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别墅,小梅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又手足无措。参观完毕后,她的心情慢慢变得复杂。有羡慕,更有嫉妒,然而抛开这些正常的心理反应,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怨恨在心里燃烧。
她觉得妹妹小溪如今的这一切,都是踩着自己的血肉得到的,这里清新脱俗的绿瓦白墙、琳琅满目的高端家电、光彩照人的杯碗盏碟……哪一样不混着自己的汗掺着自己的血。要不是自己当初累死累活地供小溪读书,她怎么可能会有如今这光鲜亮丽、锦衣玉食的生活。
小溪眼中散发出来的自信沉稳的光芒彻底点燃了姐姐小梅心中的怒火。小溪简直就不是人,小梅在心中盘算着小溪的忘恩负义、无情无义。
想当年家里穷,供不起三个孩子读书,身为家中长女的小梅,只好放弃重点高中的录取机会,到沿海的电子厂打工,供养妹妹和弟弟上学。
即使后来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也没有中断对妹妹和弟弟的供养,一直承担着他们两人的学费生活费。
她为父母为弟妹付出无怨无悔,从来都是竭尽全力,有求必应,哪怕是手上没钱,如果父母有难处,她就是借钱都要帮父母度过难关。
相比于自己对娘家的呕心沥血,妹妹小溪简直是敷衍了事,欺上瞒下。原本她想着等妹妹工作后,她的负担就轻了,小溪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可是小溪不仅没有帮助她,还多次向家里诉苦哭穷,说自己刚参加工作,工资微薄,除去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根本就没有余下钱。工作时间久了之后又称公司效率不好,几个月都没发出工资,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恨不得让家里人出钱贴补她。
最过分的是她出嫁时,竟然只给了2.8万的彩礼。小溪好歹上了大学,按照正常的标准,不说要个十万,但至少也不能少于8万。想当年,自己嫁给隔壁的陈平都给了5万彩礼,难道小溪夫妻两个前途光明的大学生的挣钱能力,竟比不上他们两个地里刨食的农民吗?
小梅清楚地记得,当时,小溪在父母面前各种叫穷,说男方父母年老多病、家里负担又重,实在拿出来多的彩礼。最后竟还威胁父母,如果不同意,她就连婚礼都不办,直接跟男友同居生娃,父母怕她闹出事,让周围人笑话,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了2.8万的彩礼,把户口本给了他。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小梅和父母送小溪去往外省的婆家的情景。妹夫家的红砖墙破瓦房,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晚上躺在床上,被呼啸而入的北风吹得瑟瑟发抖。第二天,父母就和她落荒而逃,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父母感慨:小溪真是又蠢又傻,找了这么个婆家,以后她是指望不上了,这个家里还是得靠小梅,她比小溪孝顺多了。
02
结婚后的小溪很少回娘家,就连妈妈生病住院,她都没有回来探望,只是给了1万块住院费。
这些年,他们都以为小溪日子过得艰难,所以很少向她张口,尽量帮她减轻负担。没想到她却一直在装穷叫苦。
住着大别墅,开着名牌车,过着人人羡慕的贵妇生活,却在妈妈每月的药费上斤斤计较,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的妈妈,每个月吃药打针都要2000块,可是她却只肯出500。小梅的气愤已经掀开了天灵盖,小溪简直不是人。要不是村里在外做生意的邻居看见小溪,知道她婆家有多久装修公司,不然他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还真以为她嫁了个穷门穷户的老公,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想不到小溪为了不让娘家人沾光,竟能做得如此绝情。果真应了那句话,越是高级的知识分子,越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一定得让妹妹为这些年的欺骗付出代价,也替爸妈好收拾她一下!
餐桌上,小溪热情地给姐姐夹菜,小梅将筷子放到桌子上,抬起头一脸愠色地说:“弟弟下个月结婚,家里马上要装修房子,你打算出多少钱?”
听到小梅的话,小溪咳了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疑惑地问:“为什么要修房子,弟弟结婚又不住老家,再说他的婚房人家女方都买好了,根本轮不上爸妈操心。”
“这是什么话,就算弟弟结婚不用买婚房,可是老家总得办酒呀,不得把房子涂刷一下,不然哪像办喜事。”小梅不耐烦地怼道
“哦,是这样呀,那你们是怎么个意思。打算让我出多少钱?”没想到小溪会这么爽快,小梅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她这次来只是探查妹妹的情况,对于具体数额她和父母根本就没有商量过。
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开口:“10万,以前家里的一切都是我在负责,这些年你都在我们面前装苦喊穷,家里好多事都没让你破费,你就先拿10出来,如果不够再问你要!”那话语中并没有商量的成分,更没有求人办事的哀求,而是一种不容反抗的命令,带着圣旨般的不可抗拒性。
03
她说完后,小溪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不屑的眼神中透露出洞察一切的坚定,那笑而不露的笑容里有种从容不迫的理智。看得小梅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是说破天这钱你也得出。”小梅不耐烦地吼道。
“姐,不是我小气啊,赡养父母我是该尽一份心,可是这修老家的房子,就不关我的事,这钱也轮不到我出。如果我没猜错,这房子是留给你住的吧?”
小梅心里一惊,有种阴谋被识破的挫败感,确实,父母承诺过,家里的房子留给她住。因为她除了娘家的那套房子就没有了栖身之所。
结婚两次,都以离婚告终,在她无家可归的日子,是父母给了她力量,让她有了依靠。按照父母的建议,小梅以后就住在娘家,以后再找个上门女婿,有父母的庇护,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拉回思绪,整理好情绪,小梅感觉自己有了底气:“是又怎么样,难道不该你拿钱吗,你长这么大,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用了家里多少钱你不清楚,现在你日子好过了,回馈一下家里人不应该吗?”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愤怒冲出身体致使嗓子都劈了叉。
04
如今,飞黄腾达的小溪,显然已经忘了当初的抚育之情。而那个穷娘家,是被她遗忘的过去,是她新生活的阻碍,更像是她的耻辱。
小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有什么姐妹情深、血浓于水,不过是以前的她太愚蠢,甘愿自我牺牲。现在的小溪脱离了苦海,自认为有了资本,便忘记了那个穷苦的娘家,更嫌弃娘家的一切人和事。可是凭什么,她读书的钱是她出的,没有她,小溪还是那个在工厂打螺丝的流水线打工妹,拿什么资本上大学,更没机会找到有钱的婆家。
“姐你别激动,既然你来都来了,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咱们先吃饭,等下我们回忆下过去就当忆苦思甜了,把从前的账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欠你的,欠家里的,我加倍还给你们。你看怎么样?”
得到小溪地承诺,小梅才安心地将这顿饭吃完,要不然她真有可能掀翻桌子。
到了晚上,小溪老公将两个孩子带出去散步,家里只剩下小溪两姐妹。小溪将一个糖果盒子交到姐姐手里。小梅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竟是助学贷款还款记录,小梅不想承认它的真实性,可那被年代气息熏染而泛黄的纸张还有被岁月侵蚀而暗淡的字迹都告诉她这是真的。
“其实上大学这些年,父母根本就没有给过我一分钱,学费是办的助学贷款,毕业后我用了两年才还清,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挣的。那时,你老是责怪我放假不回家,其实是我根本就不能回家,也不愿回家。”尽管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早已当了妈,可提起从前的种种,小溪还是泪流不止。
05
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父母为了多一个计划生育指标,将刚出生不久的她送到了外公家。直到弟弟出生后,她才回到父母身边,那时她已经7岁。
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她认为家里窘境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争气一点,出生时带着那个把,那父母就不用背负三个孩子的负担,自己也可以得到父母的偏爱。她想长大后,一定努力挣钱,供弟弟读书,孝顺父母,让他们享清福,过上好日子。
在她即将高考的前两个月,她被老师请回家拿高考的报名费和住宿伙食费用,她至今清楚的记得那个数字:328元。
妈妈跑到左邻右舍家借了一圈,也没有借来关乎她命运的钱。她只能垂头丧气地往学校赶,走到半路,她返回家拿东西的时候,听到爸爸责问妈妈为什么明明有钱不给她。妈妈回答:“女孩子上什么大学,书读多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怎么会乖乖听话。”
她的心像被扎进了万把尖刀,让她痛到呼吸困难。
对于上大学她也不报太大希望,毕竟家里条件不好,怕给父母造成经济压力,她也想过跟姐姐那样,放弃学业早点工作挣钱,减轻父母负担。可是,经过一番垂死挣扎后,她无比坚定地要去上大学,只有上大学她才能彻底走出去,才能挣脱父母地绑架和束缚。
后来,她向老师请了假,在镇上的纺织厂争分夺秒地工作半个月后,带着十足的底气回到学校,参加最后的高考冲刺。
填写自愿时,她毅然选择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大学。从踏出家门的那刻起,她在心里就已经跟这个家庭做了切割。孤独无依、穷困潦倒的外地求学生活虽然艰辛,但她无比镇定,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挣脱那个吸血家庭的必经之路,尽管充满了血和泪,只要走过去,必定迎来灿烂的新生。
06
她一直认为父母不爱她,但至少是爱弟弟的,可是后来她才领悟到,他们确实会疼爱弟弟一些,但也并不多。弟弟上大学一样要办助学贷款,一样要勤工俭学。父母一样每天只顾着打牌,四处潇洒。对于老来子的处境一点都不担心,不担心他因为贫困,在学校被人嘲笑看不起,也不操心他毕业后没有房子,不好找对象。只关心他工作后,一个月有多少钱工资,应该给他们多少。迫于无奈的弟弟最终选择了当上门女婿。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父母对她的算计,对她的索取,都是她投射到他们身上的反馈,她冷漠、自私,冷血无情,所以哪怕她再有钱,却也只能换来扣扣搜搜的施舍。原本对妹妹指责得理直气壮的小梅此刻陷入了沉默,记忆将她拉回二十多年前,那时她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她主动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那天她哭了一个晚上。现在想起妈妈事后对众人说的那句话:“是她自己不愿意读了,不是我们不愿意供,只要她想读,我们砸锅卖铁的都要供。”就无比讽刺。拿什么供,用嘴巴供吗,上初中的学费都是在毕业前东拼西凑四处借来的。想想每次,被班主任当着全班人催缴学费的往事,她的心里就像被无数石子击中。这样的情况,让她拿什么上高中。
迫于现实的压力,她去市里的一家餐馆当了洗碗工,开始了分担家庭重担的任务。
生活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贫家女生的任何一次莽撞的自我牺牲。从她放弃学习机会,并甘愿被以爱之名供血的那刻开始,她的人生就注定身处泥泞了。
哪怕是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生了自己的孩子,也没换来她的安宁,在女儿5岁的时候她离婚了,以前她认为是前夫太小气,对娘家人斤斤计较,现在她明白,是自己做得太过分,把前夫多年的积蓄拿来给爸妈建了新房。
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她迅速进入第二段婚姻,去年,丈夫将她赶出家门,连儿子都不让她见一面。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命不好,瞎了眼找了个无情无义的渣男。可是当她把丈夫的10万车祸赔偿款拿来给妈妈开服装店结果血本无归的时候,她的第二段婚姻就注定以失败告终。
她从未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过,不曾得到过爱,便不知道什么是爱,在这熙熙攘攘的世界里,她以为父母的爱最真实可靠,这份沉重的爱让她过得水深火热,却又有理由梦想柳暗花明---只要她竭尽全力去表现,重男轻女的父母总还是有一份爱留给她。尽管这样的爱对她来说仍难免不公、心酸、无奈,但总也算是在匮乏的亲情里闪现的一缕光、一种温暖,驱使着她坚定的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多少年来,爹妈就是附在她身上的两只蚂蝗,经年累月的无视纵容,已经渗透到她皮肤里,融到她的血液将她吸食得一滴不剩,再不将它们剔除,只会让自己血干精竭而亡,而这剔除的过程,免不了一场剔骨削肉的痛苦。
面对小溪,这一刻小梅很羞耻,她的不幸和悲哀不是妹妹造成的,是自己的懦弱和愚昧让自己成为父母的人肉提款机,造成了自己的人生悲剧。
不忍心小梅孤独无依,小溪把姐姐安排她进公公的装修公司学习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有了新工作的小梅,换了新号码,将父母拉进黑名单。40岁的她要开启一场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