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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是当下人们美丽的精神状态。

卡夫卡说:“我触及什么,什么就破碎。”

余秀华说:“我喜欢我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

长大成人,化为碎片——

如果说,成长就是一个破碎的过程,我们该如何面对自我?

麦家最新作品《人间信》,将不可言说的伤痕以近乎呓语的方式,诉诸笔下。在不断逼近的文字中,人世间所有遗憾都在生活质朴的细节里生根发芽:

母亲犹如动物的刻板行为一样,一遍又一遍的编织毛衣,拆了补,补了拆,在紧密勾勒的毛线里,期盼父亲的回心转意,哪怕是徒劳;

在黑暗的地下赌场里,父亲在一声声“启——”中迷失了心智,红了眼,最终发了狂;

自命不凡的少年,骄傲的自尊心却被学校的不公待遇击个粉碎,想登上属于自己的舞台,我,错了吗?

遗憾不会消失,羞耻难以忘记,但我们拥有接纳过去、重塑自我的权利。轻轻地碎了也没关系,那是阅历组成的独一无二的自己。

《人间信》以在极致绝望下的呐喊,向人们转达做自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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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内容来自十月杂志的青年读书会共读《人间信》一书后的书评分享。原发表于“十月杂志”和“北京文艺观察”公众号。

孙晓迪

复旦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生

在《人间信》中,麦家更加决然地将昔日的浮华手法一一抛掷,而尽可能将乡村景象与家庭生活予以写实的表现。

信的秘密也就是回忆的秘密。童年的回忆总是充满诱惑,也使人忧伤。那些曾存在心灵深处的漫长的秘密、压抑的激情、沉沉的哀伤如同塞壬的歌声一般,在召唤着心灵返乡的同时,也狡猾地诱惑着叙事节奏的旁落。它将童年的说书人重新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于是,故乡不再是宁静的田园肖像,而是汹涌的记忆之流。在此意义上,小说后半部分的每一次突然的停滞都宛如一声沉重的哽咽。

小说中,无论是少年的“我”,还是成年后的“我”,对父亲的感情都复杂难言。父亲是乡村四邻口中著名的“潦坯”败家子,却是家族中的爱子与核心人物。父亲的诸多缺陷:自私、酗酒、赌博、不务正业、不懂审时度势,屡屡给家庭带来麻烦。这些层出不穷的“潦事”,却使得其他人更加纵容与溺爱他。在童年的“我”眼中,父亲游走在祖母的谩骂、四邻的传说、乡野的侧目之间,始终显得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在小说中,父子之间的两次正面相处都充满了惊心动魄之感:童年时,父亲追逐闹市兜售墨镜的小贩,而将不到两岁的“我”丢弃于阁楼上,使得年幼的“我”经历了生死磨难;在“我”长成之际,因为父亲的过往牵累,“我”失去了政治资格,只能忍受白眼与冷遇。如果说,童年的遭遇尚且因为年幼而没有留下深刻的记忆,那么第二次遭遇,在少年的成长史中是尤为残酷的一笔。

当“我”携带匕首为自己和父亲的尊严而复仇之时,遭遇的却是来自父亲的更深羞辱。于是原本共御外侮的匕首变成了父子之间的生死对峙。复仇的少年在操起匕首的一刻目睹了父亲的脸:“父亲纵然是人潦坯,在儿子面前依然是铮铮铁骨,纵横捭阖的。”也目睹了自己的脸:“操匕首的人是新的,愣头青,青涩年少,半生不熟。”这一时刻带来的残酷、痛苦、羞耻是如此之深,一度造成了叙事的强烈震荡,使得叙事者不得不转换第三人称,才能继续跟随少年的行动展开。

在小说中,少年与父亲的身份命运形成了颇有意味的对照。少年与父亲同样身为家族的叛子,而父亲的家庭地位却比少年重要太多。多年来“我”被其他家庭成员拒绝接纳,哪怕在父亲失踪多年乃至去世之后,“我”仍然无法得到母亲的谅解,只能独自忍受着良心的拷问与折磨,为举报父亲这一行为赎罪;而父亲忍受不了清苦的生活,不顾等候他长达八年之久的母亲与小妹,在出狱几个月后便追逐浮华而去,最后因花天酒地而死。这一荒唐行径却轻易得到了母亲的原谅,在父亲的葬礼上,存在于母亲回忆里被美化的父亲的一生,是哪怕历经多年,也是身为儿子的“我”此生无法回避、亦无法解释的难题。

这段历史遗案与父子冤缘,使得叙事呈现出晦暗而游移的情感底色。以至于在末尾处,叙事者留下的仍然是暧昧的喃喃自语:“我和父亲的问题也许是首痛苦的诗,请容我暂且将它封存(不被阅读和理解)好吗?”

贺倩茹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博士研究生

新加坡《联合早报》特约记者、专栏作者

奶奶也是文中女性群像的代表,从抗日战争前到改革开放后,奶奶历经了故事中所有人的人生,而故事中的女性,几乎没有谁的人生过得容易。

在故事叙事开头就去世的小姑,跳河而死的阿山道士二女儿,被父亲抓走的蒋琴声,嫁去外省的大姐,躲去镇上的二姐,法喜寺修佛的张桂芝。上个世纪,或者往上数个世纪,重男轻女都是普遍现象,被轻视的女性承担着命运更多的重量。

爷爷早年意外身亡,父亲和我又是家中独子,养尊处优、称王作霸,父亲成了潦坯,而我恨透了父亲。命运与时代的巨变下,家中的女性只能变得比男性更加坚韧。于是“奶奶一人拖一个家,又当女人又当男人,男人的事她都做得了,做得好,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包括抽烟喝酒。”“依我看,奶奶抽烟就是一种男人气,是被生活压变形的一种气,也许是喘气,绝不是邪气。”母亲最终也继承了奶奶的命运,丈夫去世,儿子犯错,于是代行家法,因为“你父亲走了,今后我就是你父亲了”。

故事里的女性总是被困在各种身份里,女儿、妻子或者母亲,若儿子、丈夫或父亲缺位,便得受困于双重枷锁。于是,有些人选择死亡,如小姑和道士女儿;有些人选择逃离,如大姐和二姐;有些人选择默默承受,如我的母亲。而奶奶,承受过,寻死过,逃离过,最终在衰老的仁慈里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叫“蒋富春”的我。“呜啊呜啦”。

最后一章里“我”不愿谈奶奶的后事,不想谈论父亲,但交代了母亲、蒋琴声和小妹的后续;然后作者让阿多诺、维特根斯坦、博尔赫斯、安妮·卡森,还有麦家闯入这个诞生于双家村的世界,带读者走出双家村,走出旧的时代。

也许是作者的一种温柔,让《人间信》不过是雨后“呜啊呜啦”的一阵哭声,爱与恨、错与对,在一场痛哭后,了然或未了然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读完末章再回头看,像是双家村连同自己的故乡和童年都下了一场大雨,山坳里云雾迷蒙,而百年的时光在故事里倏然已过。

周梦真

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读博士

小说全程以“我”的视角来展开叙述,而这种视角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我”的成长而有所变换,“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是一个成熟的、全面的、平静的客观叙述者。“我”的语气和思考不像是一个孩子,而像是一个历经世事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语调被套入孩童的视角,让人在阅读时不禁会从“我”的身份设定中抽离出来,同“我”一起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双家村发生的一切,很像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中的那个“我”。

尽管视角上是统一的,但小说在行文中不断有人称上的调整,以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转换,来实现小说布局上的某种深蕴。从“我”到“他”的第一次转变,是在父亲对“我”实施了暴行,亲密关系彻底断裂之后。这也暗示着“我”与父亲的关系在这件事之后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而“我”与“他”的转换,不仅是叙述角度的转换,更是一种情感距离的变化。

作者利用人称转换的方式,形成了一种情感距离的变化。与此同时,人称的转换也内蕴了小说的节奏变换。从“他”又回到“我”,是在“我”从一个“家庭”来到另一个“家庭”,人称上的转换也暗示了小说情节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这种人称转换之间,其实有一种强有力的推力,讲小说分成了多声部共进的整体,不仅有“他”和“我”的声音,还有“我”独立于作者的声音,形成了某种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风格。加之麦家老师细腻的心理描写笔触,更让多声部的共振显得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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