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萧易的感情在书中其实很顺利,算得上蜜里调油,成婚后也很快有了孩子,只是在十几年后,他才在酒后无意中说漏了嘴,说他当初娶我,其实是不想让五皇子生疑。
再有,便是想离楚琳琅近一些。
不过那时候,前尘早就如烟,他在次日清醒后便抱着我忏悔,说从前只是看不破何为真正的心动,多年夫妻,他心里爱的人早就成了我。
只是我如今提前知晓一切,不由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需要吗?真的需要吗?这样的虚情假意,言不由衷。
我也只是年华正好的姑娘家,当初也曾凭栏看戏,一身孤勇,凭何要被人这样利用,当作一块踏脚石呢?
8.
我悔婚了。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扬手给了萧易一巴掌,然后毫不犹豫地拆下了发上的珠钗。
珠钗坠地的那一刻,发出清亮的响声,像是又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萧易的脸上。
他白皙的脸瞬间变红,然后敛着眉,一瞬不动地看着我,低声质问:「你疯了?」
我啧了一声,似笑非笑:「或许吧,不过你是真的可怜。」
他虽然看起来只是五皇子的侍卫,官衔却很大,算得上统领一方的将帅,娶世家贵女都使得。
可他为了楚琳琅,竟要娶我——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
楚琳琅走到我身边来:「阿意,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是你们成婚的日子,你方才不是还很高兴吗?」
我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女子,弯了弯唇:「姑娘,我昨日觉得他仪表堂堂,今日却不这样想了,我觉得他面目可憎,是个小人,你跟五皇子留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是得提防提防。」
楚琳琅愣住,扶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大概是想不通的,我那么喜欢萧易,现下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对傅砚忠心耿耿,你……」
我看着楚琳琅,低低笑了一声:「姑娘,就这样吧,我看不上他,他心里也有别人,我亲眼看到的。」
我大可以把那幅画公之于众,让萧易从此再也抬不起头。
可楚琳琅也会受到影响。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一路扶持,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
楚琳琅一向信任我,听我这样说,脸色变了变,大概也没想到萧易会另有心上人,立刻便要终止这场婚事。
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萧易心悦的原来另有其人。
「其实我之前就发现了,萧侍卫对阿意不怎么好,也不常来看她。」
「阿意是个好姑娘,萧侍卫心里有人却还要娶她,这不是要害她吗?」
「是啊,这分明是在耽误阿意。」
萧易穿着红衣,死死地盯着我,说不清是不甘还是不耐:「阿意,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扬唇,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不好意思,现在不喜欢了,我觉得你恶心,就连配猪配狗都是平白折辱了它们。」
又何谈配我呢?
便只当我痴心错付,大梦一场。
余光中,我看到萧易的脸色一寸寸难看起来,紧握的拳头也溢出了血。
然后我又问:「那你呢?你敢指天誓日地说,你喜欢的人是我吗?」
他默然良久,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9.
所幸这场婚事办得不算大,鬼谷的人也还不知道。
不然我觉得自己会被笑死。
第二日,我便像没发生这回事一般,又神清气爽地出了府。
所过之处,偶尔也会听到有人在低声地骂萧易。
无非是说他空有其表、不负责任一类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我才刚出府,便又收到一张手帕。
依旧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我来了。」
我再抬眸,就看到陆轻衣骑在马上,紫衣潋滟,风骨卓然,正垂目望向我:「别看帕子了,看我,我来了。」
他来得倒快,竟然跟提前备好让人送来的帕子一同到了。
我失笑,觉得他真是好轻狂的一个人。
听闻他之所以被称作轻衣侯,便是因为他名为轻衣。
西陵陛下疼他,为给他封侯想了很多称号,他却没一个看得上的,只是说:「这些太俗,就轻衣吧。」
我又想起那本书来。
却发现那上面好像没怎么提到他。
只说他银钱无数,喜好四处游玩。
大概也因为他同楚琳琅没什么纠葛吧。
陆轻衣来得很明目张胆,丝毫不觉得身为西陵人,明晃晃地出现在京都有什么问题。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皇子也权当没看到,便任由他在京都横行。
他日日都来寻我,让我带他去街上逛。
我没时间。
他便用银子买。
一个时辰万两银子。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挥金如土,豪气得很。
这钱傻子才不赚。
我问他:「我们又不熟,你为何要给我帕子?」
他挑了挑眉,有些漫不经心:「看你顺眼。」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信。
再顺眼,也不至于摆出一副迫不及待要见我的姿态吧。
我喜欢看戏,一边拿着他的银子,一边让他陪着我做自己喜欢的事。
一时间,他好像才是那个被雇佣差遣的人。
他斜倚在座上喊我,声音有些慵懒:「纪云意,斟茶。」
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个会这样唤我的人。
别人都只叫我阿意。
很长时间里,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好听的一个名字。
我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盯着台上的戏子,也没看茶盏,直接就要往杯子里倒。
陆轻衣轻叹一声,按住我的手:「好了,我的大小姐,我自己来。」
我听到这个称呼,怔了一下,然后点头:「行。」
看完戏,下楼的时候,我只顾着跟陆轻衣说话,一不留神撞上了个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轻衣往后扯了一下,带到他身边:「啧,你慢些,撞坏别人就算了,把自己磕伤了可怎么好?」
我正想同他分辩,就听到有人叫我:「阿意。」
这道声音太熟悉了。
我看向对面的萧易,眸子瞬间便冷了下来。
要开口的那句道歉也不用说了。
那天以后,我们其实还见过一面。
他在当日夜里闯进了我的房间,然后沉默地站在我的面前,显得很颓然:「你都看到了。」
我说:「是啊,画得还不错。」
他像是没听到想听的话,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走。
我悟了,于是又说:「诗也还行。」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冷了脸,然后问他:「你还要脸不要?夸也夸够了,别逼我扇你。」
他终于明白了。
我一朝醒悟,对他再没有一丝情愫。
然后他离开了。
我也没再帮楚琳琅跑过腿,一门心思要挣陆轻衣的银子。
却没想到,今日出门竟又撞上了。
萧易是一个人来的。
他头一次用这样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开口:「我……我来办点事。」
我嗯了一声,扯陆轻衣的袖子:「走吧。」
萧易却突兀地开了口:「阿意,你等等,这附近就是芙蓉酥,我去买来给你吃。」
我的心突然密密麻麻地疼了一下。
有些心疼以前的自己。
陆轻衣的神色沉下来:「芙蓉酥有什么好吃的,本侯给你买金子做的糕点,要不要?」
我被逗笑:「要。」
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那还不快走?」
我说「好」,然后当着萧易的面跟陆轻衣一同下了楼。
侧身而过时,我看到他放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手,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了?
是没有我做借口,没机会靠近楚琳琅了吗?
10.
楚琳琅打趣我:「其实我瞧着,这轻衣侯倒不错,也宠你,你当初悔了萧易的婚,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喃喃:「宠?」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同我分析。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他今日托人来问我,你的身契在哪里。」
这样的问题,萧易可从没问过。
我失笑:「那姑娘怎么说的?」
楚琳琅回我:「我自然是实话实说,说你并没有身契,你不是什么丫鬟,是我妹妹。」
我被这句「妹妹」戳中心房,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靠了靠:「姑娘。」
是啊。
当初我险些被人毒死,是她救了我。
她待我,恩深似海。
没多久,五皇子终于入主东宫,成了太子。
我在书里也看到过的。
楚琳琅会一路平顺,当太子妃,再成为皇后,荣华加身,凤仪天下。
她会得到一切她想要的。
因为她是楚琳琅啊。
骄傲又厉害的楚琳琅。
他们的大婚之日也来得很快。
我为楚琳琅穿上了嫁衣,然后送她出嫁。
太子府上,却有人对楚琳琅提出异议,说她仪容不堪,不能为妃。
然后楚琳琅掀了盖头。
不复从前的普通,是一张绝美倾城的面容。
很快又有人认出来。
这是传闻中的鬼谷谷主、医圣传人。
可医死人,肉白骨。
于是有人说:「难怪,她那日能让老首辅醒来。」
「原来她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被世人寻了多时的医圣传人,这样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这样的女子都不堪为妃,那天下间,再没什么女子配了。」
这些我早在书上看到过,也不怎么意外,只是觉得,她确实配得上。
所有人惊艳的目光都放在了楚琳琅的身上。
可这些目光里,却没有萧易的。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有些怔愣。
我淡淡地移开视线,然后听到身侧的陆轻衣问我:「今晚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今日高兴,想饮香云楼的罗浮春。」
他点头:「行,我让人去准备。」
萧易的眼神黯淡下来,很快又侧过头,没再看我。
11.
我没跟着楚琳琅去东宫,而是准备回鬼谷。
那里有很多我认识的人。
我在陆轻衣那里赚够了银子,然后都留给了楚琳琅,告诉她:「这是我给你的嫁妆。」
她领了这份心,尽数收下,然后戏谑问我:「轻衣侯若知道贿赂你的银子最后都到了我这里,不会气得跳脚吧?」
我想起陆轻衣一掷万金的模样,摇了摇头,然后说:「不会。」
陆轻衣没了用途,我也就没再管他,直接骑了匹马就往鬼谷去。
他这次却是真的被气得跳脚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追上我,然后问我:「纪云意,你这是什么意思?卸磨杀驴?」
我想了想,认真地点头:「好像是的。」
他咬牙切齿:「那我不管,从今日起,我要当你鬼谷的座上宾。」
我掀了掀眼皮,看向他腰间的荷包。
「可以啊。」
「不过我们这养一个人很贵,一顿饭一千两,一间屋子就更……」
他捂住我的嘴,然后颇有些气急地应下来:「行,我知道了,一日万两,我付,倾家荡产也付。」
我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
他这副样子,倒像在跟女子提亲,然后不耐烦地全都应下来,说:「行,只要能娶你,我出,倾家荡产这银子都得出。」
12.
就这么过了一年半。
有消息被太子府的人带了过来。
楚琳琅要生了。
我高兴极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让人准备马匹:「我要回京都一趟。」
陆轻衣在旁边幽幽地看着,有些不大乐意:「你不是讨厌他吗?」
我问:「谁?」
他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回我:「萧易。」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是回去见楚琳琅,又不是寻萧易。
陆轻衣抬眸,抿了口茶:「哦,你不知道吗?这次太子府来捎口信的人是他。」
我的兴致顿时被浇灭了一半。
好晦气。
果然,这话落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找我:「意姑娘,那位太子府来的大人说要见你。」
我闷闷地应声:「不见,让他滚。」
门外的人为难起来:「可那人说了,他有要紧的事同你说,请你务必见上一见。」
我随意应付道:「那这样,你去把今日给旺财准备的吃食端给他,他若是吃了,我就去见他。」
旺财,是我身边养的一条狗。
其实旺财吃得也不错。
可萧易这人有些心高气傲,必然不会吃狗吃的东西。
陆轻衣笑得有些停不下来,看起来很高兴。
我有些无语:「再笑,等会脸抽筋了我可不管你。」
陆轻衣眨了眨眸,唔了一声:「行,听我们意意的,不笑了。」
他这人……
我可没忘了,第一次见面,他喊我「小丫头」呢。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萧易吃了那碗饭。
不得不说,我很震惊。
这么一来,还真是挺想见见他的。
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刚吃完旺财午饭的萧易,脸有没有涨成猪肝色。
13.
我迈步进来的时候,萧易的手上正端着一杯茶,他神色很冷淡,英俊的面容半遮半掩,似乎在看杯壁上的花纹。
我笑他:「方才给你的吃食,滋味还不错吧?」
他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盏,然后对我说:「阿意,我来接你回去了。」
我没笑话到他,得不到想象中的趣味,有些意兴阑珊:「不用你接,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
他沉眉:「阿意,你当初问我,敢不敢指天誓日地说一句喜欢你,我现在有答案了。」
我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就是你要同我说的事?」
他点头,很坚决:「是。」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早就不想听了。
萧易嘛,果然是个贱骨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他又想起什么来,指了指一旁的茶盏:「这是陆轻衣送你的吧?」
我看了会,暗暗地想: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把这个给萧易用!
真是糟蹋了。
不过这确实是陆轻衣送我的。
据说全天下只有这一个,很是珍贵,他砸了不少银子才到手的。
他笑了一下,看着我:「我都听说了,这一年多来,陆轻衣一直陪在你身旁,可他身份尊贵,来日迟早要配西陵的贵女,他不会娶你的,你跟我走吧,我来之前已经同太子说好了,等回去以后,我便另立门户,然后迎你过门。」
我恨不得一脚把萧易踹飞。
他凭什么来指摘我的事?
我冷笑:「谁跟你说我要跟陆轻衣在一起了?我不过觉得他很有意思,解个闷罢了。」
这话说完,空气静默一瞬,萧易哑了声。
我这才提步往外走:「你最好早点滚,不然我让人来撵你。」
萧易还算是个识趣的人,没等我让人赶他,便离开了鬼谷。
可陆轻衣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开始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我也没什么空管他,一门心思要回京都看看楚琳琅。
可回京的路上却遇上了叛军。
是前太子手底下的人。
他们认出了我,知道我同楚琳琅情谊深厚,便想抓住我,也好多一重保障。
我跟陆轻衣被堵在山林处,他引走了大半的人,可双拳难敌四手,我很快便落了下风。
紧要关头,是萧易推开了我,然后拔剑杀了那些人。
可他却生生受了一刀,右侧的胳膊断了。
我看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陆轻衣回来以后看到这一幕,也沉默了很久。
我看着萧易,却没管他的伤,只说:「从今往后,你不欠我的了。」
他面色全失,没了前几日见面时候的淡定从容,看了我跟陆轻衣很久,才颤抖着唇点头说「好」。
听到这句「好」,我转身就走。
陆轻衣跟上来,试探开口:「不管他了?他伤得好像有些重。」
我摇摇头,觉得他口是心非:「你想管的话就自己去吧。」
他自然没有这样的好心,哦了一声,便再也没提过类似的话了。
我紧赶慢赶,到京都的那一日正好赶上楚琳琅临盆。
太子急得眼角都泛红了,在门外连连踱步。
书上说了,她这一胎会很顺利地产下个男孩。
我本来不怎么担心的,看他这样,也莫名开始焦躁起来。
不过好在,一切确实很顺利。
楚琳琅生下了皇长孙,取名烨。
14.
我又在京都逗留了很久,这才准备离开。
陆轻衣拉着缰绳问我:「回鬼谷?」
我摇了摇头:「不是。」
他沉默片刻,挑眉:「那你说,去哪,本侯都奉陪。」
我在日色下仰头问他:「我那日同萧易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他的眉心深锁,许久,才嗯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你有些意思而已,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搭伙玩乐罢了,现在我想到处走走,你也别跟着了,我们该散了。」
他嗤笑,紧紧地盯着我:「纪云意,这么多天了,我都快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你干嘛又旧事重提?」
我沉默下来,没回他。
他轻轻叹了一声:「你只是不信我罢了。」
「你觉得我跟在你身边只是一时兴起,又或者认为我别有所图,对吗?」
我抿唇,莞尔,也没避讳:「对啊。」
他侧眸,神色有些风轻云淡:「可我早见过你。」
「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说:「跟西陵使者来这里的前三日,在梦里。」
「我看着你从青葱少女到年华老去,后半生所托非人,郁郁而终,我知道你的名字、你的样貌,没有不来见你一面的道理。」
我的心猛地一跳,看着他俊雅无双的脸。
蓦然间想起这一年多来同他发生的种种,也想起那日同萧易的大婚。
按书里说的,那幅画其实并没有被我看到,而是被放在了暗格里。
若不是看到那幅画,我或许不会知晓一切。
所以我问他:「那幅画?」
他目光清亮,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我找出来的。」
他知道我在那个时候会去萧易的屋里。
所以早就把画找了出来,只待我发现。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上了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早说?」
这样的陪伴,我如何会不心动呢?
只是跟以前比起来,到底要谨慎了很多。
所以不肯轻言,不愿交心。
他有些委屈:「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我怕你不信。」
我扬鞭,轻笑一声,策马往前疾驰,裙裳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陆轻衣,你追上我,我就信你。」
后来槐松正翠,冠盖如林,我见回文万字,山水重重,却再没听到过萧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