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演出
惠碧成
雪域高原的边陲哨卡被战士们称作无声无色的“两无世界”。因为哨所大多驻扎在高海拔的荒野偏僻之地，远离营区和人群，交通极其艰难，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听不到音乐看不见绿色，除了呼啸的风沙和偶尔传来的狼嚎声，连鸡鸣狗叫声都没有，仿佛置身于寂静的月球，文化生活更是极其枯燥。日常的娱乐项目就是打牌喝酒摆龙门阵，再高雅一点就是猜谜语、讲笑话。因此，才有“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之说。
1973年8月中旬，听说西藏军区文工团边防巡演小分队要来曲敦佩委哨卡进行慰问演出，官兵们像举行盛大节日一样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守点部队提前几天就开始狩猎宰羊，排练锣鼓，排长宣布停止两天军训，从营区到厨房、从内务到着装，进行一次全方位、无死角的环境与个人卫生大扫除。同时还派人上山砍伐地柏丫（爬地虎），将大门装饰一新，正上方用罐头盒剪出"热烈欢迎"几个大字，与正门两侧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大字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情趣。
这些天，战士们议论的话题就是如何接待好演出小分队，以实际行动感谢军区、分区两级首长的关怀。大家像打了激素一样，情绪高涨，精神饱满，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任务下达后大家争抢着去干活，即便平时吊儿郎当、邋里邋遢的战士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期待中，远远看见一股黄尘朝哨所飘来，早已列队的人群立刻欢呼雀跃起来，锣鼓声顿时震耳欲聋，有个战士一不留神，鼓捶差点把自己的指头给敲断。当卡车来到驻地时，竟然是凑热闹运送主副食的车辆，战士们全没了刚才的那股劲头。不过也并不失望。送主副食兼职邮政车带来了报刊杂志，有的人收到了"天使"送来的家书。与此同时，驾驶员告诉连排长：演出小分队过河时车辆陷入泥潭，急需派人去救援。听到这个消息，全排同志立马又振奋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要去出公差。最后由副连长点名派了十几个人坐着卸货后的卡车去紧急救援。
卡车在崎岖急糙的战备公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多小时到达出事地点。只见一辆由嘎斯车改装的轿车像蜗牛一样趴在河中，车上的人已经陆续上岸，虽然都穿着棉大衣，仍然蜷缩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此时的救援战士们，仿佛已经达成默契，如同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样，在没有号声、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快速跳下卡车挽起裤腿，抱起一块块石头朝着淹没大腿的河中走去。
由于车轮陷得太深，加之河底泥沙松软，填几块石头根本无济于事，最后大家排成一字形像传输带一样、用石头在河底铺出一条路，然后岸上的卡车用钢丝绳作牵引往外拖，救援人员在车后以喇叭声为行动指令，“一二一”的使劲推，试了几次，车轮还是原地打滑。眼看时近下午，大家非常着急，这时有人提议把皮大衣垫在靠近车轮的地方兴许能防止打滑。在没有招数的情况下只好赌一把。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皮大衣塞进车轮下，岸上的卡车按了三声喇叭后，大家使出浑身力气，猛一堆，果然成功了。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拖车战，救援队像打了一场胜仗，他们虽然被雪水冻得浑身发抖，腿上划破道道伤痕，但是脸上却挂满了喜悦与自豪。他们把边防战士那种"艰苦不怕苦，缺氧不缺精神"的气概，在女演员面前淋漓尽致的表现了一番。当看到有的女演员冲着他们微笑时，一股羞涩和甜蜜涌上心头。
巡演小分队到达曲敦佩伟哨卡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由于时差原因，此时只相当内地的下午三点多钟。正当队伍整装集合，准备欣赏期盼已久的演出时，突然又接到一道命令，在偏吉乡一带发现敌情。
枪声就是命令，部队以紧急集合的方式，迅速完成战前各项准备工作。随着副连长一声"出发"的口令，骑兵排像离弦的箭，在演出小分队面前尽显威武之势，他们扬鞭催马，淌激流跨沼泽，一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大漠中。
目睹边防战士英勇豪迈的举动，头脑中从来没有什么敌情、匪情的演出小分队，此时激动无比，他们不顾车马劳顿，有人开始吟诗作曲，有人被感动得泪水涟涟。部队离去，营房空空，哨所执勤任务只有交给炊事班和演出小分队承担。这些文艺战士那里经历过这样的阵势，别说在边防一线站岗放哨，有的连枪都没摸过。他们学战士、演战士，这一回真的要当战士，内心不免有些恐惧。
这天晚上，虽然颠簸了一天的演员们十分疲惫，但是他们根本没有睡意，也不敢轻易合眼，尤其担心驻军外出，万一土匪偷袭哨所如何应对。
他们在炊事班的带领下，三人为一班轮流站岗，大家凑在一起，相互鼓励壮胆，议论着要把这些看到的英雄壮举搬上舞台。
煎熬中，演员们终于盼到天亮，一直等到次日下午，执勤部队才凯旋归来。由于惊吓、劳累等原因，有的演员感冒生病，但他们表示，这次演出虽然很“倒霉”，但可能是人生中最有意义，永远值得铭记的演出。大家说，即是演出中倒在哨所的饭堂里，也要让边防战士们感受到党的关怀，听到军区首长的声音。有个舞蹈演员因严重缺氧体力不支差点摔倒在地，但她强忍晕眩一直坚持演完节目。
这是一次艰难的慰问演出，也是文艺战士走进边防、感受边防的真实体验。通过这次零距离接触，相信会有更多更好的文艺节目登上舞台，奉献给镇守边关的将士们。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为当时骑兵排寻找文工团踪迹的真实照片）
作者简介：
惠碧成：原西藏军区边防五团副政委，后转业中国航空工业旗下西控公司。出版有《雪域梦痕》《真情写碧空》《雪山魂》等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