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我的儿子鹏鹏带女友何悠悠回来，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餐。
吃饱饭后，保姆收拾碗筷，我们回了书房。
我欢喜地对儿子说：“鹏鹏，恭喜你，你要当哥哥了。”
鹏鹏的笑意僵在脸上，眼睛瞪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反应，让我和老公陈景原本欢喜的笑也慢慢消失了。
儿子的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我平坦的腹部扫了扫：“你说什么？”
他的态度让我有点害怕，我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当哥哥了，我怀孕了。”
儿子嗷地跳起来：“你们是不是嫌弃我？别人是为了追生儿子才要二胎，你们有儿子还生什么二胎？我都大学毕业了，你竟然说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你们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试图跟他讲道理，打感情牌，都不行。
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同意。我的语气也有些急了：“鹏鹏，我们跟你商量这事，是尊重你，不是为了得到你批准。生育是我们的权利。”
他跳起来吼道：“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那还跟我商量什么？你要生二胎，便没我这个儿子！”
他生气地夺门而出。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这是我从小宠到大的儿子啊！他怎么能用这么狠的话来诛我们的心？
2
我知道，很多人都鄙夷超高龄还生二胎的行为。曾经的我，也绝对没有想过要赶这个时髦。
我早婚早育，在21岁那年生下儿子。儿子三岁时，我意外怀孕，我曾想过宁可不要工作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但是那个时候，房贷、车贷、儿子的教育费用都压在肩上，这个想法并不现实。我不得不去医院流掉了这个孩子，这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
二胎政策全面开放，当看到同学群里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拼二胎，我还觉得好笑。没想到过了两个月，我就发现我意外怀孕了。
我舍不得放弃这个孩子，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将生二胎的想法跟陈景提了。
陈景并不赞同，因为我已经44岁，属于高龄产妇。而且，他认为我们的年龄大了，没有精力重新抚养一个婴儿。
但我一想到有可能儿女双全，就像着了魔一样。后来陈景被我说动了，默许了我的想法。
父母亲戚听说我要生二胎，都来劝我。我妈还担忧地说：“你们考虑过鹏鹏的想法没有？他要是谈婚论嫁，人家看他还有这么小的妹妹要养，谁敢嫁给他？”
我信心满满地跟他们分析了现状，他们就没再说什么了。
我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全是头脑发热。十五年前，陈景辞职下海经商，如今我们已经拥有一家中等企业和几家代工厂，在一线城市有八套房子和两套别墅，经济方面并没有太大问题。
我始终认为，生不生二胎，是我们两夫妻的事，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就行。
我们经济上过得去，也有积蓄，以后根本不需要让鹏鹏来养妹妹。而且，即使我们没有精力带孩子，也能请保姆帮忙。
3
9月5日是鹏鹏的生日，为了跟他和解，我让保姆做了一桌菜，又订了生日蛋糕。还请来住在附近的婆婆和大姑姐一家，一起给鹏鹏庆生。
鹏鹏很高兴，跟他表哥喝了几杯红酒。
席间，我的脸上在笑，但内心很忐忑。
客人一走，鹏鹏脸上的笑唰地退去，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我微微凸起的肚子，扭头就想走。
我赶紧拉住他。
他猛一甩手，我差点被他甩得摔倒。
他的眼神变得愤怒而悲怆，大声朝我吼道：“你们怎么这么自私，就顾着自己高兴，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陈景赶紧安抚他，可他不听，转身就跑了。
我的心里很慌，脑子里想起那些父母生二胎，大宝就自.杀或者自残的事件，我特别后悔没有跟提前鹏鹏好好沟通。
可是他都23岁了，不是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为什么听说我生二胎，情绪这么激烈？
亲戚群里也收到了陈景发的消息，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我们太惯着鹏鹏，父母生孩子，什么时候轮到他指手画脚了？另一派认为我们太草率，生二胎之前不先跟大儿子商量，统一意见，难怪儿子心里不痛快。
陈景一边安慰我，一边到处打电话了解情况。
我委屈得眼泪直流。我想要一个女儿，难道儿子不同意，我就不能生了吗？我们那个年代，父母生了五六个孩子，谁征求过我们的意见？
4
天色将明时，我们终于得到消息，鹏鹏去了我的外婆家。
这一夜，我彻夜难眠，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儿子回来后，我和陈景找他谈话，可他面对我时总是用冷暴力沉默抵抗。
我又难过又气愤，我倒情愿他跟我大吵一顿，也不愿意他这样把我当外人。曾经我们也是一对把对方当朋友的母子啊！
陈景叹气，拍拍他的肩说：“你都这么大了，不想让妈妈生二胎，可以理解。但妈妈想要一个女儿，她又做错了什么？”
鹏鹏激动地说：“那我做错了什么？妈现在生二胎，我怎么办？过几年我和悠悠结婚，谁来帮我们带孩子？过了十年八年，你们带不动二胎了，还不都是我们的负担？”
我愕然，儿子竟然说出这么自私的话，这根本不像他！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隐晦的意思，我问他，是不是悠悠不赞同我生二胎？
鹏鹏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我气得半死。我本以为那小姑娘嘴甜爱笑，是个没心机的人，没想到她还没进我们家的门呢，倒管起我生娃的事来了，谁给她那么大的脸！
我对何悠悠的好印象，瞬间跌落到谷底。
鹏鹏苦着脸说：“妈，求求你别生二胎好不好？别说悠悠，不管是哪个姑娘，听说我妈准备给我生一个小妹妹，不都得吓跑了？”
我生气地说：“我们跟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一样吗？我生孩子碍着你们什么了？以后有月嫂有保姆帮我带孩子，我们自己也有能力养，根本不需要你们操一点心，你们到底反对什么？再说了，你要是担心以后你的孩子没人带，我把你们育儿的保姆费用也包了，这样行了吗？”
鹏鹏讪讪地闭了嘴，但神情明显不忿。
5
我忍受着妊娠高血糖、高血压，每天抱着垃圾桶吐得不成人形。
每当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上长了斑，腰身臃肿的女人，我就觉得恐怖。更让我受不了的是，我幻想中的幸福没有出现，有的只是鹏鹏的漠视和指责。
每当我从商场买回一些婴儿用品，欢欢喜喜地给陈景看时，鹏鹏就冷着脸扭头回房间，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过了几天，鹏鹏突然跟我说，他同意我生二胎，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我们做财产公证，以后我们的财产要落在他的名下。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满心算计的人，还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向温和的陈景得知这件事后，也大发雷霆，狠狠数落了鹏鹏一顿。
鹏鹏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们。他垂头看着地面说：“爸，妈，我不是真的要你们的财产，我就是担心你们以后全将财产给了妹妹，我没有安全感。”
我急怒攻心：“这也是何悠悠教唆你的？即使我把财产全给你妹妹，那又怎么样？有一毛钱是你挣来的吗？我和你爸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我们的财产，你还有没有心？”
鹏鹏涨红着脸不敢吭声。
他走后，我虚脱了一般躺在床上，眼泪一直往下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亲的人，扎起刀来最狠。但我根本没有心情跟他计较，因为我产检时被查出，胎心里有气泡阴影。
我东奔西跑，去了好几个大城市的医院复检。
劳累、担忧、压抑，让我的脾气变得很差，要不是有陈景的开解和陪伴，我觉得我很难撑下来。
鹏鹏从没有关心过我一句。那天我拒绝了他做财产公证的要求后，他愤怒地搬出去跟何悠悠同居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我的预产期，我剖腹产下小女儿蓓蓓。
抱着小巧温软的女儿，我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出院后，我住进了月子中心。家人都很欢迎这个新成员，唯独鹏鹏对她特别抗拒，冷漠至极。
6
在家里，鹏鹏对妹妹视同空气。妹妹在客厅，他必定回避躲回房间。
女儿一哭，鹏鹏就炸毛。他摔东西，跟我们大吵大闹。
有好几次，陈景临时加班，鹏鹏甚至跑回公司赖着，也不愿意跟我单独相处。
儿子的冷暴力让我心力交瘁，伤心欲绝。
我常常有一种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的感觉。有好几次，我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夜，总有莫名的冲动想要跳下去。仿佛跳下去，心里那股不知名的悲伤就能被化解。
女儿满百天时，我们在酒楼给她办了百日宴。在赴宴的路上，女儿在车里拉了大便，臭味弥漫了整个车厢。
鹏鹏沉着脸朝陈景大吼：“停车！”
车子刚停稳，他就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一样，迅速而毫不留恋地下车，招停了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他临走时那个嫌恶的眼神，就像针一样狠狠扎在我的心尖上。我气得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
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我觉得阳光很刺目，刺得我想流泪。
这个大男孩，曾经也温软地躺在我的臂弯里，咿咿呀呀跟我撒娇。如今却视我如仇人，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
宴席结束后，我约了何悠悠出来见面。
我直截了当地问她，到底跟鹏鹏说了什么，让他变得这么自私，这么不可理喻。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似乎随时准备哭出声来：“阿姨，我怎么可能插手你们的家事？我也劝过鹏鹏，让他不要跟你置气，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看着她那张伪善的嘴脸，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火气，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啪地扔在桌面上。
她翻了翻，顿时脸色大变。
我冷笑：“你的原生家庭烂成那样，父亲赌博，母亲在外头勾搭男人，哥哥是瘾君子。你费尽心机搭上鹏鹏，不过是想找一个冤大头供养你的家庭。你拼命教唆鹏鹏跟我反目成仇，不过是担心我女儿以后会分家产。还没嫁进我们家，你的手就伸这么长，能要点脸吗？”
她的脸色涨红，嚯地站起来，一扫刚才装出来的乖巧，眼神凌厉地瞪着我：“你敢查我？你凭什么调查我？是！我就是教唆你儿子，那又怎么样？谁让你儿子那个蠢货什么都听我的？我让他往动他不敢往西。你不爽就买条狗链子拴住他呗，找我发什么脾气？”
我气得两手发抖。
她眼珠一转，恶毒地瞟了我一眼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非要拼生二胎，老蚌生珠啊！怪不得你儿子生气。”
7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刚进门，鹏鹏就冲过来朝我怒吼：“你为什么要欺负悠悠？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她那么单纯，那么柔弱，你却拿钱欺压她，有钱了不起啊？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她是我最爱的人，你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我惊得合不拢嘴。何悠悠恶人先告状，污蔑我想拿钱打发她，我的蠢儿子竟然信了！
气愤让我脑子发晕，我语无伦次地哭了：“你不就是怪我擅自生二胎吗？你说我自私，难道你就不自私？说来说去，你就是担心我将妹妹塞给你养，担心妹妹抢你的家产。你放心，我不沾你的光，我自己生自己养！家产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
鹏鹏摔门而去，跟公司申请外调去湖北。
当天夜里，我冲动地吞了一瓶安眠药。我无法接受，我从小呵护到大的儿子，我掏心掏肺对待的儿子，他竟然这样对我。他看我的目光，就像我是一个不可理喻、仗势欺人的疯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一眼就看到陈景跪坐在我的床前，两手握着我的手。
他看到我醒来，眼圈红了，竟然落下泪来：“老婆，你吓死我了！”
医生诊断我患上中度抑郁症，开了药，让我回家休养。
我被迫断了母乳，配合医生的治疗。
鹏鹏走后，一个电话也没有给我们打过。我也不再像从前他读大学时那样，一天一个电话了解他的动态。
我深深后悔那一刻悲愤过度，没有控制住自己，只想以死求解脱。我的女儿还那么小，我死了她怎么办？
两个月后，何悠悠给我发了一张B超图片，她怀孕了。
我也将我们做了财产公证，将所有财产都留给女儿的公证文件拍照发给她看。然后，我拉黑了她和鹏鹏的号码。
两年后，鹏鹏的任期满了，他在他奶奶的安排下搬回家来。
当天夜里，陈景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鹏鹏跪坐在我的床前，红着眼圈说：“妈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时.....自杀，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
我木着脸，看着这个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大男孩。心被他摔碎了，即使糊起来，也还是有裂痕。
他说他去湖北半年就跟何悠悠分开了，何悠悠劈腿了一个有钱的已婚男人，被他发现后，就拍拍屁股离开了他。
我算了算时间，恰好是我将公证文件发给何悠悠，并且完全断了对鹏鹏的经济支援那个时期。
鹏鹏刚毕业出来找工作时，我们怕他吃苦，托关系把他弄进一家国企，每个月还给他两万块零用钱，他过得比很多人都滋润。
何悠悠看我们态度坚决，鹏鹏身上又有没油水可捞，怎么可能还陪他吃苦受穷？
鹏鹏说，之前他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爱惨了何悠悠，觉得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当她真的离开后，他痛苦过，但捱过去后发现失恋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他早就后悔了，想回家，想跟我道歉，但却没脸回来。
我心平气和地说：“明天还要上班，你先去休息吧。”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似乎对于我的平静感到意外和无法接受。
他是我的儿子，只要不犯法，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会接纳他。但是，在这场闹剧中，我也看到了我的不足。
我要生二胎时，确实没有跟他沟通，没有把他当成这个家里地位同等的成员。其次，这些年我将他保护得太好，娇惯溺爱，养成他软弱、自私的性格。
他爱何悠悠，就对何悠悠言听计从，伤害起父母来毫不手软。如果他没有改变，将来还有李悠悠、陈悠悠......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娇惯着他。惯子如杀子，我会用行动让他明白，我对他好，是因为我爱他。如果他糟践我的心意，我也可以不爱他。我所拥有的一切，也不会给他。
我们这种中产家庭，追生二胎都闹得一地鸡毛，那些贫困的家庭如果追生二胎，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