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母亲病故、十五岁父亲厂子里锅炉爆炸,他也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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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还在读中学,本来我梦想的是考大学出人头地,却因为这件事不得不提前担起家中的重担,在父亲朋友的建议下进厂接了父亲的班。

那时候还是八十年代初,家里有三个弟弟妹妹,我是老大不承担起来也没办法。

为此我怨恨过、愤怒过,可都无济于事,只能没精打采的进了工厂做了普通车间工。

当时带我的是胡师傅,他是厂子里为数不多的六级工,无论是车还是铣都是一手绝活。

他那年刚满五十岁,距离退休还有十年,在厂子里属于厂长都得看他脸色的那种地位。

我不太喜欢他,因为他总喜欢喝酒,喝完酒去车间上班,一点小事就能骂我个大半天。

同时他对我也不错,知道我家的情况,经常会私下里对我生活上照顾一些。

有时候还会让我到他家里吃饭,一壶酒喝半天菜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他有个人人羡慕的事情,那就是他在四十多岁娶了个小媳妇。

也就是我的师娘孙兰心,关于他俩的事情厂子里谁都知道。

孙兰心本来有个不错的家庭,可大运动时期父亲被打成了右派,被弄到青海去劳动改造,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她在那几年的大运动中可谓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我师父原配妻子去世的早,见此情景就向厂子提出申请,说要帮助孙兰心教育改造,就顺利把小她二十多岁的师娘娶回了家,当时厂子里说什么的都有,不外乎就是说孙兰心攀附胡师傅的成分好,要么就是说胡师傅这人老牛吃嫩草,但别管咋的俩人就成了一家人。

我刚开始被胡师傅带回家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师娘很漂亮,漂亮的我都不敢抬头看。

师娘孙兰心也不太热情,但还是会按照胡师傅的吩咐弄好酒菜,反正每次都会有肉。

师父喝多会跟我吹嘘过去的荣耀,什么全系统大比武,他力战群雄多少次奖。

什么当初作为劳模在北京受到过接见,什么厂长见了他都得端茶倒水之类的。

我只能陪着傻笑,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喝点酒就这样,天底下就没他怕的人。

有时候师娘会忍不住说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总翻来覆去说个什么?

然后师父就勃然大怒,骂师娘就是个坏分子,不懂劳动人民的辛苦荣耀。

每次师娘都会黯然出去,然后等到师父彻底喝醉才进来,把酒菜收拾好。

我去帮忙每次都会被她阻止,然后跟我一起把师父扶到床上去睡觉。

拖鞋、洗脚,师父醉醺醺的还会无意识骂几句她,她也只能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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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就觉得师父对师娘挺苛刻的,但人家的家事我也管不着。

再说我还是老胡的徒弟,更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发表什么意见。

我挨得骂比师娘不少,无数次都被老胡骂哭,我还是挺怵他的。

很快就是一年过去,我算是正式出师了,能够独立操作机床。

可我还是想要读书,有时候会闲下来的时候偷偷拿着书看。

老胡也看到过几次,每次都嗤之以鼻,说我就是脑子坏了。

倒是师娘听说之后,在我去他们家的时候,拿了些书给我。

说多读书没坏处,就算不去考大学,也能增长些见识眼界。

老胡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差,嘴里三句话不离骂人的粗话。

有时候会骂我,有时候骂师娘,连我有时候都听不下去。

有次车间里老胡没在,几个老工人就偷摸的说悄悄话。

说到老胡嘿嘿偷笑,说老胡正在到处找什么海马吃。

另外一个就说老胡那是老毛病了,家里养个漂亮媳妇,只能看不能吃,他能不着急吗?只可惜补多少都没什么用,这些年啥都吃也没见他补好,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孙玉兰了。

我当时听不太懂,反正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有次回去问邻居曹叔吃海马有什么用?曹叔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你连媳妇都没有,问海马这东西干啥?那不是你这年纪能吃的。

我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有些没懂,反正是老胡的事情,我也不去操那个闲心了。

不过有次我去老胡家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老胡的咆哮声。

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之后就是老胡在家里骂师娘的狠话。

大概就是说师娘生不出孩子,让他在厂子里多么多么丢人。

师娘在屋里的声音很平静,说生不出孩子啥原因你不知道?

然后就是师父的狂怒,听起来将桌子都给掀掉了,吼着让师娘滚。

门打开了,师娘半张脸都是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到我惊讶了一下,赶紧捂住了脸,轻声跟我说你师父今天心情不好,还是换个时间来找他吧。

我点点头,然后跟她一前一后的出了门,跟在她后面几米的位置走。

她有些失神的走在路上,向着河边走去,我担心出事就一直跟着她。

她走到河边,找了个僻静处坐下,然后就双手捂住脸在那哭了起来。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也不知道怎么劝,好久她哭完了才招呼我过去。

问我一直跟着她干吗,我说担心她出事,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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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怅然的说了句放心吧,那么多事情我都过来了, 还不至于这点事情想不开,你师父那就是个狗脾气,什么都是别人的错,我都早已习惯了。

当时我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师娘,你喜欢过师父吗?

她看了看我愣了神,嘴角露出苦笑,说你还小,懂啥喜欢不喜欢?

我没说话,她就在那坐着看着河水,大概有半个小时,才起身拍了拍屁股,说赶紧回去吧,对了,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来找你师父。

我确实有事情找师父,是向他借钱的,可这档口却不好意思说了。

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思,问我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点头,说弟弟妹妹要交学费了,我手里钱不够想借点。

她开口说读书是大事,不求多好,只要明白事理也是好的。

然后就在兜里摸,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我,说不够的话明天再找你师父要。

我不敢接,她说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你师父粗心不会想着这些事,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就来跟我说,我虽然手里没多少钱,但你师父有,我会让他帮你的。

我点头接下钱,说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们,她笑着说不着急。

她也知道就我那三十块钱的工资,养三个弟弟妹妹是很艰难的。

就像她后来跟我说的,她虽然不被师父待见,但老胡从来不会短她花钱,一个月老胡的工资将近九十,加上奖金补助能过百,在那个时候连厂长都比不上,算是高收入人群了。

三年过去,我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也混成了二级工,工资上调了不少,起码够家里用了,不过我师父老胡有点不太好,喝酒喝太多,再加上吃的乱七八糟的补药,终于是把自己给弄进了医院,肝硬化加上长了个瘤子,人没有多少日子过了。

我去医院看了几次,每次见到我老胡都会痛哭流涕,再也没了往日的威风。

师娘在医院伺候他,脸色依旧很平静,没有惊慌、也没有悲伤。

见到我会露出笑容,说陪你师父多说说话,他在医院挺闷的。

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只是安慰师父想开点,身体很快就能好。

老胡心情很低落,住了大概两个多月,就在医生建议下出院了。

我去家里看他,他的神色已经极为差了,偷偷问师娘,说没多少日子了。

好歹也是师徒一场,我就经常过来到他家帮忙,陪着老胡待一会聊聊天。

就这么一个多月,老胡还是走了,走之前话都说不太清楚了。

费力的跟我说,有时间多来看看你师娘,我这辈子对不起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娘当着师父的面哭,或许是心里委屈吧。

老胡走之后,师娘进了厂子做后勤,就是打扫卫生之类的活。

她总是要生活的,不然老胡死了就没有收入来源了。

而且老胡死了,她再不去上班恐怕连工作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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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才不到三十岁,正是女人最有韵味的年纪。

老胡走了,自然会有人打她的主意,包括哪些领导。

车间副主任刘志刚风评很不好,作风相当不是东西。

他就是打师娘主意最多的人,甚至明面上就动手动脚。

师娘自然不乐意让他骚扰,刘志刚长得还不如老胡好看呢。

有次我看到师娘到工具房收拾东西,刘志刚就跟在后面进去了。

我不放心跟了过去,工具房果然传出师娘的呼救声,当时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刘志刚正抱着师娘欲行不轨,我热血上头抓住他就打了一拳,一下子就把他鼻子打出血了。

刘志刚赶紧求饶,说喝多了怎么样的,我觉得闹大了不好看,心软就放他走了。

师娘说你要小心刘志刚,他肯定会给你小鞋穿,我说应该不至于吧。

果然,刘志刚开始给我找事,我说你再这么做信不信我去告厂长。

他却不在意,说你有什么证据?捉贼还拿赃呢,我是按规矩办事。

我才后悔了,当时就该送他去派出所,弄得自己有些被动了。

那段时间我被整的很惨,到处都能挑刺、扣工资奖金。

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到最后连三十块钱都拿不到。

我气得要死,却拿刘志刚没办法,只是事情没完。

刘志刚找了个机会说我犯了严重错误,要把我扔去后勤烧锅炉,那错误根本就不算什么错误,就是零件加工出了废品,我出的废品数量远远低于车间平均水平。

我不服,去找厂领导,却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生产厂长说会仔细调查。

可没几天我的调令先下来了,通报批评,加上调离岗位到后勤锅炉房。

师娘听说后找到我,说这口气绝对不能忍了,让他这么欺负咱们。

然后就说她想办法,我说你别去求刘志刚,我烧锅炉就烧锅炉去。

师娘笑了笑说不至于,他刘志刚还不配我去求他,我是要整他。

两天后师娘跟我说,让我带几个人去她家里,咱们收拾刘志刚。

我不知道怎么收拾,然后就带着我弟、二毛、大军去了师娘家。

师娘让我们躲到厨房,等到晚上十点多,刘志刚醉醺醺出现了,敲门让师娘开门,嘴里还污言秽语的,师娘打开门他就扑了上去,然后是师娘就喊救命,我们一起冲出来摁住刘志刚,刘志刚吓坏了,又出声求我们放过,师娘说立马报警,这人在耍流氓。

刘志刚被我们弄进去了,当时国内还在严打,没人敢为刘志刚求情。

虽然连警察都怀疑我们拙劣的演技,却也没有认真追究我们的责任。

厂子里对刘志刚事件也处理的很严格,我又被调回了车间工作。

师娘很高兴,说为了庆祝, 晚上到师娘家里给你做好吃的。

我带着一瓶酒和一块卤肉去的,师娘主动说咱们喝上两口。

一瓶酒喝完还不尽兴,她把老胡剩下的红高粱也给打开了。

这一喝酒刹不住车了,喝完酒师娘就哭了起来。

给我讲当初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怎么被迫嫁给老胡。

老胡自己不行,却还怪她生不出孩子,不是打就是骂。

我也跟着为她鸣不平,也确实替她感觉委屈,嫁个老头子能不委屈吗?

师娘好看是公认的,就算比我大好几岁,却也是如花似玉的,正值青春的我不知道咋就控制不住了,那天晚上我就睡在了师娘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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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酒醒我害怕的不行,师娘倒是依旧平静。

说不要放在心里,她不会去告我,也不会跟别人说。

我当时有些没担当,见她没有追究就赶紧跑去上班了。

但心里总是挂记她,上班都心不在焉的,却又不敢去找她。

就这么两三个月,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她,说我愿意娶她。

她却笑了起来,说你这小孩是不是看书坏掉了,还玩起负责来了?

我说我肯定要负责啊,她却叹了口气,说她不能毁了我,忘了她吧,她是个不祥的女人,谁跟她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肯,冲过去抱住她,她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无奈了叹了口气。

然后我们在清醒状态下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她还是不肯答应跟我公开关系。

我那时候也不符合年龄,只能暂时放下这个心思,但一再保证我肯定会娶她。

她对此始终表现出不在意的态度,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可吃过肉的人,哪能戒了?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找她,她也会纵容我的无赖。

我还是要娶她,她依旧不同意,但我们的事情还是被有心人给发现了。

倒也不是发现,捕风捉影依旧能引起轩然大波,传的比真的还精彩。

我气愤不已,说是真的又怎么样?我就要娶她又怎么样?

她听说后找我,说我太莽撞了,以后该怎么娶媳妇呢?

我说我娶你就行了,她却苦笑着摇摇头,说怎么可能?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88年我终于年满22岁了,跑着去找她打算带她去领证,好些天没见她也确实想的不行了,可到她家却发现根本没人,敲门半天才出来个人问我是谁,我问他是谁,他说这房子就是他的,我说原来的人呢?他说出国了,房子卖给他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邻居吴婶出来了,说兰心走之前给你溜了封信,我拿给你。

我拿过信打开,她果然是出国了,说舅舅在国外身体不好,先让她过去照顾,还说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让我好好工作,找个好女人过日子,她不是良配,以后就让我忘了她吧。

信写的很决绝,我却能看出信纸是湿过的。

我能够想象的到她一边写信一边掉眼泪的情景。

我问吴婶她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或者地址什么的。

吴婶说没有,看我失落的样子,吴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劝我了一句,兰心既然选择这么做,你就尊重她的意思吧,她也是为了你好.....

我失魂落魄的离开,满脑子都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三年后,我二十五岁,经人介绍和现在妻子结了婚。

她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和孙兰心传出过风言风语,我说没错,而且都是真的,妻子有些生气,却也没说什么,最后只是给我说了句好好过日子吧,对此我是非常感激她的。

96年,我三十岁从工厂辞职出来,跟人合伙开了汽修厂。

然后进入到汽车修理领域,几年后介入到汽车4S店领域。

直到今日依旧没有兰心的消息,也会时常让我回想起来。

她到底去哪了?人海茫茫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直到去年,来了一封国外的信件,心里只有张照片。

照片里一个女人和一个穿着学士服的青年。

我一眼就看出女人是兰心,那青年也有些眼熟,只是按照年龄来说,应该没什么交集,后来一想才恍然大悟,这不跟年轻时候的我长得很像吗?

翻开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我们都很好,勿念!

我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却并没有找到她们。

她们就好像露了个面再次人间蒸发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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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魂落魄回到家,决心好好的过日子。

心里不断地祝愿他们能够平安快乐。

或许也是该为这段青春画上句号了。

风筝飞过,断线或许更是一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