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登湖（上图）又名康斯坦茨湖，是欧洲第三大淡水湖，横跨德国、瑞士、奥地利三个国家。尽管奥地利所占湖面最小，大约仅占五分之一，但是名气却很大，都知道奥地利拥有博登湖。这恐怕要归功于濒临博登湖的小城布雷根茨，因为布雷根茨有个艺术节，闻名遐迩，而布雷根茨艺术节的核心和亮点就在博登湖上。
从布雷根茨艺术节创办之日起，博登湖就成为艺术节展示的舞台。1946年，刚刚经历了二战的欧洲还惊魂未定，布雷根茨城市也损毁严重，人口锐减。举办艺术节，就是为了尽快修补战争的伤痕，让人民从阴影中走出来，重振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当时的布雷根茨是一个连剧院都没有的小城，艺术节置身何处？有市民提出了因地制宜、搭建水上舞台的大胆构想。水上舞台因陋就简，由两艘驳船搭建而成，一艘作为舞台，另一艘供乐队使用。
莫扎特的歌剧《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安娜》是布雷根茨艺术节水上舞台演出的第一个剧目，并且大获成功，吸引了一万七千名游客从奥地利、法国、德国和瑞士等地赶来。以后每届艺术节的开幕式必定在博登湖上举行，以致舞美设计开始成为布雷根茨艺术节的特色名片，"布雷根茨风格"成为"大胆的视觉呈现"的代名词。伦敦2012奥运会闭幕式设计者、2017年布雷根茨艺术节《卡门》水上舞台设计者、英国著名舞台设计师艾斯·戴芙琳表示，"对于舞台设计师来说，布雷根茨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每一位我交流过的舞台设计师都告诉我说，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在这里工作。……布雷根茨被全世界认为是一种奇观，我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否知道这一点。"
前年布雷根茨艺术节的开幕演出是歌剧《蝴蝶夫人》，这是普契尼的名作，从上世纪初叶开始演出，风行了一个多世纪。照理说已没有太大新鲜感和吸引力，但放到布雷根茨艺术节，一旦成为开幕式的水上演出，霎时成为一个不容小觑的热点。
2019年博登湖的水上舞台演出威尔第的歌剧《弄臣》，一个高13.5米、宽11.3米、重35吨的小丑机械人头颅耸立在舞台中央；
2017年博登湖水上舞台演出比才的歌剧《卡门》，舞台造型是一双夹着香烟的女人之手，以及一堆从手中散落的纸牌，每张纸牌30平方米，一共有59张纸牌；
2015年博登湖水上舞台演出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舞台上出现中国的长城和兵马俑，长城高27米、长72米，205个2米高的兵马俑安放在长城不同的位置，而水下还有205个同样高大的兵马俑……
于是人们翘首以盼，2022年的水上舞台会是什么样的创新？谜底揭晓，《蝴蝶夫人》的舞美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张超大纸张，宽33米、高23米，表面积达1340平方米，就像将一幅美丽的日本卷轴画随意地扔在湖面上。舞台用钢、木和聚苯乙烯制作，但完全处理成纸张的效果。纸张有皱褶，而皱褶之间就有山、水、树林，也就有了演员表演的区域，有了舞台的立体感、差异感和多元感。
我去年暑期去瑞士休假，特为做了一下攻略，并预订了几张布雷根茨艺术节湖面演出的歌剧《蝴蝶夫人》的票。票价不菲，中等偏上的票大约要一千多元人民币一张。酒店已很难订到当地的，于是订在毗邻的小城多恩比恩。
演出当天，我们从瑞士苏黎世驱车前往多恩比恩。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博登湖。高速公路是环湖公路，能眺望湖光山色，湖面呈荷绿色，像一匹巨大的缎子，平滑并泛着泽光。博登湖也真够大，沿湖开了两个多小时，还在它的侧畔。
我们住的宾馆，对面就是火车站。布雷根茨艺术节工作做得很细致，凡有《蝴蝶夫人》票的观众可以免费乘坐任何一班次的火车去观看演出。从多恩比恩乘坐一刻钟（七站）的火车后，出站就是湖边的演出现场，简直比住在布雷根茨城里还方便。
演出是晚上九点一刻开始，大概是为了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以便水上露天剧场运作。巨大的候场大厅里面挤满了人。当天飘着雨，许多观众都披着雨衣，各种色彩的雨衣组成斑斓的图画。还有许多老人盛装出席，男士西装革履，女士是晚礼服。候场大厅里还可以看到敞开大门的艺术节剧场，这是布雷根茨艺术节发达以后建造起来的大剧院，红丝绒的座椅可容纳将近1700位观众。照理说，这应该成为艺术节的主演剧场，但是从创办开始的传统并未改变，湖面上的剧场还是艺术节的主阵地。当晚为歌剧《蝴蝶夫人》伴奏的交响乐团是享誉世界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平时的专场演奏也很火，而现在只是作为歌剧伴奏，就在这个艺术节大剧院里演奏，通过视频连线呈现给现场观众。
演出即将开始，我们循号入座。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还淅淅沥沥飘着雨点，湖畔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意。放眼望去，四周的座椅几乎都密密麻麻坐满了观众。我估摸这湖畔的座位应该有六七千个，连演两年，这笔收入也很可观。
在浩淼的博登湖畔，冒着雨，看湖中一轴山水画上的表演，确有一种有别于剧场观演的新奇感和浪漫情韵。演员的唱功很过硬，而那音响更是做到了丝丝入扣、纤毫毕现。据说，布雷根茨艺术节在音响上下了很大功夫。舞台上布了45个扬声器，声塔上布了25个，观众区域布了270个，其中200个布在观众席下，总功率达到370000瓦。难怪，在这广袤的空间聆听，没有一点违和感。
舞美是一幕到底，不能换景，但并不单调。因为它通过不断的明暗对比、色彩变幻，以及各种辅景的呈现，使观众仿佛游移在不同的时间和物理空间。舞台开始是洁白的，当日本的纸伞舞和樱花舞引入其间，舞台变成一片酡红，也象征着女主人公巧巧与美国海军军官平克尔顿的灼热爱情。新婚之夜，巧巧面对着心爱的人唱起："我相信，只有我们俩真挚的爱情，像苍天一样高尚，像蓝色的海洋一样深广。"此时明月当空，舞台变成神秘的蓝色。当身披美国国旗的巧巧绝望地走向死亡时，舞台上燃起一团火焰，仿佛要把这美好的日本画卷烧成灰烬。尽管雨点时大时小，整场演出仍然如梦如幻，一气呵成。到结尾处，演员全然不顾密集的雨点，一遍遍谢幕，而观众也不愿移步，掌声喝彩声响彻湖畔。这真是一场震撼人心的演出！
回多恩比恩的火车上都是去看了演出的观众，同车厢的观众竟然一大半和我们住同一家宾馆，以致进宾馆大门和等电梯时，都是黑压压一片人。
我后来了解到，布雷根茨是座小城，只有三万人口，但每年艺术节可以吸引二十多万人次。布雷根茨艺术节经过七十多年的发展，目前已经拥有水上舞台（6980个座位，下图）、节日歌剧院（1656个座位）、工作坊剧院（1563个座位）、湖畔前厅（168个座位）、湖畔演播室（330个座位）、公园演播室（220个座位）、福拉尔贝格州立剧院（502个座位）、布雷根茨美术馆剧院（150个座位）、宇宙剧院（166个座位）等九个大小不一的演出场地，总计可以容纳11735名观众。试想如果艺术节举办一个月，可以有多少观众受益。
奥地利高等研究院的报告表明，近年来布雷根茨艺术节每年为地区带来收入约1.7亿欧元、税收约2000万欧元，艺术节常年提供全职岗位一千多个。除了旅游业、餐饮业因艺术节的举办而繁荣，制造业也被相应拉动。布雷根茨艺术节被称为"舞美盛宴"，每年吸引大批相关领域人士前往观摩学习；每年参与艺术节舞美制作的多家当地企业，知名度和技术水平也因此得到较大提升。观看水上舞台的演出，成为很多欧洲观众夏季活动的头号选择。每年举办艺术节时，周围十公里以内的酒店全满。
布雷根茨艺术节近年来的年度预算大多超过两千万欧元，其中一百多万欧元来自企业赞助和社会捐赠，七百多万欧元来自各级政府补贴（奥地利政府占40%，福拉尔贝格州占35%，布雷根茨市占25%），超过一半的预算经费要靠艺术节的市场经营解决。2022年7月20日，奥地利总统范德贝伦为第76届布雷根茨艺术节揭幕。这届艺术节的年度预算在2700万欧元左右，有八十多项活动，22万张门票，其中在水上舞台演出26场的《蝴蝶夫人》就占了18.9万张门票。艺术节的各种门票在开幕当天已售出90%以上，据主办方表示，75%的售票率就足以让艺术节维持。
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奥地利，总想多见识一下。翌日下午，我再次坐火车去布雷根茨。当日艳阳高照，火车又在昨晚观演处靠站。从车站出来，没想到昨晚演出歌剧《蝴蝶夫人》的湖畔剧场竟然敞开着，可以随意进去参观。昨晚光顾着观演，没有好好考察这座不平凡的剧场。我踱进剧场，从不同角度观察舞台，原来那张轴卷似的纸张舞台，背面有巨大的后台，所以演员进出有充分的回旋余地。观众席的濒水处有很粗的围栏，围栏上图文并茂地详细描绘了搭建舞台的过程。
这个舞台其实是永久性的，尽管每两年要换一个剧目，但都是在这片水域，因此水下有一个锚定在博登湖湖底、由混凝土制成的核心结构，这次《蝴蝶夫人》的舞美在水下埋了143根云杉木做的桩，同时还铺有轨道等。因为水上舞台要保留两年，其间要经受烈日、雷电、大雨和暴雪的考验。《蝴蝶夫人》舞美的搭建足足花了10个月的时间。所以一切筹备工作都必须提前绸缪。
每年光围绕着这台湖上演出就带动了许多相关产业。走出剧场，旁边就有搭建出来的偌大的饭厅，里面足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用餐。饭厅的墙上画着蝴蝶夫人的图案，还陈列着日本的花纸伞、和服，与歌剧《蝴蝶夫人》相呼应。再过去就是两片儿童乐园，让来观演的家庭有亲子活动的场所。漫步过去，占着湖畔最好位置的一家高级餐厅和一座带着回廊亭的茶肆（下图），都已客满。布雷根茨城内也是熙熙攘攘、游人如织。占有醒目地理位置的一家商店门口，画着一位撑着花纸伞、穿着和服的窈窕女子的背影。类似的景象在火车站、湖畔、商场比比皆是，可见，《蝴蝶夫人》持续两年的湖畔演出，对布雷根茨是一项举足轻重的文化事件。
我们继续沿着博登湖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已绕着湖，到了火车的下一个站点，环湖游轮的码头。湖面更显开阔，像海平面一样一览无遗。湖畔有许多绿色长椅，沿湖有长长的多级台阶，当地人称为"落日台阶"，据说是观日落的最好景点。我看表，指针指向六点半，根据当地的气象预报，今天落日为九点零五分，于是我们买了汉堡包和饮料，安心坐在台阶上，观赏了大自然上演的另一场"壮演"。
湖面上暮云四合，一片灰蓝色的斑斓。太阳时不时从厚厚的云层里探露出脑袋，把它灿烂的喜悦洒满湖面。满湖摇曳着万道金辉，有帆船或游轮从湖面轻轻掠过，像在洒满碎金的丝缎上滑翔，简直宛如神话世界。渐渐地，天色由灰蓝变为金黄，湖面也随之应和，天地万物都宛如镶了一圈金边。游客静坐在长椅、台阶、堤坝、草坪上，眺望云蒸霞蔚、落日熔金。天上的云彩像万花筒一样，变幻着各种形状和色彩，又在辽阔的湖面投射出各种光影效果。我们忘却了今夕是何年，此身在何处，浸淫在湖天一色中，除了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夫复何言。落日最后以很快的速度沉沦下去，西方一片霞红，终于归于黑暗。四周已华灯绽放，我如梦初醒。
归途，又经过那个站点，《蝴蝶夫人》的乐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我想，假如昨晚不是雨天，那我今天看到的一场太阳与湖面互动的"壮观"，不是昨天坐在观摩歌剧的位子上同样可以瞻仰吗！买一场票，看了两场壮演，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皆有，真是快哉，快哉！
作者：陈圣来
文：陈圣来 图：陈圣来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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