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海瑞从福建南平县教谕调任浙江淳安县任县令。

单说那一天,海瑞利用空闲调出前任所判的案卷仔细审阅起来。当他看到其中一宗案卷时,不由瞪大了双眼。

你道为何?原来那案卷上写的是今年农历五月初四那天,发生在县城城北的一桩奸杀毁尸纵火案。案卷上记录的是:本县方仲文之妻胡月花,多年来与表兄范文兵私通。不料今年五月初四那晚,范秀才潜入表妹家中,正欲重温旧梦,遭到表妹拒绝。他恼羞成怒,顿生歹意,竟将表妹残忍地奸杀,然后毁尸灭迹。手段残忍,罪大恶极。经审查,此案事实确凿,人证物证俱全。凶犯也供认不讳,并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根据大明律,判其死刑,打入死牢,待秋后上报刑部再问斩。

阅卷至此,海瑞手掩案卷,脑中生出疑问。他想:既然范文兵和胡月花通奸多年,为何这一次遭到拒绝?再说,范秀才是个文弱书生,怎会残忍地将表妹奸杀并毁尸灭迹,难道只是因爱生恨而已?他愈想愈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他决定明日重审这个命案。

次日一早,海大人升堂。他命人从死囚牢里提出范秀才。戴着脚链手铐的范秀才虽说模样长得端正,但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海大人不由心生怜悯,语气平和地问道:“范秀才,你是个读书明理之人,为什么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再说,既然你和表妹私通多年,又为何残忍地将她杀害,还毁尸灭迹?快快从实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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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秀才见问,声嘶力竭地答道:“青天大老爷啊,小生实在是冤枉啊。大人,前任县令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拘来严刑逼供,根本不容小生分辩,每次打得我死去活来。想我一个书生,怎受得了如此折磨,只好招供画押,只求痛痛快快地死。”

“既是这样,你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本县,若果有冤枉,待本县与你申冤明判。若有半句谎言,决不轻饶。”海大人道。

范秀才这才把自己与表妹私通一事的前后经过,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这范秀才是本县临岐合浦人,表妹胡月花是相隔不到一里的鱼市人。小时候,二人经常在一块玩耍,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互生爱意。谁料到男女双方谈婚论嫁的时候,胡月花之父因嫌内兄家境贫寒,便自作主张将女儿许配给县城做茶叶生意的年约四十的方仲文为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尽管胡月花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也只得哭哭啼啼上了花轿。就这样,一对鸳鸯被活活拆散。

范秀才因十分思念表妹,便来到县城一家私塾教书,为的是能经常见到心上人。方老板经常外出收茶卖茶,有时候两三个月不在家。这给了范秀才与表妹经常相见的机会,就这样一来二去,一对恋人开始私通起来。久而久之,表妹家附近的邻居都知道了。

农历五月初四那夜,范秀才批阅好学生的作业,正准备安睡,忽听外面有人在喊:“不好了,城北着火了,大家快去救火啊。”

他听了心中一怔,随即奔出房外。此时火已经扑灭,他一看这着火的房子,正是表妹家。正当他欲冲进院子看个究竟时,只见救火的人群里闯出一人,猛地一把抓住他,对大家道:“杀人放火的凶手就是他。”左邻右舍一看,可不是嘛,就是这位私塾先生,肯定是他通奸不成杀人放火。县衙里的衙役也赶来救火,当场把他带到县衙。县官根据邻居的指认,审判了此案。范秀才被判了死刑。值得庆幸的是,还没来得及上报刑部,县官就被调离,此案就搁置了下来。

范秀才的这番话,令海大人陷入了沉思:是啊,放火人若不是范秀才,可为什么众人一口咬定是他放的火?他马上吩咐海安去合浦村,又吩咐几个差役到县城城北这条街打探相关情况。

没几天,调查就有了结果。海安去调查范秀才及其表妹胡月花年轻时的事,果如范秀才所说。而衙役们也打听到了火灾当天晚上,大约也就是亥时,住胡月花家对面裁缝铺的郑有根师傅,睡梦中忽被自家的大黄狗一阵叫声惊醒。隔不一会儿,他听到隔壁棉絮铺的大门“吱呀”一声响。当时他也没当回事。有邻居说,着火时他听到狗叫声便披衣起床到大门,从门缝里向外一看,见一黑影正从胡月花家院墙翻出,那影子有点像棉花匠鲁老三。还有邻居说这鲁老三平日为人很不正经,看见谁家女子长得漂亮,就想方设法威逼与其私通。只因他个头魁梧,一脸横肉,街坊邻居没人敢惹他。

海大人听了不由火冒三丈,大喝道:“真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速速将鲁老三捉拿归案!”

没过一会儿,几个衙役锁着鲁老三来到县堂。海大人见了,一拍惊堂木道:“大胆鲁老三,你是如何强奸胡月花的?为什么毁尸灭迹?”

鲁老三毕竟见过世面,他漫不经心答道:“大人,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和胡月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且又街对街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凭什么说我杀人放火?”

“有邻居亲眼看见事发之前,你从她家院墙翻出来。”海大人厉声追问道。

“哎呀,大老爷冤枉啊。着火之前,我在城东何记茶馆和一班赌友玩牌。不信,你随便叫几个牌友来问问看。”鲁老三分辩道。海大人一听,马上吩咐海安到何记茶馆寻找证人。

这何记茶馆,名为茶馆实为赌场。海安等来到赌场,众赌棍见了,不由吓得跪地求饶。于是,海安带着二十多个赌棍来到县衙。众赌棍见了海大人,一齐答道:“回大人,大约在午夜子时,他和我们一起在赌场,后来还和我们一起去灭火。他还指认了范秀才,这才使得这场纵火案真相大白。”

海大人听了吩咐道:“将他们全都带下堂去。”

海大人深思起来:是啊,案发时鲁老三不在现场,凭什么断定是鲁老三作的案?光凭邻居们的指认是站不住脚的。这鲁老三虽说有许多劣迹,但无凭无据也难判他杀人放火罪,于是,当堂放了鲁老三。

事隔不久的一个夜里,海大人正在县堂翻阅遗留的未结案卷。此时正是三九寒冬,滴水成冰,尤其是淳安山里,昼夜温差特别大,家家户户都有晚上烤火取暖的习惯。

正当海大人手捧案卷凝神注视时,忽地炉火中“啪啪”几声,火星四溅。原来这是山区农民用野杂木自烧的乌炭,火力极旺。若是遇到有人用火铲翻动乌炭,就会火星四溅,那火星若是遇着易燃的物品,就容易引起火灾。

刚才海安见火炉内炉火不旺,生怕冻着海大人,便用火铲翻动了一下炭火,把炉火弄旺后,他忙着做别的事情,并不曾留意火炉内的火星。

约莫半刻钟光景,海安闻到了一股棉布发出的焦煳味,仔细一看,却见海大人左脚踝上的裤脚烧了铜钱大一个洞,急忙浇水把火扑灭了。

海大人是个十分俭朴的清官,一见自己的棉裤烧了一个洞,不由心疼地问道:“海安,什么时候着的火,为什么着火?”

海安一听也愣住了,细想了一下回道:“可能是刚才我搅动火炉时,有火星溅到大人裤脚上,便慢慢自燃了,再加上大人专心查阅案卷,未曾闻见,待发觉时已烧成了一个洞,这小不点的火星可真厉害啊。真是粒火能烧万重山啊!”

海安的这句话猛地惊醒了海大人。他马上吩咐海安道:“明日你去查看一下县城的大街小巷,看有无制作鞭炮的作坊。”

次日,海大人重审杀人放火案。只见他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大胆鲁老三,你可知罪?快说,你是如何作的案?”

“大老爷呀,你是百姓的父母官,说话要讲究证据,可不能冤枉好人啊!”鲁老三分辩道。

“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平日里为非作歹,横行乡里惯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用重刑,量你也不肯认罪伏法。来呀,大刑伺候!”

众衙役一齐喊开了堂威,准备施刑。有道是铁怕落炉,那鲁老三一见这阵势,早已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只得乖乖认罪道:“大人,小人愿招!小人愿招!”海大人暗暗冷笑道:“快快讲来!”

原来,鲁老三早就对胡月花的美色垂涎三尺,总想伺机下手,几次调戏未果,不由怀恨在心。他见范文兵在胡月花家进进出出,知道邻居们说的这对表兄妹通奸之事不假,于是想出了一条借刀杀人的诡计。

五月初四那晚夜深人静时,他翻进胡月花的院墙,拨开了卧室的门闩,强行奸污了正在熟睡的胡月花。不料,被胡月花认了出来,她大喊救命。鲁老三心中一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用双手狠狠地掐住胡月花的脖子。没一会儿,胡月花便一命归西。

事后,他怕官府查出事情真相,便将事先准备好的导火线,一头放在胡月花的尸体上,然后盖上棉被,再将导火线另一头拉到院子里,然后点燃,自己匆匆忙忙翻出院墙逃之夭夭。原来,这导火线是他用棉花掺入少许硫黄、硝石用手搓成。这导火线不紧不慢地烧着。他赶紧直奔县城东面的何记茶馆,一头扎进了赌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闻门外有人大喊救火。他也装模作样地混在人群里赶到了现场救火。就这样天衣无缝地制造了一个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事实。你道海老爷又是怎样判定是鲁老三作的案?

原来,那晚烤火燃着了自己的棉裤,他不由突发奇想,想起了棉花匠鲁老三。后来,他又让海安去调查有无鞭炮作坊,得知城郊确有个王记鞭炮作坊。王老板还回忆说农历四月底,棉花匠鲁老三来作坊买了些硫黄和硝石。但问他做什么用时,他支支吾吾说自己有一把鸟铳,用得上。

海安带回来的调查结果,让海大人更加断定是鲁老三事先用棉花掺入少许火药搓成药线,他将胡月花奸杀后点燃药线逃离现场,然后去了赌场,当药线燃烧到床上,引燃了盖在胡月花尸体上的棉被时,这中间经过的时间足够让他逃离现场到了赌场。这也使他有了案发不在现场的事实,从而完全脱离了和本案的干系。不想海大人审案如此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他从烤火取暖烧破裤脚这件事上大胆推理,终于破了这桩奇案,将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绳之以法,放出了范秀才。

不过,这范秀才的教训也够深刻。因和表妹私通,不仅有辱斯文,还差点背上杀人罪名掉了脑袋。要不是遇到海青天,岂有再活世上之理。他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正是:海公断案认真细,蛛丝马迹不排除。只为人命关天事,怎能马虎把案定。冤假错案重新审,黑白分明万民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