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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明晚你三舅过生日,想请咱们全家吃饭,你应该能去吧?”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沉默不语。

亲戚的生日、家庭聚会、好看的电影、室外游乐场、动漫展……凡是能想到的理由家人都试过了,他们害怕我在家里出毛病来。可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为什么不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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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最后一次去学校是个阴天,5月份的天气闷热得要命。我坐在教室里,被脑海中不停涌现出的冲动吓坏了。那是一堂语文课,我一直盯着斜前方的李亮,脑子里却出现了把他撕成碎片的情形,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血溅满了书桌,也仿佛听到了同学们的尖叫。

就在一刻钟之前,这个家伙刚刚挑衅过我。体育课上,他嘲讽地说:“就你打篮球那副德行,进了球也不能给你计分,因为实在太难看了……”那一刻,我屏蔽了所有人的笑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挑衅的眼神伴随着拍球的动作有节奏地在我脑海中一跳一跳地闪现,然后我像受惊的野兔一样地离开球场……再然后,我的脑子不再受控制了,总在脑海中一遍遍地虐他!

当受到挑衅时,伤人的冲动会一再地出现在我脑海中。同学借钱不还,我就幻想着将他一拳打翻、然后踩在脚下凌辱他;别人言语奚落,我就幻想着把手中的水杯甩在他脸上,看到他流着鼻血再递给他一张纸巾……因为这种冲动想象,我格外小心地和同学相处,生怕发生口角时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真的伤到对方。

是的,我分不清幻想和现实,而且这一次,我的脑子真的失控了,那里面的画面太可怕!于是,我再不敢踏入学校,只得蜷缩在家里谁都不见。

2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如果别人都是绿豆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地,我是那颗混在绿豆堆中的黄豆。如果我毫不掩饰地去生活,一定会被别人一眼看出来。

可是掩饰很痛苦啊!

“干什么呢?那么没精神,昨晚上撸得太狠了吧?”后桌的哥们儿捅了捅我,悄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男孩子已经开始讲黄色笑话,然后把自己吹嘘得很厉害。

“没……打游戏来着!”我还是不习惯参与他们那样的对话。再说,我对自慰这种事没兴趣。

“算了吧,你妈能让你玩游戏?准是藏在被窝里干坏事了!”后桌笑了起来。

我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他的话刺到了我心里的痛楚,一直以来,在同学眼中,我都是一个怕父母的没出息的人。

一个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那是小时候的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妈妈刚要抱我,被爸爸一把拽开:“让他自己走,他也不是没长腿!”于是,我只好强忍住眼泪,一步步地紧跟在父母身后。

从小长大,我都浸泡在严厉的父爱中,因为年少不懂得分辨,只能视自己遭遇的一切都为正常。于是,当同龄人都在骑单车、趟水玩的时候,我却要蹲在家里学习枯燥的知识。爸爸是经济师,很注重我的数学能力培养,所有的数字和运算法则共同见证了我成长的痛苦。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爸爸不让我吃雪糕喝冷饮,再热的天都不可以。记得有一次,邻居家的伯伯给我买了一支甜筒雪糕,我举着它飞快地跑回家,想征求爸爸的允许,我真的很想尝尝那是什么味。结果,爸爸一把夺过甜筒,一脸厌恶地说:“都化了,扔掉!”

父亲的话就是命令。他是那么严厉,让我害怕。因为他讨厌男孩子的眼泪,从小我都没有失声痛哭过。再伤心也是默默流泪。渐渐地我的心变得“坚强”,我似乎不需要别人来安慰我,我找到了自我安慰的方式——与疼痛相伴,我会觉得安心。

从小,身上存在一些伤口时,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流血和疼痛让我暂时从麻木的感觉中解脱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犯了个大错、接受了爸爸体罚后的如释重负。我的童年中,有过太多次地类似体验,几乎成了身体里的一道程序。当疼痛的开关被触动后,快乐的开关也被打开了。

随后,是一种轻松。仿佛我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无尽的滋养,我有点儿喜欢上这种感觉了啊!

3

渐渐地,嗜血变成了一种瘾,没有体会到这种快乐的人理解不了。

有时候我体内的能量无处宣泄心里很不踏实时,我开始把自己弄得很惨,通过自虐来获得快乐。

和朋友去看电影,我强行规定自己不能随意活动,脑子里想象着有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住了自己,于是,一次精彩的电影成了变相惩罚。读书效率低时,我会找一个夹子夹住自己的肌肉,然后伴随着绞痛“快乐地”读书……我的快乐开始变得隐蔽,因为它“变态”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所以,越快乐就越孤独!

当这种孤独的快乐发展到快要失控时,当我被脑子里的冲动逼迫到不得不离开人群时,最先崩溃的竟然是我的父母。

之前是谁这么严格地要求我的?是谁说处理事情只有“对和错”,从来不肯迁就我的感受?汉堡包不利于健康,就一口都不能吃;写不完作业就是不对,所以生病了也要坚持写作业……我就是这样长大的,被严厉对待已经成为习惯。可当他们发现我的“与众不同”时他们变了。看到父亲不分是非地说 “如果读书很累那就别读了”时,我彻底绝望了——他们的妥协让我觉得无趣得很。他们本应该狠狠地教训我一顿,把我打得体无完肤、再强行地把我拖到学校里去才对呀。这样做,算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的表情,只会让我更加讨厌自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成为这么与众不同的一个人。

我的情绪需要得到安抚。我不能也没有权力去伤害别人,我只能伤害自己。我用壁纸刀在手臂上刻着十字,然后用纸拭去鲜血,再看着它们慢慢地结痂。每当难受时,用手指按压伤口带来的疼痛,都会令我更安心一些,只有这样做我才会感到轻松。我觉得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觉得解脱了。

疼痛就是我存在的方式。

4

如果说,父母严格的教育方式让我形成了压抑的、容易自我反思的性格,让我习惯于自责和自我惩罚,那么,我从自虐中得到的快乐和我的嗜血缘何而来呢?我在网上找了很多的资料,也请教过有类似经验的人,他们都说这是一种天生的驱动力,父母的教育只是个催化剂而已。从出生我们的脑中分泌的东西就和别人稍有不同,懂得驾驭这种动力的人,才能享受疼痛和自虐的快乐,否则就会被这些东西逼疯。

的确,在把自己逼疯之前,我必须找到一些平衡自己的方式——用一些其他形式的痛苦来置换身体渴望的那种疼痛。这些方法,是在网上跟一些同我有一样经历的人交流后学会的。他们说,在体力或脑力上虐待自己,都能够缓解身体里想要虐待自己的冲动。于是,我拼命地运动,用超负荷的体力消耗来虐待自己。我拼命地读书,用极其苛刻的态度要求自己记下所有的内容,或者罚自己做很多很多的抄写工作……这些方式的痛苦,虽然比不上虐待自己来得直接,却也能让我舒服一些。最主要的,这些方式具有建设性,它们能够让我把寻求痛苦的渴望升华成一些有益的事儿,而且,我伤害自己或者伤害别人的冲动确实在减少。

今年9月,我就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年了,我也将迎来自己18岁的生日。我希望从那时候起,能够走出家门,能够用“升华”的方式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冲动,能够拾回身体和精神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