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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儿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点点红色让他的心感到久违的踏实。它们一点点的解冻了那个女孩子留在他身体上的冰冷,那冷曾困住他的身体和思绪,让他犹如一具行尸。

不远处,一个窈窕的身影朝着迅儿款款走来,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红线编织成的项圈,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迅儿。

“你是霁虹绣庄的第一个客人,就把这个送你好不好?”

迅儿伸手接过项圈,看到它上面缀着一个金制的麒麟。

那麒麟竖着两只耳朵,背部高高弓起,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活过来一般。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收下如此昂贵的礼物。

就在这时,蒋惜惜赶了过来,一把将项圈从迅儿手里夺走,重新塞给晏娘。

“你的东西我们不要!”

此言一出,她也觉得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于是换了句说辞:“哦,那个……这金狮子看起来挺贵重的,我们不能收。”

“那是麒麟……”迅儿轻轻的嘟囔了一句。

这话让蒋惜惜红了脸蛋,她自小习武,连大字都不识的几个,自是无法区分狮子和麒麟的。

“不……不管是什么,反正我们是不会要的。”她嗫嚅着,却依然狠狠的坚持自己的想法。

眼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眉目生彩,清爽伶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第一眼看到晏娘,就觉得这个人来者不善。

她身上似乎有某种气息,让蒋惜惜心里隐隐的不安。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直觉,却往往比一些实体的东西更令人心慌。

“这不是纯金,只是镀上的,不值几个钱。”

晏娘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在蒋惜惜身上停留,她看着迅儿:“你想要的,对不对?”

“嗯。”迅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把那晏娘重新递回来的项圈握在手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谢谢你,嗯……”他看着这个比蒋惜惜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就叫我晏娘好了。”晏娘的眼睛弯的像月牙一般,她轻轻的摸了摸迅儿的脑袋。

“迅儿和我很有缘分呢,以后要常常来玩儿。”

“迅儿。”蒋惜惜仿佛不认得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孩子了。

他从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怎么今天却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违背她的意思?

“你忘了程家的家规了吗,你父亲不允许你随便收别人的东西的。”

迅儿握紧了小小的拳头,他当然没有忘记。

但是刚才在梦里,那个一身素服的女孩子,一声声的呼唤着他的名字,慢慢的从远处朝他靠近。

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那手冷得刺骨,偶尔还会从指尖掉出一两只白色的蛆虫。

她嘴巴里呼出的寒气几乎让他的喉咙完全被锁住,一句呼救都挤不出来。

更别提那腐臭的气息一遍遍的拂过他的面孔,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她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招魂曲:“哥哥,来,我们一起玩。我一个人,真的很寂寞呢。”

迅儿咬着嘴唇,把嘴巴都给咬破了,他觉得自己差点就在迷蒙中随她而去了。

毕竟这感觉如此痛苦,痛的他的胸口都快炸裂了,简直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可是,他不能走,她要带他去的地方,弥漫着黑暗和无望,看不到一丝光亮。

人到了那里,就会腐化成一滩绿汁,渗入泥地,不管是爹爹还是惜姐姐,都再也寻他不着。

“我不走。”他在梦中大叫,但是换来的却是几声刺耳的笑,那笑声砸在耳鼓上面,让他一阵瑟缩。

“嘻嘻,不走?那我就吃掉你,好不好?”

迅儿觉得脖颈一阵寒凉,好像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戳着他的皮肉马上就要将他戳穿似的。

他突然哭了,恐惧和不甘同时压抑着心脏: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缠上我?

尖锐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但是笑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它,被另外一种声音打断了。

门外的鞭炮声打破了晨起的寂静,也将迅儿从那个冰冷阴湿的梦境中解救出来。

他微睁迷蒙的泪眼望向窗外,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我不走。”他把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边,微弱的声音中透着不可回转的坚定。

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在门外响起,迅儿看到那个白色的影子瑟缩着不断变小,口中发出阵阵风一般的呼啸。

但是她的手仍然不死心的抓着自己的衣袖,似是想将他一同带走。

“我不走。”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抠着那几根犹如枯枝一般的手指,凝视着她白的发黄的瞳孔。

“我不走!”他大吼一声,然后猛地睁开双眼,彻底从那片死寂的梦境中挣脱了出来。

迅儿不理会蒋惜惜的呵斥,低头将项圈挂在脖子上。

“我该怎么报答你?”他感激的望向晏娘。

“报答?”晏娘歪头一笑。

“现在不用,不过将来啊,迅儿一定能帮上我一个大忙。”

右耳把镀着“霁虹绣庄”四个大字的牌匾稳稳的挂了上去。

晏娘抱臂站在下面,一边嗑瓜子一边指挥他左右移动。

“不是说让那孩子自求多福的吗,怎么还是插手了?”右耳满头大汗的从梯子上爬下来,一边拍打手掌的灰尘一边问晏娘。

晏娘慢慢的磕开一粒瓜子,细细的在嘴里嚼了几下,然后食指一弹将壳丢在地上。

“我要留着他,以后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说完,她便用脚尖将聚在地上的那堆瓜子壳踢散了,然后朝院里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右耳:“抓紧时间收拾收拾,今天有重要客人要来。”

右耳冲她的背影吐了下舌头:“口是心非。”

他抓起笤帚,随便在门口扫上几下,然后望向新安府的大门。

门外的几株柳树被柳絮环绕着,仿佛笼罩在团团烟雾之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寂寥感。

忽然,一只竹蜻蜓从从院墙旁飞了出来。

随即,几声童稚的笑音也跟着传进耳中。

“惜惜姐姐,它飞出去了,快帮我捡回来。”

右耳兀自摇了摇头:“这孩子的意念还真是强,心性也活泛。接二连三撞邪竟然都被他死里逃生了,也难怪入得了晏娘的眼。”

他拿着笤帚走进院门,身后的牌匾上,“霁虹绣庄”四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耀眼的金光。

朱小四飞奔着冲出家门,但还是被扔出来的烧火棍重重的砸在小腿上,打得她人猛地朝前趔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上。

她强忍着疼痛,扶着腿一瘸一拐的继续朝前跑去。

她知道,如果被爹抓到,就不只是腿疼的这么简单了,缺条胳膊少条腿都是有可能的。

她一直一直朝前跑,直到朱永贵的叫骂声再也听不到了,直到身上的粗布衫被汗水浸透了才停下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身旁是一条僻静的窄窄的河道。

于是便猫着腰走下河堤,坐在岸边凝视着一潭碧水发呆。

她心里现在乱糟糟的一团,潜意识里她知道弟弟已经死了,但是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她只记得昨晚五儿自己去了趟茅房,回来之后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然后不出几个时辰就没了气息。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好好的,白天还和自己满院子疯跑,树上树下的来回追打,怎么突然在半夜就不省人事了呢?

她突然感觉到腿上传来一阵钝钝的疼,于是小心翼翼的将裤脚卷了上来,查看刚才被烧火棍击中的小腿。

腿的侧面有巴掌大的一块紫斑,紫的发黑,中间还有一个不浅的伤口,应该是被烧火棍上面的倒刺扎到了,正在向外冒着血,看得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小四咬紧下唇,用尽力气撕下衣服的一角,紧紧的缠在小腿上面,暂时止住了血。

然后,她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无声的哭了起来,眼泪一滴滴的砸在手背然后滑落到泥土上,将沙土聚拢成湿湿的一小坨。

爹一定气疯了,所以才出手这么重,五儿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备受朱永贵的宠爱。

城里有了疫病后,他便让朱小四不要管家里的活计,专心守着五儿,以防他偷偷溜出门去玩耍。

现在朱五儿死了,朱永贵自是将一腔怒火全都撒在她身上,怪她没有看好弟弟,以致染上了疫病。

可是,五儿明明没有出过门啊,怎么会染上那怪病呢?

想到这里,朱小四打了个哆嗦,如果五儿得了病,那和他朝夕相处的自己会不会也已经有疾在身,只是现在还没有发病呢?

她被这个念头吓坏了,一时间竟然把对父亲的恐惧和对弟弟的愧疚都抛诸脑后,身上慢慢的浮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她出神地望着河水,想象着自己死去的样子,她也会和五儿一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失了性命吗?

五儿好歹还在家里的床铺上,而她自己,连家都回不了,难道就要这么死在野外,被那些流浪的动物分食了,连衣服都留不下一片吗?

“啪嗒。”河水的中央出现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似乎有什么人在她身后用石子向河面上投掷。

朱小四扭过头,看见后面三四米远的一棵大树后面,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那影子不高,却很宽大,连这株百年老树的树干都遮不住它。

朱小四隐隐看见那人宽大的袖子以及盘成牛角状的发髻,心下不禁觉得奇怪,这样奇怪的发髻她从未见过,那两角高于头顶两侧,角上还缠绕着几公斤重的头发。

“不沉吗?”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这三个字,可是说出口后她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树后的那个人突然桀桀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空洞而生硬,让朱小四心里陡然一惊,恐惧“蹭得”涌上胸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小姑娘,你的头发要不要也交给我?”树后的影子边笑边说。

朱小四呆呆的立在原地,她喉咙发紧,紧的快要将脖子崩开了,但是身子却一动也动不得。

她看见两只不知是爪子还是手的东西从那人宽大的袖口中探出来,在腰间来回摆动着。

随后,那抹黑色的影子一点一点的从树后面移了出来。

它的背很弯,弯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它的脸上,有两只尖尖的眼睛,瞳仁红得发亮,眼周围镶着金色的虹膜。

那东西走到她的面前,直直的将两手伸向她的面庞。

朱小四嗅到一股死透的人身上才有的臭味,她突然明白,那些头发并不是它自己的,而是来自不同的人。

只不过,这些人,都已经被它杀死了。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五儿的头发?”朱小四心里蓦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消失掉了,因为她在那个人影接近自己的瞬间,“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云莺解开霍清明的领子,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他的脖子。

自从小莩走后,他就日日喝得烂醉,不到日上三竿根本爬不起来,连生意都无心照顾,完全交给家里的下人打理。

突然,霍清明的身子剧烈的起伏了起来,他起身扶着床沿,脖子一伸一伸的开始呕吐。

云莺没有躲闪,任凭那些脏东西溅的自己满身都是,她轻轻抚摩霍清明的背部,帮助他更顺畅的将秽物吐出食道。

过了好半晌,霍清明的胃里终于舒坦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接过云莺递过来的杯子漱了口,然后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云莺帮他将嘴角擦拭干净,望了他轻轻起伏的胸膛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收拾好屋子里的秽物,这才推开门走到屋外,准备去把自己被弄脏的裙子换下来。

“不是说过了,老爷我来伺候就好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很多事情做起来没那么方便。”许总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似乎在门外等了很久,也观察了很久。

“你们大男人,毕竟没那么细心。老爷他现在伤心过度,身子虚,还是我亲自照顾放心些。”

云莺浅浅一笑,然后指了指自己脏了的裙子:“我先回屋换身衣服。”

她说着便从许总管身侧绕过,朝后院走去。

“也是,你对老爷还真是体贴入微,连他呕吐的秽物也一点不嫌弃。”许总管冷笑了一声。

“云莺,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这般尽心尽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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