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去有风的地方》剧照 图源网络
肖队的花园
文/黄敬光
1
终于，经过了“八年抗战”，甚至更长的时间，妻子肖队终于完败了我，完全彻底地占领了我家的花园。
此时，肖队就像刚刚解放了“全中国”一样，踌躇满志。展望花园的未来，她已做好规划。
以后数年的事实证明，我家的花园，不，应该说是治理效果当然十分显著。比如，一年四季都花开不断。即使在最萧瑟的冬天，都有沁人心脾的腊梅、水仙等花的香，还有好几种兰草依然在昂扬地绿。
当然，这些功劳都要归功于肖队一以贯之地喜欢折腾。对花园，她确实有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毅力。我们先来看看她是如何百般折腾我家花园的。
这还得从我与她共同管理花园时说起。
2
在花园——那时还是我的庄稼地——中间挖一个鱼塘。
然后养金鱼、鲫鱼、千年鱼、清道夫。
然后在鱼塘里养睡莲。
然后在鱼塘的中间修假山。
然后在假山上养青苔、蕨菜、梳子草、虎耳草。
通过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把假山养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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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好不容易开始接受并喜欢鱼塘“这方山水”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又来了个“退林还耕”——填平鱼塘，重新又变成了一小块种庄稼的菜园地。还美其名曰：“你不是喜欢种菜吗，现在我还不是考虑到你的感受。”我我我，我现在的感受就很好好不好？
唉，她全然没有想到她这是在折腾。
除了全盘接收她这样做全是为了我的托词，我还能干嘛。莫非两口子天天打嘴仗才好玩？
3
最先，她在花园挨围墙的右上角硬化了一块土地做露天茶室。开始时，安了一张防腐木做的双排对座的茶桌，上面是一把大伞。后来，她觉得坐起来有点展不开，而且有点快餐厅的味道，不太像喝茶的地方，又把茶桌换成大理石台面的，再配上几把座椅。我呢，虽然不怎么会喝茶，但还是可以在自己的花园里喝一喝。想一想吧，坐在樱桃树下，看着满园子的各种草草花花，随意地穿着休闲的衣裤，品着云雾缭绕的中国神汤，看着喜欢的书籍，还是很舒服的。于是就想凑个热闹——我起了私心，想构造一个我更喜欢的“茶社”，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学车前子的《茶话会》。于是，我千方百计从老家拉回一个带槽的石磨。
石磨的直径大约80厘米，小小巧巧，但又非常完整，分为三层：一对啮合的浑圆的石磨，下面是带护边的宽大的石槽，再下来就是石头基座，上石磨上还安装了一个手摇的把手，甚至在石磨中间还有磨芯。看到这副石磨，就会联想到老家门前那一大一小的两副石磨以及那些热闹的场景，如果有闲心的话，完全可以像过去在老家一样现磨豆腐、磨新鲜玉米等。不过我更喜欢的是，放水杯、茶具的地方，排废水的口子和通道都现成的，稍加改造，非常适合喝功夫茶。到时候，我也可以玩点儿“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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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肖队不懂茶道，更不懂我的心思，在没有与我通气的情况下，嫌弃石磨占地方，直接把磨芯用水泥堵了，把磨面磨光，再把坑洼不平的石槽也用水泥敏子抹平，然后就摆在茶桌的旁边，分几层再在上面的台阶上，放上了种有米兰、慧兰等的花盆。最终把石磨做成了她喜欢的非常特别的花架子。
当这一切都不怎么令她满意时，她干脆进一步把那块地方做成了顶子是钢化玻璃、四柱为防腐木的阳光棚。棚下，又换了四把休闲座椅，再放上一张黢黑的铁花做成的茶桌。
至于过去那些防腐木桌嘛，早变成了放置花盆的底座，那大理石茶桌、座椅和大伞呢，也安排我送给了住在乡下的朋友。
4
还有那些怎么折腾樱桃树的故事，怎样折腾兰草花的故事，过去已经写过，这里不再啰嗦，我只说点相关的。
今天上午在单位时，有朋友专门来到我的办公室，说：“黄老师，我先申请一棵你家的樱桃树苗哈。”我知道她家才买了一所大房子，光是前后的花园就有三四百平，目前正在装修，离入住标准都还早得很呢，就预订我们家的樱桃树了。可想而知，现在肖队的花园多有名。
之前我去看他们房子时就在想，今后搬家时，我送点什么可做永久的记忆。送钱太俗，而且少了也不好意思出手；送名家的字画又太雅，他们也不是附庸风雅的人，而且我也找不到谁帮我写、画，我自己这方面又太差……当时扭捏了很久都没有答案，现在终于有了：两盆兰草，加一棵樱桃苗！回家跟肖队一说，她爽快答应。
我不禁想起了类似的事。小区里一位住二楼的邻居听说我家的樱桃树后，非常急迫地跟我说，请肖队给她一棵樱桃苗。我知道这方面肖队是非常大方的，所以马上就应了下来。可第二天，她又非常不好意思地跟我退订。说：“昨天晚上老公说了我，二楼不接地气，是种不好樱桃树的。因为樱桃树要无限地长大，长大了以后，接不到地气就长不好。想要长好的话就必须用很大的花盆。花盆大了又怕把阳台压塌了。所以，如果看着蔫蔫的樱桃树时，我怕会对不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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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小插曲没有什么，现在小区里已经有那么多我家樱桃树的儿子、孙子了。还有妹妹家的、亲戚家的樱桃树，还有一些朋友家里的兰草花，这些都来自肖队的花园。肖队早已经把她的花花草草发扬光大了。我想，这些都是肖队乐意见到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逐渐意识到肖队的“野心”。她就像儿时的我，“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时刻都在渴望“解放全人类”。
5
她最先是对住在不远处农村的大妹家指手画脚。
大妹家樱桃树自不必说，院坝里面的葡萄架，那一大片的多肉植物，还有水蜜桃、无花果等等，都有肖队指手画脚的功劳。墙边地头的木槿花、指甲花也是肖队的杰作。至于怎样达成她的目标嘛，除了当大嫂的权威，我想，更多的还是大妹一家的认同吧。
甚至远在长沙的女儿懂仔那里，肖队还是想要长臂管辖。在长沙时自不必说，还没有去长沙，就开始畅想了。甚至把种子、花苗、树苗不惜代价从成都金堂开车送过去，真正把豆腐搬（四川话读pan）成了肉价钱。为了这些花事，真是太奢侈了。
我不由得感叹，有人说我很固执，但与肖队比起来，我的那些固执算个啥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你以为这些就差不多是肖队的花园的全部了吗？不不不，远远还不够呢。
6
她一直对小区的绿化、美化、养护等管理服务颇有微词。
刚搬来禾嘉名邸时，碍于人地两生，不好说什么，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后来，小区管理越来越差，绿化基本上没有人管理了，原来的那些花草树木疯长，肖队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有时，邻居们小范围说说就算了，后来她忍不住居然在小区业主群里发话了。我只有坚决反对，反复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你不是不知道小区业主群复杂，那么多矛盾，为了小区的各种事务扯筋，以至于物业公司可以利用这些矛盾而不作为、乱作为，甚至导致个别物业人员犯经济错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别人不这样认为啊，以为你像有的人一样想要在小区捞点什么呢。”
好不容易劝住她不在群里发牢骚，但是，有一件事却彻底惹怒了她。
在有关部门的督促下，物业终于想起要修剪一下小区的花草了。所谓修剪，也只是找了几个所谓的“园丁”，来把长得蓬蓬勃勃的花草杂树剪矮点而已。
剪别的地方我们不便说什么，剪到我家门口的花园时，却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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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队本来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就担心园丁不专业。哪晓得她一不小心去买个菜回来，我家门口的栀子花、茶花树就被剃了光头！直接就把肖队气得要死，当场就骂“园丁”：“你晓不晓得这是什么树，你晓不晓得这个树要开花，你晓不晓得要开花就必须有花骨朵（儿），你晓不晓得骨朵（儿）长在哪里？现在你们把它们剪成这光麻麻的样子，它的骨朵（儿）长到脚底下去啊？等你们时，你们几天都不来，今天我就去买了个菜，前后不到半小时，结果你们来了，还都剪完了，你们是不是有意回避我，躲着我，有意跟我作对啊？”
她又去找物管，喊他们必须赔起。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其中最重要的话是：今后这块花园不要你们管了，我自己来负责，也不要你们给我修剪费、管理费。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不是肖队处心积虑有意为之的呢，就像她一步一步把我从家里花园的管理岗位上挤出去一样？
7
三栋有一对山东过来养老的夫妇，教师出身，特别勤快，又特别喜欢侍弄花草。于是乎，把自己的花园整得巴巴适适不算，还花了不少钱把他家前后无人管理的公共花园进行了精细化管理，甚至还在公共花园里修了花径和直接接到大路上的水泥阶梯。
在物业不作为的情况下，我个人支持这样的行为。花自己的钱，做小区的事，是雷锋式行为。但是，他们改变了公共绿地的统一安排和布局，有点变公为私的嫌疑。虽然小区再没有考虑过这些，也没有什么动作，但为这事，物业、小区业主群里还是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各种杂音。
三栋就在我家前面，进进出出都看得见。现在肖队终于找到借口向他们学习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自己打理我们窗外的公共花园了。
就从这天起，她清理上面的杂草，给花园换土、施肥，给树木修枝、塑形，从家里牵出水管到公共花园，买草籽、花籽、树苗，在原有栀子花、茶花树的基础上，移来了一棵造型好看的桂花树，从私家花园搬过来许多种着花草的钵钵罐罐，移栽了一棵从攀枝花带回来的木本曼陀罗……花园很快就变得有声有色。
去年，已经长得一人多高的曼陀罗不愧为情花，开得实在太漂亮了，就像永远年轻的心一样热血澎湃着，吸引了小区里非常多的邻居驻足观看，甚至走很远的路专门过来欣赏。曼陀罗的花期又长，从每年的四月一直要开到十月，而且越开越多，越开越大，开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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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六月，当我看到这么热烈的曼陀罗花时，实在没有忍住，就照了几张照片，胡诌了几句“我家的曼陀罗，来自攀枝花，生了根又开了花，一茬又一茬，那青翠的叶，那如火如荼的花，如我逝去的青春年华……”发到我今日头条的个人空间里，没想到，居然有好几万的浏览量。
每当我看到书房外那些重重的人影，看到那些邻居在花园里有意地停留，我就喜欢得很，我就感慨肖队做得对。
看着花园里蓬蓬勃勃盛开的各种花儿，确实惹人怜爱。到后来，楼上及周围的邻居们都愿意把家里的花盆抱来，说：“这个花在楼上不接地气，我搬下来放到这里一起，长好了大家都看得见。”足见小区花园的这个角落的吸引力。如今，这里完全成了小区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必须感谢我家“英明领袖”肖队长，让小区里的花园得解放，让邻居家的花儿接地气。
8
当然，花园并不总是让肖队愉快。最近就有两件事就伤到了她的心，先说曼陀罗。
不怪别的，怪只怪曼陀罗有毒的传说。
是的，大多数曼陀罗都有毒，但是，其毒性根本没有金庸武侠小说里写得的那么夸张。而且还有一些曼陀罗是无毒的，比如肖队种的这棵人工培育的木本曼陀罗，它只开花不结果，专家也确认过无毒。其实，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也怕它有毒，哪天我被它毒了，成为花痴，看着任何一个女仕都动心，那就糟糕透了。去年我就说过：“我只欣赏它无与伦比的美丽，有毒又何妨。怕只怕我没有与狼共舞的能力，在不知不觉中就匍匐在了它的裙下。”那是夸张手法啊。事实上，当我说出“此时的我，十分想念攀枝花”的时候，我知道我可能中毒了。但这个毒，是我自觉自愿中的，与曼陀罗的毒无关，只与它的美丽和来源有关。
昨天早晨出门上班，看着疯狂盛开的、长如大法号的曼陀罗花，忍不住又到花园里转了几圈，照了好几张照片并立即分享到家群里，引得女儿懂仔当场就发出感叹：“好漂亮啊！”我也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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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中午我回家再看时，这里却已经被夷为平地！
看着遍地落红，一直拖到垃圾桶旁边，就像被屠杀了的动物猩红的血，还有躺在垃圾桶边的曼陀罗尸体！
我急匆匆地回家，慌不择言地问肖队：“曼陀罗是咋回事？别人是不敢砍它的，你为什么呀？”看着肖队尚有悲戚的脸，我有点不忍心再说什么了。沉默了很久的她终于开口，说：“物业来人说，楼上有人反映，说曼陀罗有毒，闻着头痛，要求砍了，不然，娃娃不好了，老人不好了就不得了。”她停了停，又说：“我晓得我们这棵曼陀罗没毒，我也晓得曼陀罗不至于毒得那么厉害，但是，万一喃，万一哪天老年人不舒服了，小娃娃不舒服了，美女得了花痴了，就要到怪曼陀罗身上，咋办呢？而且曼陀罗确实有点味道，像槐花开的时候，像紫藤开花的时候。所以，我反复想了，决定还是砍了算了。”说得肖队都有点哽咽了。我晓得，更主要的，那个花园不是真正属于肖队，她做不了主。
看着她把砍掉的曼陀罗的树枝又捡了些回来，插在自己的花园里，然后又扯起来，重又丢回到垃圾桶的反复过程，就知道她心里的难过程度了。
我只有叹一口气，说：“算了，本来就在公共花园里，不管有没有毒，别人不喜欢，砍了就砍了吧。这是禾嘉名邸业主的常态，我们都见多了。”肖队知道这个，虽然她在义务管理，但确实不是自己的花园。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说：“我还是要去捡一根回来，等养活了后，再移栽到春燕（大妹）家里去，他们那里宽，就没有人管得到了。”
9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哪知道，我一出门，就有小区的邻居问我，而且是一路走，一路都有人反复在问：“你家门口的曼陀罗花是咋回事喃，是哪个把它砍了的呢，那么好看的花啊，而且花开得这么安逸的时候，要砍也要等不开花的时候再砍嘛，好可惜啊！”我只有耐着性子解释：“有人说曼陀罗有毒，而且是可怕的情花毒，而且曼陀罗开花时确实有气味，有人就反映到物业。物业要求我们砍，所以我们就只有把它砍了。”我知道，责任不可能让肖队一个人承担。
这样的情况一直连续了好多天。
一时间，关于曼陀罗，小区里的邻居们众说纷纭，竟成了最热门的话题，盖过了俄乌战争，盖过了巴以冲突。不要说肖队，就连我，都成了小区里的名人。都在为她、为我，为曼陀罗被砍而惋惜，甚至说了好些很过激的话，就像曾经关于换不换物业一样，什么曼陀罗就是没有毒，而是那些人心里有毒，就像那些为了所谓的敏主、震义，发动战争而死人，爱情、生命“皆可抛”的英雄一样。但最主要的还是感叹曼陀罗的美丽和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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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们外出旅游回来。我刚进家门，就听到在花园里的肖队愤怒的声音：“是哪个不要脸的又把这里的香水玫瑰剪起跑了？那个栀子花开了你们可以摘，这个花要开这么久，这么大朵，这么好看，大家都看不香啊？太不要脸了嘛……”,完全是骂街的口气。我赶紧跑出去，一看，路边的几窝开得正好的香水玫瑰只剩下孤零零的下半身了。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小区里面还是什么人都有。肖队种在外面这块公共花园的花经常被掐、摘、端，放在外面的花钵、花盆经常失踪，栀子花被摘，茶花被摘的事也时常发生。我只有好劝歹劝，把她拉回家来。
当然，这只是小插曲，并不影响肖队在花园里继续折腾。
10
现在，退休多年的肖队，因为花园退而不休，折腾的地盘越来越大，折腾的手段越来越高明。洗了许多人的眼睛，而且我好像逐渐学会接受了她这样的折腾。
现如今，也许因为年龄的原因，经常扯筋的我们也很难扯筋了，有时我都有点怀念以前那些扯筋的日子。
此时，我就站在真正属于肖队的花园里，肖队则在另外一边的花园里折腾。我才终于懂起了那句“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本意。
如果哪天我死了，一定是幸福死的。
作者简介
黄敬光，四川成都人，成都市作协会员，金堂作协会员。偶有心得，写些风花雪月的文字。喜欢有逻辑的形象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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