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虎口余生记
王述尧口述罗明萱记
抗日战争爆发时，我在国民党的首都南京宪兵司令部所属的 宪兵学校军士队任少尉司务长。我那时对国家的命运是非常担忧 的，一有空就阅看各家报纸，研究时局发展变化的动向。尽管国 民党的宣传机器拚命吹嘘京师防卫实力雄厚，可保无虞云云但我 心存疑虑，无法安下心来。
因为，华北方面，从芦沟桥事变发生 后不到一个月，北平，天津就相继失陷了。华北门户—开，日寇 即分兵由张家（沿平绥路进攻绥远；由同浦路进攻山西；由平汉 路进攻河南；由津浦路进攻山东。形势如此急转直下，人心怎么 会不动荡?
在华东方面，日寇于八月十三日进攻上海，虽有广大 爱国军民奋起抵抗，还是没能稳住局势，至十一月十二日，上海 即沦于敌手。这样一来，日寇更加虎视眈眈，分兵四路直指南 京。
国民党扬言要死守南京六个月，借以稳定军心民心，但因采 取单纯防御，处处被动挨打，，结果南京只守了六天，于十二月十 三日也就失陷了！日寇攻进了南京城后，妄想用野蛮的屠杀政策来摧毁中国人 民抗战的意志。在他们司令官的嗾使下，开始了空前的、骇人听 闻的烧杀、奸淫、掳掠的“大竞赛”。在一个月中，南京人民被杀 害者达三十余万人l全市三分之一的房屋被焚毁。城内真是一个尸 骨枕藉，瓦砾成山，阴风惨惨，地狱现形！我们当宪兵的，平时 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煞有介事地宣称要作“军队的表率，民众的 “褓母”，到了亡国灭种之祸迫于眉睫的这时，连国民政府的“大人物”都作鸟兽改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换上一身老百姓衣 服，由于剃了光，只好藏顶毡帽遮掩；我利用平素建立起来的 社会关系，到处躲躲藏藏。因为口寇在市区内曾遇到过一些零星 的爱国士兵的抵抗就以此为借口，日夜搜索，见了我方军人就 杀；即使缴械投降，也不能幸免。我提心吊胆地打听外面的动 静，耳闻目睹的全是令人绝望的消息。我对日寇的暴行既愤慨又 恐惧，只想找个机会从南京这座活地狱里挣脱出去。
一天，我打听到，在汉中路以北，山西路以南，东起中山 路，西迄西康路那块美国人居住的区域里，出现了可以托身的 “南京难民区”。由美国红十字会的人物为首，组成所谓“南难 民区国际委员会”，似乎是经营的“慈善事业”。他们室称难民 区的地位是“中立”的，是“特殊”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说进入 里面就可以保险。他们对抗日的士兵说，如果你们肯解除武装， 放弃抵抗，日本方面是能够收容你们的。一面打着“救济中国贫 民”的幌子，一再向难民宣告他们巳向日方谈妥，只要大家愿站 出来好好登记（意思就是归顺日本，当亡国双），就可以得到照 质，有工作，有房子住。要不然就会杀头。我因无法可想，只好 跑到难民区去试试。很快发现上了大当！据了解，凡解除武装， 放弃抵抗的土兵，在难民区集中起来以后，都被日寇统统屠杀 了。
至于一般难民，尽管住在美国人的生活区里也并不安全。我 亲见成队的武装日寇经常开进难民区来，搜索、绑架、杀人、强 奸妇女（包括未成年的少女和老妪）、掳掠财物，真是无恶不 作！而且一旦发现谁的额角上皮肤比较白誓，手掌上有茧，就可 以给加上“抗日”、“爱国”的罪名，弄去集体枪杀。因为日寇认为：额角皮肤白暂，手上有茧，就说明他有“戴过军帽”、 “持过枪械受过军训”的嫌疑。
有一天，日寇的一伙兽兵又闯了进来，通过几个主持难民区 的美国佬，把我们集合在一处空旷的大草坪上，又喋喋不休地向 难民们宣传，要他们认清大势，明辨利害自动登记，归顺皇军，以 便安居乐业。许多无依无靠，看不见出路在哪儿的难民，或者被骗，或者被迫：纷纷举起手来表示同意登记。日寇立即在举手人 的衣服上画上记号，算是完成了“接收”手续；然后全都两人一 排用麻绳交互缚牢，装上卡车送到光华门外用机关枪扫射。我因 总有顾虑，当时没有举手，才得以暂时幸免1 但不久，我这个住进难民区受到“好心的”美国人“保护”因而 苟安了一时的可怜人就倒大楣了！
一天中午，我半饥半饱，瑟瑟 缩缩地靠在台阶上水门汀墙角处打盹晒太阳，冷不防闯进来几个 日本兵，里里外外紧张地搜索了一阵，大约是没有找到“花姑娘” 什么的，悻悻地走出来。一个军曹模样的鬼子乜斜着我，没好气地 一巴掌打掉了我头上的毡帽，大约因为发现我额上的皮肤有点白 皙，立刻哇畦直叫，但检查我的手，却没有硬茧。虽是这样，也 把我拥起来塞进大卡车里带走了。车上原有许多同胞，大家挤在一 起，谁也不许吭声。当晚在一家公馆的庭院里露宿了一夜，冷得 鼻涕长流，直打喷嚏。次日晨被四个人一捆，押到挹江门杀害。
那时日寇杀人如草，掩埋嫌麻烦，干脆押到江边解决，把尸体抛 进河中冲走了事。杀了两百人左右的时候，快轮到我了，我心一 横，想到反正是死，不知豁出来闯一下，或许有个生路。我利用 在宪兵部队学精了的特种技术，在路上早就巧妙地松开了怜巧系 在我手上的绳结，只用手假意提着绳。刚到江边跪下，我猛地腾 身一跃，钻进江中。我是江边长大的，从小就识水性，当宪兵 后，更成了篮球、游泳等体育项目的运动健将。“艺高人胆大”， 我一个蒙子扎下去，向左侧沿江岸逃匿，终于躲过了敌人的机枪扫射。当时江面上的浮尸又多，这对我的逃脱，也起了掩护作 用。
虎口余生后，我沿途乞讨，历尽困苦艰险，终于流浪到了重 庆。我找到宪兵系统陈述了南京沦陷后我的上述惊险离奇的遭 遇，自然受到了同情和关照，仍然给我官做。但我对国民党的政 治腐败深感痛心，又经过了生死考验，觉得这样子混下去没啥意 思，待了几个月，凑足川资后，我就开了小差，回到家乡，走上 了改行经商、务农的道路。
日寇屠杀中国平民。图片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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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内江市委员会编《内江文史选粹 内江市政协成立20周年纪念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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