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月醒来后，才发现窗外下雪了。
她推开窗，看着窗外白皑皑的一片，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已潸然泪下。
她关上窗，坐回床上，捂着被子忍不住哭了一场。
出门上班前，她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小心翼翼地问，“今年，回来过年吗？”
林月犹豫了几秒，答，“公司忙，不回去了。”
“你爸……算了，那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挂完电话，林月看着灰色的天，雪还在下，一点点落进了她的心里，堆积成山。
那件事即使过去快两年，仍一碰就痛。
02
林月从前的生活，可谓幸福无忧。
她父母是县城政府扶持第一批搞创业的，赚得盆满钵满，等事业稳定后，她妈才生了她，所以，她从出生起就备受全家人的宠爱。
林月也遗传了爸爸林清野的长相，一双大眼睛，清亮亮的。
林清野特别疼她，10岁时，别的孩子都自己坐公交车上学，只有她，每天林清野早起半个小时，陪她吃早餐，再开车送她去学校。
父女感情好到，她妈都羡慕，酸酸地说，“真不愧是上辈子的小情人。”
林月上初中后，林清野更是小心翼翼，每天亲自接送，吃的，穿的都是他们能力范围里最好的。
初中毕业时，林清野特地抽时间带她去了三个国家旅游，为了陪她去旅游，还学了一段时间的英语。
即便这样，林月倒也不叛逆，学习好，样样都好。
直到高考后，林月第一次跟林清野起了争端，因为她想去长沙读书，林清野想让她在本省，距离近点儿。
父女俩闹了七天不愉快，最后，还是林清野妥协。
林清野说：“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想法了，我管不住了，我就一个要求，以后别远嫁。”
林月笑了，挽着她爸的手臂，“放心吧，爸。”
开学前，林月打算提前一个月去长沙，说想打一个月暑假工，体验一下，林清野只好任由她去。
林清野买了三张机票，父母两人一起送她去的长沙，又帮她租好了房子，才依依不舍地回来了。
18岁的林月，送父母到机场，比起对父母的不舍，更期待即将奔向的新生活。
她完全没注意到，林清野红了的眼眶以及紧握到泛白的手，只有她妈妈看在眼里，叮嘱她多给家里打电话。
03
林月食言了。
她在大三时，交了一个男朋友，一直瞒着没敢告诉家里。
男友叫陈深，是湖南常德人，长得眉清目秀，苦追林月三个月，她才动了心。
恋爱之初，两人你侬我侬，情深似海。
毕业时，许多人分手，他俩却顺顺当当地走了下来。
林月跟陈深商量过后，决定留在长沙工作，但她却不敢告诉父母，尤其是她爸林清野，一定不会答应她留在外地。
她先告诉她妈，自己恋爱的事，先瞒着林清野，她妈一听是外省的，立刻就反对了。
但经不住林月苦口婆心地替陈深说好话。
陈深对她也确实真的好，都是生活中的小事儿，但恋爱里就会显得特别动人，尤其是长久地好。
比如他从不让她动手洗衣服，尊重她一切的意愿，为了她上班近，自己坐一个多小时的车上下班。
女人总是心软又感性，很快林月的妈妈就默许了，让她回家看看她爸，试探一下口风。
林月回家第二天，就被发现了。
林清野也不傻，林月频繁回消息，频繁接电话，以及嘴角藏不住的笑。
有天，他直接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月笑眯眯地，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爸，瞒不住你，你咋发现的？”
林清野皱着眉问，“哪里的？”
林月说：“湖南，常德……”
林清野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只说：“不行。我不同意。”
林月早就猜到了，过去拉着林清野的手，但这次他没像以前那样，给予温柔地回应，而是甩开了她的手，出门去了。
林月愣了下，看着她爸走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04
林月跟陈深恋爱这事儿，在林清野这里卡住了。
但是，她爸不答应，也不妨碍她跟陈深继续恋爱，只是心里总觉得有根刺，时不时在心里扎一下。
之后两年里，林月都锲而不舍地在林清野面前说陈深的好话。
林清野说，“能有我对你好？”
林月说：“哎呀，这不一样啊，爸。”
林清野冷哼一声，再也不吭声了。
眼看林月一年比一年大，陈深家里着急，想让他早点结婚，他父母起初也不想找外地的儿媳妇，但看他俩感情好，加上林月也优秀，没多久就妥协了。
现在，就剩下林清野点头了，但他迟迟不发话让林月带陈深回家看看。
林月也为这事儿发愁，有时候也怨她爸不通情理，她嫁给陈深，这事儿是板上钉钉，只是她不想让她爸不高兴，才这样拖着。
她打电话跟她妈抱怨，“就算远嫁，我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啊，又不是嫁过去就不回来了，现在交通发达……”
她妈说：“你不懂，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哪是你想回来就回来的。”
说到这儿，她妈忍不住掉了眼泪。
林月也知道父母的苦心，也有朋友远嫁不幸福的前车之鉴，但她认定了陈深，除了陈深，谁也不想要。
一晃，又过去一年，陈深家里着急，开始催陈深结婚了。
陈深都兜下来，没给林月一点儿压力。
到那年年底，林清野终于松了口，让林月带陈深回去看看，但他是个小老板，这几年跟林月又有些隔阂，就没自己说，而是让林月妈通知的林月。
林月一接到她妈的微信，傻了一会儿，才激动地告诉陈深。
最后，她发了一条微信给林清野。
“爸，谢谢您。”
林清野没回复，心里难过得要命。
05
那年春节，陈深初到林月家。
原本林月担心林清野会给陈深说些狠话，或者给他难堪，但没想到林清野很客气，好酒好菜地招待，没有一点儿刁难的意思。
年夜饭跟陈深喝酒，聊天，看上去分外和谐。
林月跟她妈在门口看烟花，林月说了心里的疑惑。
她妈说，“你傻呀，既然你爸答应了，肯定要对他好，这样他才会对你好。”
林月呆了一下，忽然觉得鼻子酸得厉害。
她进去叫陈深出来看烟花，看林清野喝得脸都红了，她像小时候那样，挽着她爸的手臂说，“爸，谢谢您。”
林清野仰头喝掉杯中的酒，缓缓道：“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告诉爸，我打断他的腿……”
林月心里一痛，眼泪汹涌而下，抱住了林清野。
外面烟花落尽，夜也深了，但林清野还拉着陈深聊天，说林月小时候的事儿，林月手臂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林月7岁爬山骨折，他是如何把林月扛到山下的，林月对洋葱过敏，林月怕水，让他务必学会游泳等等……
说到最后，林清野的酒都醒了一半，他拉着陈深的手说。
“我看出来了，她是认定你了。”
停顿了半分钟后，才接着说：“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陈深郑重其事地点头，“放心吧，叔叔，不对，放心吧，爸……”
林月在一旁，泪如雨下。
06
婚礼定在第二年初夏。
婚礼在陈深的老家常德举行，然后在娘家办一场归宁宴，办得比别人的婚礼还隆重。
婚礼上，到林清野致辞的环节，林月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纸条，那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致词，但他看了又看，却没照纸条上念。
他说了很多发自肺腑的话，最后一句话让林月彻底泪崩。
他说，“我也想通了，只要林月幸福，就算嫁到外太空都行。”
台下一片欢笑掌声，只有林月泪流满面。
婚礼过后，林月跟陈深回了长沙定居，只要遇到小长假，婆家娘家两头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暂时还没有要孩子。
2020年春节，林月带着陈深回老家，正好遇到疫情爆发，被困在了老家。
每个人都无所事事，林清野每天拉着陈深喝酒，林月劝她爸少喝点，陈深酒量不好。
林清野说：“喝点酒还能咋地？”
自从结婚后，陈深跟林清野关系也不错，内心也感激林清野把林月嫁给他，一杯接一杯地喝。
半个月下来，陈深的酒量都见涨了。
那天，是元宵节，林清野又拉着陈深喝酒，从中午喝到了下午，林月让陈深上楼去睡会儿，他就上去了。
到了晚上，陈深都没下来，林月上去叫他下来吃饭，才发现陈深不对劲，怎么叫都没反应了。
紧急送到医院，才知道是酒后心梗，最终也没能抢救回来。
林月整个人都傻了，比她更傻的人，是林清野。
他在陈深面前，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此刻，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一场盛大的悲鸣。
07
陈深的后事，是他父母接回常德办的。
在此之前，自然是大闹了一场的，他们抓着陈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哭天喊地，最后把责任归在林清野身上，因为被他灌酒才导致的猝死。
林清野仍由他们揪打，林月和她妈怎么拦都拦不住，也不去拦了。
林清野扑通一声，跪在了亲家面前，他们愣了一下，不打了，也不骂了，只是哭，所有人哭成了一团。
两天后，林月失魂落魄地跟着公婆回去常德处理陈深的后事，直到陈深化为一捧灰，仍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
那么爱她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林月办完陈深的葬礼，也没回家，而是去了长沙，把陈深留下来的钱，全都转给了他爸妈，然后看着陈深留下来的一切，哭到没有知觉。
跟女婿喝酒导致女婿猝死这件事儿，自然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林清野变得一蹶不振，也不敢跟林月说话，只让林月妈去长沙照顾她。
林月妈两头都不放心，但还是怕女儿想不开，去了一趟长沙。
她哭着跟林月说，“这事儿你爸是有错，但谁能想到会这样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啊……”
从头到尾，林月没怪过林清野一句，她只是不跟他说话，不给他发任何消息，这种惩罚，就像要了林清野的命，但他却不能为自己申辩一句。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意外，但心里却还是不想面对林清野。
去年，她也没回家过年，公婆那边也不欢迎她回去，还说不如就这样断了，不要再来往了，以免触景伤情。
林月还是坚持去看他们，陪他们过年。
陈深死的那天，大雪纷飞，每次下雪天，林月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今天林月下班后，大雪仍未停歇。
她恍恍惚惚地开车回家，到小区门口，发现小区已经贴上了对联，小时候每年春节，她都跟林清野一起贴对联，想到这，她忽然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回到家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家过年，不管怎么样，斯人已逝，她的人生还长，她也不能永远这样惩罚林清野。
他是她的爸爸，爱了她那么多年的爸爸。
她给她妈发消息，“妈，我回去过年。”
没想到，她妈很久都没回消息，林月不放心，又打电话回去，可电话也关机了，林月的心，七上八下的，不停拨打电话。
一个小时后，电话通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接电话。
因为他们来长沙了，刚下飞机。
林月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门飞奔去机场。
许久不见，林清野瘦了一大圈，鬓角白得整个人都苍老了，林月跟他对视一眼，叫了一声爸。
林清野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爸来看看你。”
林月抱住了林清野，“爸，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风雪终于停了。
寒冬过去，就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