这个词汇也提醒人们“一人户”可能带来的社会问题。

根据日本警视厅最新发布的数字,今年前三个月全日本约有1.7万名65岁以上的老年人被确认独自在家中死亡,占所有老年人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换算成全年,相当于每年有近7万名独居老人遭遇“孤独死”。

在人口老龄化的日本,独居老人增加已是无法阻挡的趋势。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推算,到2040年,日本65岁以上的独居者将多达896万人,占日本年长人口的四成以上。这意味着老无所依的“孤独死”悲剧将不断上演。

与瑞典人习惯于享受独立自由的独居生活不同,日本老人选择独居的原因往往是他们不愿意去麻烦和打扰别人,但这恰恰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孤独感。

在日本放送协会(NHK)2010年播出的一档关注独居人群的节目《无缘社会》里,可以听到独居老人的想法:“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不能回到家乡去。”“现在最可怕的就是自己生病卧床不起。要说死的话,我倒情愿一下子悄悄地死掉,给谁也不添麻烦。”“我女儿一边从早到晚工作,一边养育孩子。要是再来照顾我的话,就没法过日子了。我可不想给女儿添麻烦。”因此,日本应对孤独问题的重点在于,当独居者不愿意主动寻求帮助,如何与他们保持联系,确认他们身体和心理健康。

日本政府从2021年开始通过电话和网站为“一人户”提供全天候的咨询服务。今年4月正式实施的一项法案要求地方政府设立处理孤独问题的地方委员会,并且为经历孤独的个人设立支持小组。地方政府和非政府组织在各社区建立家访护理制度,根据独居老人的身体状况,定期派医生和护理师上门。科技公司也开发出可以在家中使用的可穿戴健康监测器和智能家居设备,监测老人在家的行动情况或是用电情况,以便政府机构能对异常情况及时作出反应。政府还计划培训专门人员来帮助孤独老人,同时鼓励开发国家数据库,更精细地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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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也有类似的做法。2013年11月,一名74岁老妇人的尸体在鹿特丹的家中被发现,然而那时她已去世十年之久。这位老人的死促使荷兰开始重视独居老人群体。荷兰邮政服务机构启动了一项志愿服务计划,邮递员会留意居民家中的邮件是否堆积,或者太久没有拉开窗帘,这些显示居民可能陷入困境的蛛丝马迹会被随时上报。“人们可以将邮递员视作额外的一对耳朵和一双眼睛。”邮政服务机构的负责人科克霍夫斯说。该计划启动3年来,已经在鹿特丹地区发出约50次警报。

不能遗忘年轻群体

但孤独死并不只发生于老年人群体。由于工作压力等诸多原因,年轻群体的“孤独死”问题如今也愈发凸显。

韩国是亚洲另一个“一人户”比例较高,“孤独死”问题严重的国家。据韩国内务部统计,2023年韩国“一人户”占比大幅攀升至42%,保健福祉部和韩国保健社会研究院的调查表明,接近80%的韩国“一人户”面临着孤独死亡的风险。

2021年,韩国国会就通过了《孤独死亡预防和管理法》,目标是创造一个对于独居人士友好的社会环境。该法案的出台十分及时,但在执行的头两年就暴露出很大不足,即对独居人群中的年轻人关注不够。

但像日本那样强调监测和护理的政策很难应用在年轻人群体中。因为年轻人的孤独死亡,更多是由心理问题、就业失败、同伴关系或是突发疾病造成。为此,韩国政府从去年起出台一系列新政策应对年轻人的孤独问题,最直接的一项是为24岁以下的低收入独居者每月提供65万韩元(约3500元人民币)的生活津贴。独居者还可以申请一系列服务的补贴,包括健康、教育、咨询、法律服务、文化活动,甚至“外观和疤痕矫正”。韩国性别平等和家庭部表示,这些措施旨在激励独居的年轻人重新融入社会。此外,卫生福利部还通过一对一的咨询课程促进年轻人心理健康,以及提供工作和实习机会来加强就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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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一些独居年轻人来说,更重要的可能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参与空间,让他们能够建立虽然薄弱但却必需的联系。韩国一个专门为年轻独居者提供服务的项目“种子”,在首尔经营着一个被称为“鼹鼠隧道”的实体空间,年轻人可以在那里休息、享受安静的时间并寻求咨询。项目主管李恩爱说,她期望年轻人可以从中找到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建立重返社会的信心。

非营利组织“蛰居族救生员”则致力于为失业的独居者提供建立关系的机会。该组织创立了一家虚拟公司,并招募失业的年轻人作为虚拟员工。尽管公司没有实体办公室,也不提供薪水,但它让年轻独居者能切实体验与真实公司互动的感觉——包括招聘流程、工作经验和离职流程。

参与者的日程安排与真实工作类似,每天在线签到和签离,报告他们的工作,并定期与同事会面。每个参与者都为自己设定工作目标(如学习外语、绘画、锻炼),并参与社交活动,如与同事一起参观展览。研究显示,在虚构公司的工作经历使年轻人的心理活力得到了增强。

荷兰政府的青年顾问乔兰达·范·格鲁成立了一个名为“加入我们”的青年俱乐部,专门为那些想要建立有意义的人际关系的年轻人服务。格鲁指出,她们想帮助年轻人克服对自己的消极想法,培养他们的自立能力和社交技能。课程由一名受过训练的青年工作者主持,帮助每个成员设定实践目标。

“我很难与人见面,与他人交谈。这让我非常焦虑。”23岁的卢克说,“我会有很多晚上在家里,没有人可以打电话,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但他在这个团体中感到受欢迎。“很高兴有一个我可以闲逛的地方,这让我感觉更好。”

在世界范围内,“一人户”比例的增长以及随之带来的孤独乃至“孤独死”正成为各国政府必须采取政策来应对的问题。如何从各个层面采取措施保护独居人群,避免无人知晓的死亡事件,或许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各国政府关注的课题。

出品 深海区工作室

撰稿 郭汉维

编辑 深海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