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由于古代医药典籍中记载的古方经过了几千年的验证,所以必然是有效的。

不但这些人相信,药监局也相信。

我在文章说过:

“在我国药品管理最为腐败、混乱的2001至2006年之间,大量的中成药以‘老字号仿制药’的身份,凭借‘短平快’的生产优势,无需任何的循证医学证据,就可以获得上市资格。”

古代药方被无数古人使用过,经过千百年历史的验证,所以是有效的——这个推论犯了一个最基本的逻辑错误:诉诸历史。

了解现代医学的人都知道,由于幸存者偏差和安慰剂效应的影响,药物的有效性不能由个人体验说了算,也不能由古代典籍说了算。

为什么这么说?

请听我给你讲两个故事。

这两个故事虽然是虚构的,却是从过去千百年的真实历史中提炼而成。

第一个故事

两千年前,一场烈性瘟疫(伤寒)袭击了张庄,缺乏传染病防治知识的张庄村民,绝大多数都被感染了。

由于抵抗力的不同,村民们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各不相同,有人患病后迅速去世,有人病情虽重却仍在奋力求生,有人症状很轻,有人毫无症状。

村民张机属于“无症状感染者”。

我们知道,人体拥有一套强大的免疫系统,使得我们的祖先在亿万年的生命之路上,即使面对强大的疾病入侵,也能够繁衍生息。

由于遗传基因、自然环境、性别、年龄、健康状况等因素的差异,不同人群,或同一人群中的不同个体,面对同样的疾病,抵抗力是不同的。

然而古人并不了解这些生理学知识。

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去询问那些无症状感染者:“你们能够抵御疾病,究竟是吃了什么药?”

包括张机。

张机努力地搜索着记忆,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曾经在山中迷路了几天,因为腹中饥饿,不得已采食了某种野草。

“难道说,这种野草能够治愈伤寒?”张机想。

张机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再次入山采摘了大量野草带回村里。

村里有老人认出这种草,告诉张机这叫甘草。

张机想起,除了甘草,自己最近还吃过麻黄和杏仁。

“说不定这两种东西也有效?”张机心想。

为了保险起见,他把麻黄、杏仁和甘草,再加上一些石膏,熬了一大锅汤药,让所有生病的村民每天都喝上几碗。

几个月后,瘟疫过去了——张庄大多数村民都被病魔带走了,只有少部分存活,包括张机。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来到张庄。

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神农药王经》的作者,胡青牛。

胡青牛听说张庄在流行伤寒之后,有一些村民幸存了下来,于是前来了解情况。

他仔细询问了幸存者,是吃了哪种药物才得以幸存的。

所有幸存者都告诉胡青牛,他们喝了张机给他们熬的一种汤药——麻杏石甘汤。

于是,胡青牛在斋戒更衣之后,认认真真地在他的《神农药王经》写下了这段文字:

“张庄的部分村民在服用了由麻黄、杏仁、甘草和石膏熬制的麻杏石甘汤,得以在这场伤寒疫中幸免于难,这说明,麻杏石甘汤是治疗伤寒的有效药物。”

然而胡青牛不知道的是,麻杏石甘汤并没有任何药效,张庄服用过麻杏石甘汤的人并不仅仅这些幸存者,还包括更多不幸去世的人,那些幸存者之所以痊愈,靠的不是麻杏石甘汤,而是自身强大的抵抗力。

导致胡青牛犯错的原因,叫做“幸存者偏差”。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空军一直受困于飞机被击落的概率过高,为了加强对飞机的保护,他们希望能够通过统计学来分析出飞机被击落的主要原因,为此他们请来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统计学教授亚伯拉罕·瓦尔德。

根据瓦尔德教授的统计数据:飞机的机翼是中弹最多的部位,而油箱则是被击中最少的部位。

因此美国军方认为:由于机翼是最容易被击中的位置,所以应该加强机翼的防护。

然而瓦尔德教授的结论与他们相反,他认为:统计数据只能反映幸存的飞机,不能反映被击落的飞机——这些频繁被击中机翼的幸存者之所以能够返航,恰恰是因为油箱较少被击中,而机翼即使被多次击中也不影响飞行;相反,油箱一旦被击中,飞机就很难幸存。

所以瓦尔德教授认为:应该加强对飞机油箱的防护。

美国军方根据瓦尔德教授的建议,加强了对飞机油箱的防护,而后来的结果显示,瓦尔德教授的建议是正确的。

瓦尔德教授发现的这个规律,叫做“幸存者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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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胡青牛的时代还不知道什么是幸存者偏差,由于他的错误记载,让无效的麻杏石甘汤,成为了一种被后世很多人深信不疑的“良药”。

而本来并不懂医术的张机,也凭借“救人无数”的麻杏石甘汤,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位远近闻名的“神医”。

第二个故事

在第一个故事发生后一年,伤寒袭击了李村,李村几乎所有村民都被感染了。

和在张庄一样,由于抵抗力的不同,村民们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各不相同,有迅速去世者,有重症未去世的患者,有轻症患者,还有无症状感染者。

村长李伯听说几百里外的张庄有位神医叫做张机,会配一种能够治愈伤寒的神药。

为了救治村民,李伯不辞辛劳,在奔赴几百里并许诺重金之后,才把张机请到了李村。

张机到来后,李伯非常兴奋地向村民们宣布,神医张机来了,他一定会治好感染的村民们!

看着将信将疑的村民们,李伯拿出了胡青牛写的那本《神农药王经》,向村民们展示其中所记录的张机的事迹,和他发明的麻杏石甘汤。

此情此景,让村民们大受鼓舞,在一片欢呼雀跃中,他们欣然服用了张机为他们配制的麻杏石甘汤。

几个月后,瘟疫离开了李村,虽然大部分村民仍旧去世了,但还有一小半存活下来。

再次闻讯而来的胡青牛发现:在这次瘟疫中,由于李村村民服用了麻杏石甘汤,相比发生于张庄的瘟疫,这次李村村民的幸存者增加了两成,再次证明了麻杏石甘汤的有效性。

然而这一次,胡青牛仍旧犯了错,导致他犯错的原因,除了幸存者偏差,还有安慰剂效应。

安慰剂效应于1955年由美国麻醉学博士亨利·毕阙提出,指的是病人虽然获得无效的治疗,却因为坚信治疗有效,从而让病患症状得到缓解,进而加强治疗效果的现象。

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效应,据统计,安慰剂效应在普通人群中的发生率大约为20-25%。而在病人中安慰剂效应更容易出现,大约有35%的躯体疾病病人和40%的精神病病人都会出现此种效应。

也就是说,只要病人坚信药物有效,即便他服用的是并无疗效的假药,也会有一定的概率使病症得到缓解。

乍一看,安慰剂效应似乎是一种很不错的心理暗示疗法,然而安慰剂效应的存在,使得一些本无疗效的假药能够轻易蒙混过关。

所以,安慰剂效应又被称为假药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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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药物疗效越是信任,安慰剂效应就越是显著。

而那些难以获取的珍稀物品,如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人形何首乌、虎骨熊胆、犀角鹿茸,则被认为具有神奇的药效。

鲁迅先生在其作品《父亲的病》中,描写了一位有名无实的“名医”,给病人开出了“成对的原配蟋蟀,经霜三年的甘蔗”这样稀奇古怪的药方,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效应。

遗憾的是,由于时代的局限,胡青牛从未听说过安慰剂效应,他错误地坚信:麻杏石甘汤是能够治愈伤寒的良药。

以上两个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在过去的千百年的历史中,反复发生。

我不敢说古代典籍中记载的所有药物都是无效的,但其中有多少是真正有效的?又有多少受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的误解而混入其中的?

这些,有待于我们依靠严谨、理性的科学方法来进行验证。

如何避免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

那么,在现代医学中,我们应该如何避免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对于药物疗效的误导作用呢?

答案是多中心大样本双盲随机对照组试验。

多中心、大样本,能够规避受试者的群体偏差。

随机、对照组,指的是将接受药物试验的人群随机分为不同的对照组,然后分别给不同的对照组服下被试验的药物和安慰剂;在实验过程中,两个对照组的受试验者都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安慰剂还是被试验药物,这就是所谓的双盲。

然后,统计专家对试验结果进行统计:

如果两个对照组的疗效接近,说明被试验药物是无效的。

如果服药组疗效明显高于安慰机组,则说明被试验的药物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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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盲对照组试验示意图

从科学的角度看,只有接受过大样本双盲随机对照组试验验证的药物,才是能真正被称之为药物。

而不是盲目地把传统药典中所记载的“药物”奉为经典,全盘接受。

在了解了以上科学原理之后,希望读者们不要再盲目相信古代医药典籍中所记载药物的疗效,也希望药监局能够将这些传统药物,和现代医学研究出来的创新药,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