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房里加了一个男病人，他的到来，让朱晓芳没法不感叹，人的命真是没法比。
同住一个病房，这个男人的慰问者络绎不绝，水果补品堆得像小山，而他看上去啥病没有，能吃能喝能哼小曲，还是单曲循环，没完没了的“我要飞得更高”。
朱晓芳的老公姜明呢，住三天了，除了她陪着，就没人来过，本来该吃好点补下身子，却天天吃盒饭。
这么大的反差，男人不可能留意不到，主动过来送关心：“这是你老公吧，得的什么病啊？”
朱晓芳没回答，把丈夫吃剩的饭盒扔进垃圾筐，躺在病床上的姜明替她做了回答：“绝症，白血病。”
男人很吃惊：“这么大的病，怎么不去大医院？”
“治不起，没买保险，只能在小医院保守治疗。”姜明笑了笑，“也没几天活了，花不了多少钱了。”
朱晓芳担心男人再问出什么敏感问题，赶紧向他使了个眼神。目光交错，男人一下子怔住了，好像朱晓芳的眼神是一道强光似的。
这时候，护士进来了问谁是季刚，该量体温了。男人收回眼神，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上。
2
季刚是个好人。这是姜明和朱晓芳达成的共识。
季刚不仅人好，身体也没毛病，住院纯粹是为了捞老板的钱。季刚是一家化工厂的厂长，每年都会借体检机会，找熟人开一张夸大其词的报告，再到朋友开的这家医院来住上一周，回去就可以报销一两万。
季刚每餐都会安排人送饭，还连同朱晓芳两口子的餐一起送，让他们从此告别了吃盒饭的日子。水果补品，也是三个人一起吃。
有一天，朱晓芳在浣洗间洗衣服，季刚也来洗。这些天得人家那么多实惠，朱晓芳过意不去，说：“扔进来吧，我帮你一起洗了。”
季刚也没推辞，把内裤裹在内衣里，扔了过去，然后站在旁边跟她聊天：“孩子呢？”
“儿子刚上大学，都没敢让他知道爸爸得了这病。”
“得治，现在医学发达，很多绝症都能治，白血病也可以通过骨髓移植治好。”
朱晓芳想说没钱，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换成了这句：“你衣服还得自己洗，老婆呢？”
季刚叹了口气：“八年前就死了，肝癌，不过我可是花了很多钱的，是她自己没那个命。哎，没那个人了，才知道日子多苦，所以我才再三劝你一定要给老公治病。”
“八年了，你都没再找一个？”
“好女人难找。”
还挺挑的，朱晓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到了姜明，姜明正在季刚身后的电水器上接开水。
季刚象征性地住了三天院后，就出院了，走的时候，燕窝牛奶水果，一样都没带，全给了姜明。
“季厂长真是个好人，能不能给我老婆安排个工作呀？”在和季刚握手的时候，姜明说出了一个请求。
“没问题呀。”季刚满口答应。
姜明不失时机地补充说：“她以前一直做会计，后来我不生病了吗，长期请假，领导不高兴，把她给开了。这个家，就靠她了，没工作可不行。”
朱晓芳本来好好的，被老公这一诉苦，眼泪哇哇的。
3
几过几天，姜明也出院了，一出院就催着朱晓芳去上班，“别成天守着我，搞得我好像马上就要挂似的，我最受不了这个。我都跟老季打过电话了，人家都给你安排好了。”
确实是安排好了。
朱晓芳一去就算正式上班。在老季的关照下，财务部让她只是负责报销工作，很自由，一个月的事，几天就能做完。
上班当天，老季就来给账务主管打招呼：“她家情况特殊，可能需要经常耽搁，还望尽可能地多给些方便。”
于是，财务部的人形成了共识，朱晓芳是厂长的女人。
朱晓芳一开始感到有些难为情，但渐渐的，她发现完全没要，同事们对她表现出来的是尊敬，没有丝毫的嘲讽。
上班没多久，姜明又出事了，给她打来电话，突然发高烧。
朱晓芳赶紧去找季刚，只说了半截，季刚就心领神会，赶紧去开车，载着她直奔家里。到家后，还是季刚把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姜明抱进车里的。
这一次，季刚直接把姜明送进了全市最好的医院。
在办住院手续的时候，一听说暂时就得交三万，朱晓芳就很局促。季刚二话没说拿出了自己的银行卡。
姜明得知这事后又说了那句话：“老季真是个好人。”
季刚每餐都安排人给两口子送餐，每天晚上下班后还会亲自来一趟医院。
有天晚上，季刚来了后，姜明就让朱晓芳去买牙刷，说自己不喜欢原来的牙刷。朱晓芳留了个心眼，转身躲在门口偷听——
姜明对季刚说：哥，你真是个好人，我老婆也是个好人。
季刚：嗯。
姜明：你喜欢我老婆吗？
季刚：……
姜明：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那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没多长时间了，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辙，骨髓源得排队等，有的几年都排不上。我希望我死后，你和晓芳过，我也放心，你能答应我吗？
姜明泣不成声。
朱晓芳哭着奔下楼去。
4
丈夫的情况渐渐趋于稳定，半月后他要出院，但是季刚坚持要让他继续治疗，并又预交了五万元的费用，还给他请了个护工。
于是，朱晓芳就又去上班了。
季刚每天开车送她，出入成双，而且不再回避姜明，姜明反而很高兴。
终于有一天，季刚邀请她去自己家里看看，她没有拒绝。
就在这一天，他把她平放在了床上。
直到这时候，她才告诉他：“我之所以和你这样，是因为那天我偷听到了你和他的对话，我听他的。”
这是一次三方都认可的出轨。难以置信的是，三方都很感动。这是一次伟大的出轨。
姜明再次从鬼门关滚了过来，出了院，但是身体已经非常虚弱。
季刚看中了一套房，还带朱晓芳去看了，准备买下来以后两人结婚用。
三个月后，正式开盘，季刚没有时间，就给了朱晓芳一张银行卡，把自己的全部资料交给她，让她去代办购房手续。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好消息降临了。
5
骨髓库传来喜讯：有个志愿者捐献的骨髓，与姜明一年前患病之初留存的配型档案非常吻合，可以移植给他。
喜讯来得太突然了。
两口子喜极而泣。
但光有喜讯救不了人，还得有钱，手术费用前期就得三十多万。
朱晓芳脑子都想痛了，最后想到了季刚给她那张用于购房的银行卡。她说服自己不要再犹豫，就是换在月球上，救命也绝对比买房重要。这是天意，丈夫有救了，而她手里刚好又有了这样一笔钱。
至于以后怎么向季刚解释，季刚会是什么反应，她完全没去想，也没工夫想。
她将丈夫送进了医院，这次，她没有告诉季刚。
6
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
姜明不用死了，还可以和朱晓芳天长地久。
对于妻子和季刚之间的事，他之字未提，他只是告诉朱晓芳，这是上苍降下的一个误会，在这之前，她和季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计较，他只想用余生好好爱她。至于做手术花的钱，朱晓芳只是告诉他，钱是给季刚借的，她绝对不能告诉他，她都已经和季刚准备买房结婚了。
“没关系，”姜明说，“有命就有钱，以后我们慢慢还他，季刚是个好人，也不会催我们。”
好心态让姜明恢复得很快。他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红光，出院后买菜做饭做家务，完全没问题。
沉陷苦恼的是朱晓芳，每天面对依然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季刚，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等凑到了还他的钱，再把丈夫得救的消息告诉他。
朱晓芳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实在太累了。
7
事情终于还是穿帮了。
而且一穿帮就没发收拾。
有天晚上，季刚送朱晓芳回家，在楼下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没想到身后突然响起了姜明的声音：“干什么呀？背后站个大活人呢，你们眼睛瞎呀。”
姜明应该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拎着菜。
季刚呆了。姜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红光满面了？他干吗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这变化也太逆天了。他的目光转向朱晓芳，示意她给出个完美的解释。
朱晓芳拉着姜明准备上楼，扭头对季刚说：“对不起，你先走吧，我明天再给你解释。”
“不，现在就给我解释！”季刚的声音大得惊人。
姜明挣脱妻子，冲到季刚面前：“好啊，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季厂长，你以前对我的好，我深表感谢。但是我现在身体很好，会和我老婆好好生活下去。至于我做骨髓移植手术花的那笔钱，以及你之前帮我交的住院费，我都会分文不少的还你，请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了。否则，我也不是好惹的。”
说完，姜明拽着妻子上了楼，回了家。
季刚在楼下一动不动地呆了足足二十分钟，觉得自己终于把事情理顺了，就也上了楼，敲开了朱晓芳家的门。
8
五分钟后，朱晓芳家里发生了命案。
死者是朱晓芳，凶手是她丈夫姜明。
姜明用水果刀，捅死了妻子朱晓芳。
一刀致命。
这一刀，姜明原本是要捅向前来寻衅的季刚的。可刀捅出去的瞬间，妻子飞身替季刚挡下了这一刀。
整栋楼都能听见两个男人的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