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诗坛——开天小名家常建(下)
天涯静处无征战,
兵气销为日月光。
01
盛唐是边塞诗创作的顶峰时期,不光涌现出了王昌龄、王之涣、高适、岑参等边塞诗大家,也诞生了许许多多的传世名篇:
长风吹万里,几度玉门关。——李白《关山月》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李白《塞下曲》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王昌龄《出塞》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王之涣《凉州词》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高适《燕歌行》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杜甫《兵车行》
他们的诗歌曲调或高昂,或豪迈,或悲壮,或犀利,无一不是主导雄浑、壮丽、阳刚的诗歌美学。在这些作品中,杜甫的一首《兵车行》就显得尤为与众不同。细究起来,杜甫的此类作品实则算不上正宗的边塞诗,却是他晚年独创的乐府新题叙事诗,只不过其批判主题与传统边塞诗陈陈相因而已。
在盛唐的风雪中孑孓夜归的杜甫,剖肝沥胆,用血泪谱写出了《三吏》《三别》。这一类词意沉郁,音节悲壮,既是诗,又是史,历代诗评家向来赞誉有加。明代胡应麟说它是“正祖汉、魏,行以唐调”;清代的浦起龙在《读杜心解》说这些诗:是为乐府创体,实乃乐府正宗。清末学者张裕钊曾做过曾国藩幕府,一生淡于仕宦,致力于箸书讲学,他就曾对杜甫的《兵车行》有最高褒奖,说它:与汉魏古诗异曲同工,如此篇可谓绝诣矣。
02
其实,在杜甫之前,还沐浴在盛唐阳光下的常建也曾经这样犀利。一首《题破山寺后禅院》似乎已经成为常建诗风的代表,私以为,几首边塞诗才是他不同凡响的手笔所在。《吊王将军墓》《昭君墓》《塞下》《塞下曲四首》……皆是剑走偏锋的不凡之作。
《吊王将军墓》
嫖姚北伐时,深入强千里。
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
尝闻汉飞将,可夺单于垒。
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
诗歌中的王将军据考证就是武则天时期败于契丹的王孝杰。王孝杰出身于京兆新丰,天生就是吃兵戎饭的。他少年从军,四处征战,在一次又一次的血肉相博中挣得一份份军功。武则天执政时,已经做到右鹰扬卫将军。收复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重设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大败西突厥与吐蕃联军,收伏后突厥,都是这个唐朝名将的赫赫功绩。
公元697年,本被贬为庶民的王孝杰临危受命,任清边道行军总管,率军讨伐叛乱的契丹可汗孙万荣。在东硖石谷一战中,王孝杰身先士卒率领少量精兵打头阵,副总管苏宏晖却因为惧敌众多而临阵脱逃。没有了后援的王孝杰孤军深入,最终寡不敌众,兵败坠谷而死。
常建这首诗是典型的借汉指唐手法,既赞美王将军的英勇,又悲悼将士们的无谓牺牲,并愤慨指责战争中畏敌逃溃的罪魁。此诗疏壮浑朴,悲愤黯淡,比起杜甫的《兵车行》,李贺的“双重鼓寒生不起”,更为险奇警绝。尤其是尾句“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幽奇阴森,与杜甫的“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简直异曲同工,有振聋发聩之奇效,被殷璠认为“一篇尽善”“能叙悲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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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建的留存诗作中,边塞诗的比重并不少。不同于时作的昂扬主基调,他的边诗往往以见解和感慨为主,较少着墨于战事与边地风光,风格苍凉悲怨,几乎首首都有“哭声”,被沈德潜戏称为“长于写哭”。
龙斗雌雄势巳分,山崩鬼哭恨将军。——《塞下曲四首》
共恨丹青人,坟上哭明月。——《昭君墓》
城下有寡妻,哀哀哭枯骨。——《塞上曲》
甚至还会直言不讳地指出“过在将军不在兵”,也是耿介到有些可爱了。
《塞下》
铁马胡裘出汉营,分麾百道救龙城。
左贤未遁旌竿折,过在将军不在兵。
04
在他所有的边塞作品中,个人最喜欢的倒是一首不曾有哭的《塞下曲》:
《塞下曲四首》其一
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他直陈战争残酷,所写的边塞诗哭声一片。而这一首诗所畅想的化干戈为玉帛的升平景象,却别有一番雄浑博大。尤其是结句“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简直神妙。魏耕原教授说这一句“语炼气旺,风骨内敛,神采四射,光表无穷”。不光如此,在吐光生辉中,我们还能品读出一份悲悯和博大,正所谓“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实为大光明之境。
所以贺裳才会说此诗“唐三百年,《塞下曲》佳者多矣,昌明博大,无如此篇,出自幽纡之笔,故为尤奇”。
从这些迥出尘外的边塞诗作里,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个专事背面敷粉,专走幽僻野径的常建,虽然常常以淡泊襟怀示人,实则对现实并未完全忘情,他有所感慨,有所期望,更所有指责。
可见,即便“沦于一尉”,他对这个世界依然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