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22时许，河南平顶山市叶县，一辆车牌号为豫DJ103F的轻型厢式冷藏货车违规载人，车厢内8人窒息昏迷，经抢救无效均不幸遇难。
据多地应急管理局、消防发布提醒，冷藏车是指用来维持冷冻或保鲜的货物温度的封闭式厢式运输车。冷藏车打冷的时候，车厢绝对不能带人。
目前，货车司机和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多位律师认为，司机在本次事故中负主责或全责，或最高面临7年有期徒刑。据后续新闻报道，8名死者均为中年女性。
该起事件引发社会广泛关注，8名遇难的乘客都是什么人？事故发生时正处在深夜，在这个许多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刻，她们搭载冷藏车去做什么了呢？
随着更多媒体的深入采访，逐渐拼凑出这场悲剧背后的故事。
遇难8人为一牛肉厂临时女工
经当地村民和家属证实，事发当天，遇难的8人都是一家牛肉厂的临时女工，年龄在四五十岁左右。加油站是她们每日通勤的集散地，有车在这里统一接送她们前往距离加油站约12公里的厂区。
6月18日，牛肉厂有人员进出搬货
端午前后，叶县周边的麦子刚刚收割完，农闲时，隔三岔五，有的女工便趁闲暇到周边厂子里打零工挣钱。
“（下班）还得多长时间？”6月15日晚上8时59分，平顶山市洪庄杨镇洪东村村民杨谷给妻子发了一条信息。
十几天前，他五十多岁的妻子经同村人介绍到一家牛肉工厂做临时工。
早上6时50分左右，妻子便出门骑上电动车前往家附近的加油站，再和其他女工统一坐车约20分钟到十几公里外的工厂。返程也是同样，工人们先一起坐车返回加油站，再各自回家。
当天晚上10时47分，杨谷还没等来妻子的回复，他又发了消息询问。过了11时，他两次拨打妻子的电话都没有接通。直到11时29分，第三个电话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人出事了。”
车上共10名女工
并非首次乘坐冷藏车
一名知情村民接受采访时说，8人并不是第一次乘坐冷藏车返村，但之前都没出事。“叶县离平顶山比较近，有的路线只要20多分钟，货车前面除了司机，还有其他同乘的人。”
当晚坐在豫DJ103F的轻型厢式冷藏货车驾驶舱的村民张梅是最早发现出事的人之一。她记得，那晚打开车门发现车厢8个人都晕倒了，她连忙先放了两三个人到地面，后来在闻讯赶来的周边村民协助下，又把剩下的人都移到了地上。
张梅和杨谷的妻子一样在牛肉厂打零工，但她因为晕车从未坐过车厢。她称，15日晚这次下班，由于车里货多，另一位村民则和她一起坐在驾驶舱，车上除司机外，一共有10名女工。
附近村子的村民李广一接受过急救培训，在接到亲戚电话后匆匆赶到现场。他发现八人都有相似的症状：嘴唇发紫，嘴角有呈红色的呕吐物。李广一给其中三人实施了心肺复苏，但都没有苏醒的迹象。陆续又有近20名医护人员赶到实施抢救。
临近午夜，杨谷赶到加油站时，躺在地上的八个人已经不见了。他不知道妻子被送到了哪家医院，便向县城的几家医院打听。直到凌晨1时左右，他才在叶县人民医院见到妻子的遗体。
一名多年汽车行业从业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冷藏货车的车厢内由于加装了空调，密闭性要求比一般的车型要强，“车厢内会设置保温层，实际上就像一个大冰箱”。
据他判断，如果车厢里的人敲击厢门，驾驶座可能会听到一定声音，但不会太大。
“有8个人在这么小的密闭空间的话，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因为二氧化碳浓度过高昏迷 。”资深救援博主@碎叫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过程中当事人会特别想睡，然后陷入昏迷的状态。”
车内存放大量货物和干冰
8个在事故中去世的人和张梅一样，是在平顶山市高新区一家名为“昊锐肉食品店”的牛肉厂干活的临时工，都是加油站附近村庄的村民。张梅说，厂里女工并不是一直都坐冷藏车上下班的，只是偶尔乘坐。
昊锐肉食品店注册地址的门店
这家公司注册地址，位于平顶山市高新区玉兰街19号，距离女工们上下车的加油站约12公里，驱车约十几分钟便可到达。
地图显示，洪庄杨镇和平顶山高新区相邻。图片来源：潇湘晨报
事发当晚在现场参与急救时，李广一曾看了一眼车厢，里面也是堆满了白色的泡沫箱，箱口用胶带封了起来。张梅曾在现场告诉他，八个人是在车厢里晕倒的，车厢里的泡沫箱子中存有货物和干冰。
“一箱里面有两块干冰，每一块重一斤。”李广一说，“干冰外面什么都没有（包）装，直接放在泡沫箱子拿泡沫盖子盖着。”
有村民认为，事发当日车厢内存放了大量干冰，或因存放不当生成二氧化碳导致人窒息死亡。截至发稿，该说法暂未得到官方证实。
据调查组通报，目前，货车司机和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善后工作已经展开，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农闲时挤车打零工的大龄女工
“昊锐肉食品店”牛肉厂在当地没有什么名气，也并非规模较大的企业，但在短视频平台上有不错的流量。
门口挂了平顶山浩之锐食品有限公司牌子的平房厂区
记者注意到，从2023年年中起，这个公司账号开始频繁直播，有时一天内曾直播3场，每场半小时至3小时不等。2024年6月起，该账号每天都有开播，最后一次直播是在6月15日冷藏车事故当天晚上6时01分。
王艳是这家工厂的熟手。吴霞说，曹李村这次遇难的三个人里，王艳和另一位女工隔三岔五趁着农闲，已经在这个厂子干了好几年。
牛肉厂的活辛苦，工资也不高。早上7点去晚上6点下班，一天100元，如果加班超过一小时再另加20元。按天计算，每月发放。
相比留在村里找活干，吴霞更喜欢去外地打工。她在江浙的食品厂、医疗厂待过。每年春节后，吴霞就出发去江苏、浙江的厂里干活，端午前后又回家收麦子，待上几个月，种种花生，等到10月种下新麦子，吴霞便又往外跑，四处打工。“钱多，包吃包住，一天下来200多块。”她说。
但吴霞理解，找周边的厂子打零工是一些人不得已的选择。她说，王艳家唯一的儿子二十多岁，有智力残疾，不会做饭，照顾不了自己。另一位同村在此次事故中去世的女工家丈夫也患有疾病，孩子才13岁。家住洪庄杨镇上一位遇难女工的亲属说，她成年的女儿和丈夫都在外打工，她本人则留守老家照看未成年的儿子。
但这至少比帮农户种地赚钱，也是女工们愿意进牛肉厂的原因。“地里一天就六七十块钱。”吴霞深知中年女性在当地找工作的不容易，“上这岁数了，谁要？”
6月18日，吴霞听说王艳的遗体昨夜被接回村里了。这天，王家聚集了许多亲戚，拿小板凳坐在门口。他们不愿意多谈这件事。
吴霞想去看看王艳，但又犹豫着没去。“怕心里不舒服。”说起已逝的邻里，她眼眶红了红，去洗了把脸。
律师：司机最高面临7年有期徒刑
“冷藏车不允许载客，这是违法行为，需要对于司机和司机所属公司要根据有关法规进行处置。也就是说，被挂靠公司要承担相关的法律和经济责任，挂靠司机承担连带责任。”可持续交通创新中心研究员李红昌接受央广网记者采访时表示。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许浩分析本起事件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对因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发生重大事故，致人重伤，死亡或者致使公私财物遭受重大损失的，构成交通肇事罪，构成该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特别恶劣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具体而言，本案中，司机不顾他人生命安全、违规载人，致8人死亡，司机在本次事故中负主责或全责。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规定，死亡2人以上或者重伤5人以上，负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责任的，属于“其他特别恶劣情节”，因而司机最高面临七年有期徒刑。在本案司机及所属公司存在重大过错，除了刑事责任之外，故司机及所属单位也需要对死者家属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专家提醒：这四类车不能坐
李红昌表示，我国有严格的冷藏车技术规范和运营管理规定，包括《关于加强冷藏保鲜道路运输车辆管理的通告》等，对于从业人员有明确要求，要求企业有相关的安全生产管理制度文本。“从安全角度来看，根本不能允许冷藏车辆搭乘乘客等无关人员。”他说。
许浩表示，相关法律明确规定，货运机动车是禁止载客的。这是因为货运机动车的设计初衷是为了运输货物，而非载人。货运机动车需要附载作业人员的，应当设置保护作业人员的安全措施。冷藏车作为货运机动车的一种，更不能载人。
而从车辆设计角度来看，冷藏车的车厢是为了装载货物而设计的。其内部空间狭小、通风不畅，且缺乏必要的安全设施。在这样的环境下，搭载乘客极易造成缺氧、窒息等危险情况。因此，从设计初衷来看，冷藏车就不应该搭载乘客。
天津市公安交通管理局孙逊警官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第五十五条规定：载货汽车车厢不得载客。在城市道路上，货运机动车在留有安全位置的情况下，车厢内可以附载临时作业人员1人至5人；载物高度超过车厢栏板时，货物上不得载人。冷藏车的车厢专为货物冷藏而设计，并不具备载人的条件。在密闭的环境下，人员容易发生缺氧、窒息等危险。
李红昌认为，如果在公司经营条件下，司机是代理人，安全责任主体是公司经营者。当然，若司机直接是运输合同签署者，就会直接承担运输安全责任。也就是说，对于出现冷藏车出现安全伤亡事故，就需要公司承担法律和经济赔偿责任。
该事件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专家提示，不是所有车辆都能随意乘坐——货车、农用车、超员车辆、非法运营的“黑车”等四类车辆都坐不得。例如，货车、农用车等安全性能差，切勿随意乘坐，农用车、货车等一般车身较大，重心偏高，车辆安全性能较差，特别是在违法载人的情况下，一旦与其他车辆发生碰撞，或发生侧翻等事故时，易导致群死群伤事故。
（杨谷、吴霞、张梅、李广一、王艳为化名）
编辑 | 马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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