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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儿生病了吗?这么没精神。身上全是泥,下午到什么地方去了?”

奶奶的话把正春拉回到现实中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自家院子中,黄瓜架上的蝈蝈欢快地鸣叫着,黄昏的阳光已不再那么耀眼,奶奶立在屋门前,一脸关切的表情。

“这么说我出来了?地窖中的事真实存在吗?蓝婧儿呢?我是怎么爬上地窖,走回家的?立兴他们去哪里了?怎么迷迷糊糊的?”正春头脑中一下子闪过很多问题。

奶奶又着急地问:“孩子?说话呀。”

“阿哈,没事儿,奶奶。我们下午玩捉迷藏了,很开心。我有点累了。”

“哎呀,原来是累了,让奶奶好担心。那你进屋先躺一会儿,饭好了奶奶叫你。”

“嗯。”正春点点头,回屋趴在了炕上,心里却不断回想着下午神奇的经历。

“捉迷藏时我躲进了地窖,碰到了头,晕了过去。那口地窖是蓝镇的一个入口,我见到了七寸人儿蓝婧儿。

幸运符原来是蓝镇的物件。真是奇妙呀,一个来自爸爸,一个来自爷爷,两个分开的东西又结合在了一起。幸运符真的给我带来了幸运,我成为了进入那里少之又少的孩子。

七寸人儿很神秘,他们身材那么矮小,能力却很强大。他们为什么生活在地下?为什么不愿意和人类来往?

蓝镇里面会是什么样子?从蓝婧儿的话来看,镇里有座连心塔的灯熄灭了,需要人类小孩去点亮,而我竟被选中了。

哎,都怪自己一时冲动,要帮着蓝婧儿去实现什么梦想。答应别人的话不能轻易反悔,可是我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

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做个逃兵吗?那样的话真成胆小鬼了。”

神秘的蓝镇和神秘的蓝婧儿,紧紧吸引着正春。晚饭前后,他一直在考虑这些事,最后决定去兑现承诺,他给自己的理由是:

第一,失信是可耻的。既然成为了幸运儿,就应该让这份幸运继续下去。

第二,虽然被蓝婧儿欺负了几次,但他心中已经认可了这位小姐姐,而得到姐姐的唯一办法,就是帮她去实现梦想。

第三,能成为蓝镇永远的朋友和得到珍贵的礼物也很有吸引力。

晚上一个人睡,其实对正春来说,也不算太难办到。一年级时,爸爸就让他自己睡了,那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就渐渐害怕起来,哪知道越大越害怕,现在竟然不敢独自睡了。今年上半年,他多数时候和外婆睡一个房间,要不就趁爸爸出差时,和妈妈一起睡。爸爸严厉起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就几晚,爸爸管得松了,他就又睡到了外婆的房间。

临睡前,正春对奶奶说:“奶奶,今晚我一个人睡吧,现在已经熟悉老家了。好歹给爸爸个交代,免得他回来说我。”

奶奶一听,以为正春懂事了,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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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春打算用以前的办法来对付恐惧。他向奶奶要了五个枕头,把家里的全都用上了,害得爷爷奶奶只能枕卷起来的衣服。奶奶把褥子贴着墙边铺好后,正春开始用枕头搭建庇护所。最长的枕头横着放在炕头,第二个靠墙竖着压在上面,再用两个竖着摞起来,紧靠住长枕头的另一头,然后把枕巾搭在两排枕头中间,这样一个窝就建造完成啦。第五个枕头呢,睡觉时抱着,当替死鬼。如此一来,诸如恐怖老奶奶、无脸妖怪、鬼魂那些坏东西,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关上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等爷爷奶奶也躺下后,整座屋子渐渐安静了。“咔咔咔”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像打铁声从几个街道外传来,那是恐怖老奶奶在制造武器吗?院子中的大杨树,不时“哗啦哗啦”响几声,窗帘上一团阴影忽闪忽闪的,那是无脸妖怪要进来吗?正春双手紧紧抱着枕头,感到一点不对劲儿,就把头缩进被子里,实在闷得不行了,才偷偷探出来喘几口气。正春这晚折腾了很久,实在困得撑不住了,才渐渐睡去。

不用说,这样的睡眠质量肯定很差。第二天起床时,正春睡眼惺忪,一点精神都没有。

无聊的上午快过去了,小朋友们一个也没来,估计是昨天生正春的气了。正春总想着蓝婧儿,出去玩的兴致也消失了。

午饭后,等爷爷奶奶睡着了,正春偷偷溜了出去。阳光明亮晃眼,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非常寂静。正春顺着阴凉儿,小跑着走进那处院落,鼓起勇气下到地窖里。

他掏出幸运符,手指在“十”部位滑了三次。待星芒微微闪烁时,一团黑暗整个儿包裹住了他。

正春感觉身体在下落,像坐电梯一样,他慌张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下落停止了,他听见了蓝婧儿的声音。

“怎么还站在里面?出来吧。”

正春这才睁开眼睛,见前面有光亮,身体则被黑暗团团包围着。他赶紧迈出了黑暗,暗影像烟雾般缭绕在他身上,在光线中隐隐退去。原来他是从黑漆漆的门洞里走出来的,蓝婧儿就站在不远处。

正春悬着的心放下了,他蹲下身来,对蓝婧儿自豪地说:“看吧,我昨晚一个人睡的。”

蓝婧儿听了很开心,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信用的。通过了这个测验,能让你身体缩小一些,迈下第一个台阶,进入第二段通道。蓝镇长有一些事要说,跟我来吧。”

蓝婧儿向前走去。按理说,正春一步能顶她四五步,但蓝婧儿似乎以正常的速度行进,一直走在正春前头,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俩穿过大厅,进入对面的通道内,在第一级台阶前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块发着微光的长方形区域。

按照蓝婧儿的吩咐,正春双脚踩在发光的区域内。他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和原来一样大小。

“咦,怎么回事?你昨晚真是一个人睡的吗?”

“我对天发誓。”

“那你到大厅里稍等一下,我进去问问。”蓝婧儿说完,独自进入了通道。

正春回到大厅,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担心自己不再符合条件了,一会儿焦虑,一会儿沮丧。但探寻神秘的蓝镇,已经成为正春的梦想,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地放弃。

不多时,蓝婧儿出来了,和颜悦色地说:“你只完成了一半,虽然自己睡了,但却不够勇敢。你还是很怕黑吧。”

正春为难地点点头,把心中的困惑,一股脑儿全抖露了出来。

他委屈地说,在这件事情上,爸爸多次给他讲道理,陪着他一起睡,逐个儿消除他感到害怕的东西,比如声音、阴影、妖怪什么的,可他就是无法迈过这道坎。

他愤愤地说,所有的尝试都失败后,爸爸也没什么好法子了,竟然让他自己去克服困难。“不独立面对怎么行,害怕就害怕吧,与别人无干”,成了爸爸每次撵着他一个人去睡的口头禅,他总是用“其他什么事都好办,唯独这件,就是做不到”给顶回去。

“说完了?”蓝婧儿微笑着问。

正春点点头,眼里微微闪着泪光。

蓝婧儿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也很想让你过去,可说服不了通道呀。与其让人同情,还不如勇敢起来。”

看来这次真的无法再逃避了,战胜黑暗是进入蓝镇最基本的条件,否则只能放弃。正春坚定地说:“今晚我一定办到。”

蓝婧儿用信任的口吻说:“决心和勇气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你爸爸的方法就不错,但你得独立去完成,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正春从地窖中上来时,已经两点半了。他在自家胡同口,遇上了立兴。

立兴问:“你去哪里了?你奶奶还以为,你到我家玩去了。”

正春有点慌张,不敢说去捉迷藏的院子了,只好撒了一个谎,悄声说:“趁着爷爷奶奶睡觉,我到小卖店买了些辣条吃。平时他们不让吃,说不健康,但我又忍不住,不要和他们说呀。”

立兴会意地说:“放心吧。”

两人找个阴凉处坐下,说起昨天的事来。小黄毛、二东他们对正春因为输不起,中途偷偷溜回家的行为耿耿于怀,发誓再也不和他玩了。立兴本来也很生气,但今天决定原谅正春一次,毕竟老是输换做谁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下不为例。为了保守七寸人儿的秘密,正春只好承认偷跑的虚假事实。他知道自己输了八根冰棍,还好这两天用的都是奶奶给的钱,爸爸留给他的零花钱没有动,足够买八根冰棍了。他和立兴一起,把昨天的小伙伴们逐个儿都找来。

正春向小朋友们道了歉,给大家一人买了一根冰棍赔罪。立兴帮着他打圆场,说昨天的事有的人也不太对,不该嘲笑正春,他是新来的,而且废弃的院子确实有些吓人,输掉的冰棍就免了吧。小朋友们吃着冰棍,心里高兴,而且大家这两天在一起玩得也很开心,就和好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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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春玩了一个下午,回家的时候才想起蓝婧儿来,心里忐忑起来,不知道是否可以战胜黑暗。他盼着夜晚推迟到来,晚饭更是没什么心情,将就着胡乱吃了一点儿。

吃完饭一家人又坐在院子里乘凉,正春已经熟悉了艾蒿的烟味,细细品味一下,还真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呢。

奶奶问正春:“老家好不好?”

正春回答说:“很好呀,小朋友们多,好玩的事情也多。但有两点不好,这里的饭菜不可口,回来的路程远,还要上盘山路。”

听到这话,爷爷笑了,告诉正春说:“现在可比以前强太多了。在你爸爸小时候,那才真叫不方便呢。去趟县城,要翻越10多里的山路到龙门,再沿着唐河走上20多里的土路,到国道上去等车。那时每天就一班车,早上9点下去,下午3点回来。赶集的时候,一般凌晨4点起来,到家时都将近晚上9点啦,来回路上都要花七八个小时。所以,你爸爸上初中前,没有去过几次县城。他能从大山深处走出去,真的很不容易呢。”

正春想象着爸爸当年跟着爷爷奶奶进城赶集的情景,忽然有点敬佩起他来。爸爸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在家时辅导自己功课,一起研究编程作业,陪着自己下围棋、打网球。原来像自己这般大时,县城几乎都不曾去过,更何况大城市呢。

正春又问爷爷:“爸爸小时候胆子小吗?”

爷爷说:“他呀,胆子可不小。记得有一年秋天收玉米,你爸爸也就十多岁吧,玉米掰完后,我和奶奶装好车往家里运,留他在地里看着剩下的。我们卸了车去拉第二次时,已经8点多了,一路上非常安静,只能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天上乌云遮住了月光,远处山峰黑魆魆的,树上偶尔传来猫头鹰的鸣叫,我和奶奶很担心你爸爸。结果到田里时,他正在大声地唱歌呢。”

正春越发佩服爸爸了。晚上别说一个人在荒郊野外,就是白天一个人在家,他都要把房门关起来反锁住,到卫生间要跑着去,上完赶紧回来。自己一个人睡时,总是休息不好,早晨起来黑着熊猫眼。看来胆小这个毛病必须要改了,因为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生活。

正春一边和爷爷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想着睡觉的策略。他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躺下就睡着,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哪里还会害怕。如果不能实现,就按爸爸以前带着自己做过的那样,把害怕的东西一一找出来。

于是,正春缠着爷爷奶奶聊了很久,直到院子里开始凉起来。他困得坚持不住了,才让奶奶把炕铺好,不过这次只要了一个枕头。他不想躲在庇护所里当缩头乌龟了,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

外面夜色清幽,房间内半明半暗,连窗外的蝈蝈都进入了梦乡。

正春安静地躺着,双眼紧闭,想尽快睡去。事情往往会适得其反。他越是着急入睡,就越睡不着,最后反而越来越清醒了。难道恐怖老奶奶他们真的不会放过自己?果然,“咔咔咔”的声音传入了耳朵。正春心跳得厉害,头皮阵阵发麻,又躲进了被窝里。

在被窝里正春不仅没有获得安全感,反倒生起气来,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他想到爸爸的勇敢,眼泪哗哗地流着。可是没人安慰,没人心疼,黑暗中孤零零地躺着个正春。蓝婧儿走了,蓝镇模糊了,胆小鬼的帽子摘不掉了。不!希望还在!勇敢起来呀,为兑现承诺,为实现梦想。今晚,找出那些害人精,跟他们拼了。

有了决心,还需要有勇敢的行动,然而迈出第一步总是艰难的。好在爷爷的咳嗽声打破了僵局。想到爷爷奶奶就在隔壁,实在不行就喊他们,正春终于把头伸了出来。

还是被窝外面的空气好,当害怕的情绪逐渐减弱,正春忽然觉得自己变勇敢了。他先从怪异的声响入手,仔细听了一会儿,“咔咔咔”仍一个劲儿地响着,并非想象中“哐当哐当”的打铁声,而声音的源头就在左墙上。

正春睁开双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椭圆形的阴影挂在那里。他想起来了,那是一块石英钟。

找到了原因,正春觉得自己太好笑了,连钟表走动的声音都怕。他缓缓放正了头,夜色在窗帘上泛着微光,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都没什么好怕的嘛。

正春正暗自高兴,忽然注意到窗前的角落里,有一串长长的黑影。距他最近的影子,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难道是无脸妖怪?正春的心重新紧张起来。黑黑的无脸妖怪一直在那里,死死盯住他。

“就让灯光来解决吧,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正春悄声说,然后摸索着拉开了电灯。

刺眼的光线一下子布满了整个房间,黑影消失了,几件衣服挂在墙角的一条绳子上,最外面的是爷爷的夹克衫。正春关上灯,黑影又出现在那里,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无脸妖怪,只是黑暗中的衣服呀。

又一个恐怖的事物被解决掉了。后来正春知道,不时轻微响起的“哧—哧—”声是暖水瓶软木塞发出的,书桌腿和高腰水鞋形成了没有上身的“双脚怪”。屋子里自己曾经害怕的事物,其实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只不过在漆黑寂静的夜里,与白天不同而已。如果仔细观察和用心聆听,还别有一番乐趣呢。

正春不再惧怕黑夜中的屋子了,轻微的响声、黑魆魆的暗影都不是无脸妖怪、恐怖老奶奶或什么鬼魂。可是另一种担心却渐渐涌了出来,他想万一趁自己睡着的时候,那些坏东西出来伤害自己怎么办。

正春刚上来的困意又随着害怕褪去,并且这次找不到可以拼命的对象。无奈之下,他回想了今晚对付恐怖事物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早点入睡,睡着了哪里还会害怕。哎,真是虚惊一场,不过这场虚惊却引起了他的思考。正春想假如那些鬼怪在自己熟睡时出来做坏事,那么他就不会活到现在了,可每天起床时自己都好好的。

爸爸说过很多次,世上没有妖魔鬼怪,那自己怎么老是害怕无脸妖怪和恐怖老奶奶呢?他想象着无脸妖怪的样子,乌黑的身体挂在一副白面具上,会把泥土变成黄金,能把人一口吞到肚子里,和《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一模一样嘛。正春突然间明白了,在看电影之前,自己从来就不晓得什么无脸妖怪。恐怖老奶奶呢,也是去年夏天才出现的。那是去大姨家做客,和表姐妹们一起玩耍时,在路口遇到的一位瘦小的老奶奶。她矮矮的个子仅和正春一般高,背部高高凸起,雪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的,脸上全是皱纹。老奶奶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直直盯着正春他们看。表姐拉起正春赶紧走过去,还偷偷对他说,那是恐怖老奶奶呀。后来他们多次到那个路口等着,一见到老奶奶就兴奋地跑开了,嘴里还大喊着:“哎呀呀,快跑呀,恐怖老奶奶出来了,慢的就给捉住啦。”大姨还批评他们,要尊重这位奶奶,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心中害怕的东西找到了源头,正春彻底释然了,全都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啦,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恐怖的长鸣,“呱—呱—呱—哊—”,叫声凶狠凄厉。正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难道那些个坏东西不甘心失败,它们联合起来发动总攻了?

“呱—呱—呱—哊—”,叫声再次响起,在村落宁静的上空回响。

正春大声喊道:“爷爷奶奶,你们睡了吗?外面什么东西在叫,好可怕。”

“没什么怕的,只是猫头鹰罢了。就在附近的高树上,抓老鼠呢。石头儿还没有睡着吗?”奶奶说。

“给惊醒了,那我睡了呀。”正春回答。

原来是猫头鹰呀,还没有见过长什么样子呢,真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和涂涂一样,有着月亮一般的大眼睛。经过一晚上战斗的正春,胆量真的变大了。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