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赴越军事顾问团纪行(11)

窦金波

(三)在歼灭勒巴热兵团时,勒巴热的副司令官被越军打死。为此,勒巴热被俘后,向越方提出了抗议,说越军枪杀俘虏,是野蛮人的行为。他自称是高等民族,说越南人不文明,不开化,他要求赔偿损失,要求抚恤,要求惩办“杀人凶手”。勒巴热非常猖狂傲慢,弄得越南人没有办法,不知该如何是好。为此,胡志明主席曾问陈赓同志和韦国清同志,怎样处理这种情况。韦团长说,这个人是怎么杀掉的,要弄清当时的情况,是误杀,还是故意杀的。如果是误杀,战场上常有,抗什么议,是胡闹。陈赓同志说:先要查清情况再说,这个勒巴热如此猖狂,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俘虏,这样看不起你们,要煞一煞他的威风,先查清情况。胡志明主席说:情况查了一下,勒巴热他们躲在山洞里,我们战士喊他们出来投降,他们副司令先出来,弯着腰。当时我们战士不知他是干什么的,也没弄清是不是出来投降,就把他打死了,还缴了他一支手枪。看来是误杀。陈赓同志笑了,说:好办!你派个能干的人去找勒巴热,教训他一顿,就说你们算什么高等民族,连投降都不会。要投降,先把枪丢下或丢出洞来,打上白旗或拿个白手帕,举手出来。你拿个手枪出来,是投降还是抵抗?连这点知识都不知道,算什么高等民族,算什么文明,还是司令员呢!打死活该。还要告诉他,叫他写信回国,叫他们的部队在训练中增加如何缴枪投降的科目,叫他们的军官学会如何缴枪投降,不要在战场上丢他们法国人的脸,等等。胡志明主席听了大笑不止。韦团长说:对待帝国主义者不要客气。不但要驳回他的抗议,还要指责他,打消他的帝国主义气焰。他们侵略别国领土,掠夺别国财物,奴役别国人民,烧、杀、强奸、掠夺无所不为,是最野蛮的,算什么高等民族?我们自卫,反抗侵略,争取解放是正义的,抗击和反对野蛮的是我们,他们才是最野蛮的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部队当然也要进行教育,要遵守战场纪律,不要违犯俘虏政策。但是还要有民族自尊心,进行民族气节教育,不要把帝国主义者当成什么高等民族,要蔑视他们,不要看不起自己,不要卑视自己,我们反侵略求解放是正义的高尚事业,要撕下所谓高等民族的假面具,要长自己的志气,灭敌人的威风。胡主席说:你们说得很好很好。以后,听说越南确实派人去申斥了勒巴热,弄得他无言可对,平息了这场小小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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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法军对已放弃的城市,都一律炸毁,夷为平地。所以在越南解放区,一些地图上有的城镇,到实地却一无所有,早已被炸没有了,顶多看到一些瓦砾堆。法军轰炸谅山也是毁灭性的。但谅山市中心有一个长方形的华侨聚居区,情况奇特。法军炸谅山时,周围全炸毁,华侨区却安然无恙,而这个区同周围仅一街之隔。

在离谅山不远的高平,我则有一次亲身遭遇敌机轰炸的经历。

我们在谅山时,因为河内一时不能打,越军总部前指和顾问团决定即回广渊原驻地,然后搬家到太原西北地区左竹附近,那一带分散驻扎着越南的党、政首脑机关。这时,越方决定在高平举行一次庆祝边界胜利的大型晚会,并邀请顾问团参加。顾问团考虑再三,劝其慎重,因为高平尚未受到轰炸,敌人不可能留下它。为什么炸谅山而不炸高平,其中定有问题,所以应当小心;还建议越方分散举行小型庆祝会,免生不测。越方一些人被胜利搞得有些昏昏然,没有接受顾问团的劝告,认为会议放在晚上举行,不会出事。于是选定10月底的一天,晚上8时开庆祝大会,约顾问团于这天到高平,住在一个法国教堂里,当晚参加会议,第二天向左竹方向去。为此,梅参谋长叫我不回广渊,直接到高平,安排顾问团驻地,了解会议组织情况,我就到了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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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高平时,距开会还有两天,我看了看高平周围地形和市区情况。高平位于四面环山的一条相当大的河谷两侧,西边的山较低,市区就在山坡下。市区以东是一条不大的河,河的东面是飞机场。四周山脚下,散落着小村庄。山顶上法军修的碉堡工事隐约可见。市区不大,只有两万左右人口,在中国只是个小市镇,在越南却是个省会,算作中等城市。它只有一条南北街,商店大部未开门,只有几个饮食小店开门营业,卖些米粉、白斩鸡一类东西,也有些卖香蕉、芭蕉、桔子等水果的摊贩,大都是妇女。没有高楼大厦,在市北有一个广场,有一座土台,搭了棚子,放些桌凳,像我们战争年代演戏的戏台,贴了不少标语。那广场可能原来是法军的一个操场,周围还有铁丝网。街上人员不多,士兵却不少。老百姓中多是妇女,男人只是些老人小孩。越南妇女有嚼槟榔的习惯,据说可以保护牙齿。嚼得久了,牙齿变得漆黑,他们认为这样美观。在农村,多是年纪大的妇女嚼,在高平看到,年轻妇女也嚼,那槟榔在咀嚼时产生红色唾液,吐出来像血水一样。她们一面走路,一面咀嚼,一面吐红水。

顾问团准备住的教堂,在高平市西南的小山坡上,南、西两面都是参天大树,距市区边沿四五百米。房子完整,但里面家具大都没有了,剩下些粗重的东西。外面有不少法军的工事,碉堡多是石头和水泥砌的,堑壕都和野战用的一样,不加盖。到处是酒瓶子、罐头盒子,满地狼藉。和东溪一样,在碉堡周围插满了碎玻璃。等到开会的这天下午,顾问团一直没来。原定晚上8点钟开会,部队7时半进入会场。日落时,已是7时,仍不见顾问团来。我估计他们不来了,我们就吃饭,准备8点去看看开会的情形。

刚吃完饭,交际处来了两人,说顾问团已到高平以西去,不参加会了,叫我也速回顾问团。我们就收拾行李,准备经过会场旁边看一看就上路,连夜去赶顾问团。就在这时,沉闷的隆隆声隐约传来,是轰炸机的声音。虽知法军一般不炸教堂,但为了防止万一,我们还是跑到教堂外面,钻到那些法军遗弃的堑壕里。声音越来越大。天色虽已落暮,但晴空万里,透过天空,飞机看得很清楚,先是五架,后是三架,又是五架,又是三架,向后面看,仍是五架、三架,望不到头,每一组都成人字形,也不俯冲,在高平南侧就丢下了炸弹。我们感觉,那炸弹就要落在我们头上似的,但是没有。不久,高平市内爆炸声响成一片,浓烟四起,火花冲天。有些老百姓向教堂附近跑。有两个中年妇女跑到我们堑壕里来。她们跪在壕内,一个在胸前划十字,口内念着“阿门!阿门!”一个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口内说着:“嘎莫恩上帝!嘎莫恩上帝!”“嘎莫恩”是“谢谢”的意思,可能是中国“感恩”二字的变音。“上帝”的发音,略近于中国可以听出来。完成任务的法军飞机,在高平北侧上空向左转弯,从我们西侧按原队形飞回去;而在南面,飞机还是五架、三架地陆续飞来投弹,大约半小时多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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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去看看轰炸的情况,交际处的人坚决不同意,怕再来第二次轰炸,说他们负不起责任,只好听他们的。但因有两颗炸弹落在我们东侧山坡上,把我的马吓跑了。天已黑下来,找了很长时间的马,找到后,放上行李,就从小路向西下山坡上了大路,这时已快9点。到达顾问团住宿的地方,已近半夜。第二天,我向梅参谋长报告了此行情况,问他们为什么不去高平,是得到敌人轰炸的情报了吗。他说,这几天敌人飞机没有活动,情况反常,估计敌人已得到越军在高平活动的情报。这次法军把轰炸时间恰恰选择为越军进入会场的时间,说明越军的保密有问题,内部有无奸细也很可疑,或者高平有敌人的潜伏特务。他说:在昨天下午快到高平北部时,觉得情况不对头,就决定不参加了,并建议越方注意,他们同意再把会议推迟半小时,不知这次损失如何。我们派去叫你的人见到了吗?我说:他们刚到,飞机就来了,幸好我们还没去会场。

事后听说,当时越军部队尚未进入会场,但市内有不少闲散军人。这一次轰炸,不算老百姓,越军伤亡二百人左右,又受到一次无谓的牺牲,甚为可惜。此后我曾路过高平,整个城市已全部被毁,到处是断壁残垣,瓦砾成堆,没有剩下一座完整的房子。这就是自命为“高等民族”、“文明民族”的侵略者的杰作。

(五)1951年6月下旬,我从南宁治病回到顾问团总部,听说6月份在宁平地区作战中,308大团打一个据点时,打死了法军在越南刚上任不久的总司令塔西尼上将的儿子贝克中尉。大约一个月后,法国在越南的空军司令(姓名不详,是一位空军上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法国的空军英雄),乘一架轻型轰炸机越过越南边界,在中国上空被高射机枪射中(边界战役后法军飞机曾多次在中国边境地区骚扰,并曾轰炸过广西的德保、靖西等地)。这架飞机仓皇回逃,到高平时已不能继续飞行,就在高平机场迫降。飞机上原来有一枚炸弹未投掉,不知是迫降前才想起投掉,还是降落时炸弹先掉下来,结果,飞机刚刚降落,炸弹在机场边上也爆炸了,飞机尾部被炸坏起火,机上乘员,除机组人员外,那位空军司令、一个上尉、还有一名妇女都被烧死。塔西尼和越方谈判,想用关在河内的越方政治犯换这架飞机上的尸体。越方要价很高,提出要塔西尼释放的政治犯名单有数百人,还要很多钱,协议没有达成。但塔西尼把他战死的儿子贝克中尉的尸体运回法国,埋在拿破仑的墓旁,引起法国人及法国军队很大的不满,指责他不要回空军上将的尸体,却只顾把自己儿子的尸体弄回国,还埋葬在拿破仑墓旁。弄得塔西尼狼狈不堪。在越南的仗打得不如意,他的战争处境愈益艰难,和平战役又弄得他焦头烂额,使他万分忧虑,不久就生了病。1951年年底,在和平战役过程中,他就与世长辞也去见拿破仑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