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八仙桌上，红烛摇曳，侧柏万年青放两旁。

除了鲜果，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整整齐齐摆放着。

二哥三哥理了发，尤其二哥还穿着新衣裳，神采飞扬。

看看自己，穿着新衣裳，还是大红色的。

我被订婚了……

1

四十多年前，我来了到穷得吃不饱饭的陈村陈家。

奶奶抱着我稀罕得不得了，终于有个孙女啰，家有大孙二孙三孙，妈爸也乐滋滋的。

妈妈和爸爸一样黑瘦黑瘦的，基本没奶水，我饿得哇哇直哭。

奶奶抱着我，坐在门口芙蓉树下喂些稀粥，玉米糊，微风拂过，芙蓉树枝摇曳，芙蓉花一天之内可以变化三次，清晨开出白色的花，中午迎着太阳开出粉红色的花，下午开出红色的花，越变越美，还没取名字呢，就叫芙蓉吧，希望长大越变越美。

芙蓉从小在山野里长大，跟着哥哥们吹着山风，上山爬树摘果下水捉鱼田里干活，晒得黑黑的，脏兮兮的，倒也自在开心。

大人怕过年，小孩盼过年，过年不用干活了，有新衣服有红包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来来往往拜年聚会，热热闹闹。

最吸引人是邻居家的拜年客，城里来的，女的肤白貌美，烫着波浪长发飘逸蓬松，穿着喇吧裤，滑雪衫，男的西装笔挺，锃亮的皮鞋，见人分糖果，大方有礼貌，我呆呆地看着，听着新奇的话语，城里真是好地方啊。

转眼间上小学了，上学可没那么自在了，虽说是村小学，城里来的老师要求可严了，要求坐着认真听课不许动，背不完课文不许放学回家。我委屈吧吧地。

爸爸哄着我：「女孩子自己的姓名会写就行了，以后要嫁人不用读很多书的，重要是要会干活，家务活农活样样拿得起。」

我似懂非懂，乖乖地跟着妈妈洗衣做饭到田里干农活。

夏天天气炎热，晚饭后，男生常常相约到水库小河边游泳洗澡，女生往往在浴桶里洗澡。

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众人散去，我刷完碗筷，烧了热水，拿出浴桶，关上房门，脱了衣服，坐进浴桶用毛巾肥皂擦拭着。

隐约觉得有声响，四周扫了一番，忽然望见上方窗户上有双眼睛正注视着我。

「是谁！」我大声喊着，忙用毛巾捂住身体。

窗外传来扑通一下，人踩空摔倒的声音。

我急忙擦净身子穿好衣服，搬来凳子往窗外张望，已不见人影。

第2天， 放学后，发现二哥眼睛红红的。

三哥打趣道：「肯定在学校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2

小学刚毕业，爸爸妈妈就劝我别念初中了，念书要花钱的，回家帮他们干活分担压力。

见我不低头不吱声，执意要念。

妈妈叹息道：「你真不懂事！家里负担重，你真要念初中，学费生活费自己想办法，我们可没能力抚养了」

自己想办法，到哪里赚钱呢，暑假找工地做泥水小工。

我求邻居王哥帮我在城里找个工作。

过了一个星期有音讯了，化肥厂在盖新厂房，招用水泥临时工。好消息，我连夜准备些衣物生活用品，叫上三哥跟着王哥走山路坐汽车到了傍晚终于来到县城。

工地的工头带我们到了工棚，工棚里面很闷热，低矮简陋，衣物用品堆在地，吃喝拉撒全在这儿了，放下行李，跟着水泥师傅学习打下手。

挑砖拌水泥不难，从小肩挑手扛干农活习惯了，每天有五毛钱的工钱，一个月十五块，一个假期二十多块呢，下学期的学费生活费应该够用了，心中充满希望，用劲地干。

炎炎夏日，汗流浃背，晒得黑不溜湫，个子虽小，和大人一样地干，只是份量轻一些，砖头少几块，水泥挑少些。

晚上洗完澡，赶紧到俱乐部抢位置看电视《霍元甲》《上海滩》，片头曲响起，震撼人心，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一扫白天的疲惫，外面的世界真美妙啊。

城里人和乡下人有区别，吃得好穿得好自然也长得好看。

厂里的职工小孩手握棒冰西瓜，蹦蹦跳跳地走过，他们干干净净，看着我们，身上沾满泥灰，脸上流淌汗珠，手握铁揪，会一脸嫌弃：

「乡巴佬！真脏！」

年轻的妈妈指责我教育他小孩

「不好好读书，像她一样搬砖挑泥做苦力，没出息！」

「我怎么没出息了？」我反问。

「做个临时工有什么出息，还讲不得了？」

我小脸气得通红，张嘴却说不出话。

「人生有命，有富贵有贫穷，你现在努力学习，才可以改命。」

赵师傅擦擦汗劝解我。

暑假快结束了，我结算了工钱回家，挣了22元，喜孜孜地交给妈妈。妈妈难得露出笑容「我女儿真能干，家里老房子太破旧了，我先帮你们把钱存起来以后盖房子用，积小成多。」

我诧异「那开学后我的学费生活费呢？」

「不要读了，小学都毕业了，识字了，这么大的人该为家里分担些压力了。」妈妈说。

我惊呆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

这可是我的学费生活费啊，辛辛苦苦攒的。

第二天8月31日是开学报名的日子，同学来约我。

妈妈说：「我们家芙蓉不读书了，不要来找她了。」

后来镇初中老师同村支书上门劝说这是义务教育，必须要读，家里困难，学费可以减免些。

妈妈这才勉强同意，但周末要回家干活，不许贪玩。

3

开学了，我终于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和同龄人一样读书了。

小升初时我的成绩一般，新生摸底考试在班里排名中等，大多数同学来自乡村，初中毕业后学门手艺，按部就班谈个恋爱结婚生子。

「中专大学录取比例极低，但只要能考上中专大学，那是一考定终身，可以改变命运的，从农村户口转为居民户，国家分配工作，生活条件大为改善，再也不用背锄头修地球了，希望同学们努力学习！」

课堂上年轻的赵老师一遍遍教导我们要努力学习，才能走出大山，美好的未来在向我们召唤。

芙蓉我听进去了，要努力学习了，争取考上中专。

上课认真听讲，课后做好预习复习，一个学期结束，成绩明显提高，老师表扬了。

可距离年级前二十名还远远不够，年级前二十名才有把握考取中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读高中那是不可能的，爸妈一直反对我读书的。

我找到在县城读高中的邻居王大哥，王大哥借给了我许多学习资料，指导我学习方法，周末常常回家找他补课。

到了初三，学业加重了，从早到晚的读书做题复习考试，周末回家的山路上还背着英语单词，在房间读读记记做作业，没空搭理人，家务活农活干少了，妈妈对我颇有怨言。

正值清明时节，采茶忙，天刚蒙蒙亮，家家户户挎着篮子上山采茶。

爸爸见我还呆在房间读书，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读书读魔怔了，一股书呆子相，耷拉了个脑袋，活也不干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惊恐地说：「我读好书以后会多赚钱孝敬你们的。」

临近中考，我不得不争分夺秒刷题背书。

「越读越傻，初中毕业别念了！」爸爸愤愤地说。

中考前我回家取照片，准考证上用的。

路过邻居王大妈家的窗户，听见窗内传来我妈的声音

「你看好你儿子，别缠着我家芙蓉，芙蓉以后要嫁给他二哥的。」

「婚姻大事勉强不得，芙蓉不一定愿意呢？」王大妈的声音。

「不管她愿不愿意，芙蓉不会嫁给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妈愤愤地说。

我懵了，如五雷轰顶，浑身僵硬，喉咙发涩发不声，村里人传闲话说我不是亲生的，我一直以为开玩笑不当真，原来我真的是领养的，爸妈希望我嫁给二哥，家里可以少个光棍，少出一份彩礼钱，把我当成童养媳了，真想得美！

阻拦我读书，要求我懂事听话干活，把我当成使唤的丫头，暑期要搬砖挑水泥赚辛苦钱，难怪村里人总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他们的付出需要我回报，加倍的回报。

我手脚发抖，我是个孤儿，取了照片沿山路走，边走边哭，心像掏空了一样，回到学校宿舍，哭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脑壳疼，赵老师在我身旁抚摸着我的头，安慰道：「好好睡一觉，过了今天，明天就好了，你现在长大了，明白人生的路要靠自己走，别人左右不了什么。」是的，任何人左右不了我，我的命运自己把握。

4

中考成绩出来了，我通过了，经过了面试，终于收到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默默地流泪，种种艰辛唯有自知。

爸妈疑惑地看着我：「这芙蓉，又犯傻了，这不是大的喜事吗？祖宗保佑的大喜事！」

爸爸妈妈这些天乐得合不拢嘴。

爸爸到村中心代销店里买酒，店主问啥事这么乐呵，「考上了，我家芙蓉考上师范了！」

「有这么出息的女儿，那你以后享福了！」

我穿上妈妈难得买的新衣服，照照镜子，单凤眼 ，五官端正，身材修长，相貌中等，笑起来好看，有酒窝，比小时候漂亮多了。

爸爸妈妈说要好好庆祝庆祝，找算命先生挑选了个好日子，定在六月初一。

二哥三哥打扫卫生，屋内屋外，墙上梁上，高处用毛竹捆绑的尘掸子清扫，地面直接用水冲洗，桌面椅子柜子一遍遍擦拭，锄头扁担铁锨耙子等农具也归置得整整齐齐。

妈妈浸泡了糯米，清洗着粽叶，准备包些粽子，分给亲朋好友。

二哥到村口路边摘了些侧柏叶万青，用红纸缠绕着，放在染红的鸡蛋上面。

爸爸从阁楼取出锡制腊烛台，过年祭祀用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插上大红腊烛，摆放在八仙桌上备用。

这太有仪式感了，我感动了。

到了初一这一天，全家早早起床忙活起来，妈妈烧火煮上粽子，还逮了只大公鸡宰了，我拔毛，打下手。

爸爸和哥哥到镇上买回许多食材，有猪肉鱼豆腐茭白千张，新鲜疏菜水果，还有一大袋糖果以及红枣桂圆莲子，这得花多少钱啊，平时抠抠搜搜，这回这么大方，我有些狐疑，但满怀着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顾不上多想了。

二哥三哥还理了发，精神焕发，尤其二哥，还穿上新衣裳，像过年一样隆重。

「芙蓉，洗花生！」妈妈叫我。

我拎着一篮子带泥巴的花生来到池塘边，找了个埠头蹲下，将花生浸泡在水里用劲搓洗。

池塘边一群洗衣的女人，七嘴八舌。

「芙蓉，洗花生啊，分喜糖噢！」

「我家裹了粽子，到我家吃粽子吧，吃了粽子可以高中。」我说

「粽子要吃，喜糖更要吃！」

「又不是结婚，吃什么喜糖？」我说

「订婚也要吃喜糖。」

「谁订婚？」我问

「你真是书呆子，自己订婚都不知道。」王婶说

「你真是瞎了眼，都跳出了龙门，还要嫁给跛脚二？」

见我一脸疑惑的神情，赵婶拍拍我的脑袋指责道。

耳旁嗡嗡作响，我脑袋一片空白，全身发软，大口喘着粗气，赵婶见我不对劲，扶我到一石板上坐下。

「可怜的孩子，没有亲人保护，被算计了！」

努力镇定下来，我被家人做局了。

细细想来，除了家宴食物，准备蜡烛侧柏万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这些只有订婚结婚才有的仪式。

跛脚二就是二哥，小时候摔到河里，跛了脚，今天理了发，还穿着新衣服，可不就是订婚新郎嘛。

看看自己，穿着新衣裳，还是红色的，的的确确当作了订婚新娘了。

想逃离，可证件户口还在家里，暂时先回家，看他们怎么演。

家里已来了几位客人，大哥大嫂回来了，王哥也来了，坐在凳子上喝茶聊天，笑盈盈地看着，我挤出笑容打招呼。

妈妈招呼我到房内，打开旧木箱，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包裹，层层摊开，掀开最里面的手帕，是一张白纸，有些发黄了，还有一条项链，细细的黄金链子，镶金边的玉佛吊坠，非常精美。

「你是我们领养的，这条项链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

我接过项链，尽管有心理准备，心情还是非常沉重，生而不养，是何道理啊？

「这是你的出生年月日时辰，算命先生说你的生辰八字和二哥的八字很相配。」

我默不作声，看她表演。

八仙桌上红烛照耀，桌前摆着干果水果。

人已到齐坐定，菜陆续上桌，碗中倒满酒，人人喜气洋洋。

「芙蓉，真本事！考上中专以后成居民户，有工作了吃皇粮了！」

「芙蓉以后出息了要携带携带，让我们也沾沾光！」

我含笑不语。

爸爸今天穿戴整洁，明显喝得有点多，语无伦次的不忘提醒：「芙蓉，你出息了，别忘本啊！」

妈妈接着说：「芙蓉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当妈的真舍不得啊，要保护好自己，小心外面油腔滑调的小伙子，以后要找本份可靠的对象，你是爸爸妈妈领养的，无论是性情还是生辰八字你和二哥很相配哦！」

全家人笑着望着我，二哥低着头，脸红红的。

「对啊，今天是个好日子，订婚的好日子，芙蓉考上师范，双喜临门！」爸爸说。

面对大家热切的目光，我压抑着怒火，站起来地说：「我年纪还小，未成年，你们这样做不符合国家法规！」

「先谈恋爱订婚，过几年结婚嘛！」妈妈不以为然。

「我未满十四周岁，侵犯幼女，是要坐牢的！」我严肃地说。

「培养你读书是用来跟父母作对的？」爸爸拍桌子。

「喝酒！喝酒！小孩子不懂事，别计较！」众人劝解。

「小孩子就该被欺负吗？」王哥说。

大家讪讪的吃完晚餐，各自散去。

我回到房里，整理生活用品，明天到城里找赵师傅，做暑期工，赚些生活费，这个家是很难再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