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成了苹果的心病。
这个心病始于2016年，彼时，苹果CEO库克在一次印度之行中表示，希望将现有的苹果生产线和服务都搬到印度市场。紧接着，“苹果准备将中国供应链转移至南亚、东南亚地区”的传闻便时有流出。
近年，受中美贸易战的影响，苹果是否会彻底“剥离”中国供应链的消息被业界反复提起。库克对此从未进行过正面回应，反而多次来华以表达对中国供应链的重视。在今年3月最新的一次上海之行中，他说道，“苹果和中国供应链是非常融洽的双赢关系，对苹果供应链来说，没有比中国更重要的地方。”
一边是外部环境的施压，另一边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中国搭建起来的完整组装产业链，库克不得不先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但在暗地里，苹果的供应链结构正在悄悄发生着改变。
今年4月，苹果公布了2023财年（截至2023年9月）的部分供应商名单，该名单上榜企业共有187家，占据了苹果98%的采购支出。其中，157家供应商在中国内地进行生产，高于上一年的151家。
与2022年情况对比来看，2023年的苹果全球供应商中，有15家退出企业，14家新增企业，中国供应链整体呈现“十进八出”的情况。
整体来看，2023年新晋苹果供应链的企业主要聚焦于原材料、散热、半导体、包材、电子元器件、模组供应以及机身结构配件等领域，退出的企业则多与上述领域有重合之处，属正常经营调整。
合作工厂分布情况上，2023年，苹果在中国大陆共有155座合作工厂，数量排全球第一。其余苹果合作工厂则分布在中国台湾（49座）、日本（41座）、越南（32座）、美国（25座）、泰国（23座）、新加坡（23座）、马来西亚（18座）、菲律宾（16座）、印度（13座）等地区。
显然，中国地区当前依旧是苹果最重要的供应链阵地，但苹果也未放弃对越南、印度等东南亚、南亚地区的布局。
2023年，苹果位于越南的工厂由上年的25家增至32家，总数位于全球第四位，是增长最快的国家。
塔塔集团在收购纬创工厂后，于2023年正式进入了“果链”，成为第一家进入iPhone组装市场的印度本土公司。曾有相关人士透露，苹果计划2-3年内，在印度按照每年超5000万部的规划生产iPhone手机，未来还将持续增加。如果计划实现，印度将承接苹果全球四分之一的生产量。
据了解，为稳定与苹果的合作，包括富士康、三星、和硕等在内的众多供应商都已耗费大量资金在越南、印度建厂。
- 为何厂商们如此看重“果链”资格？
- 成为“果链”对中国厂商来说，性价比还高吗？
- 苹果能成功转移中国供应链吗？
本文将围绕以上三个问题进行探讨。
01.“果链” 等于金饭碗？
“如灰姑娘嫁入豪门”，有人曾这样形容初入苹果供应商名单的中国企业。
这个比喻不但贴切的描述了“果链”们跨越阶级般的发展历程，也充分暗示了果链与苹果之间的难以言说的依附关系。
据悉，加入苹果供应链的好处主要有两个，一是丰厚的利润和极大的品牌影响力，这使得许多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企业一跃成名，瞬间获得更高的市场估值。二是苹果的高要求与管理技术的反向哺育，使供应商在产品质量上面获得极大的提升，从而在同行中更具备议价优势。
以京东方为例，在OLED面板赛道上，很多手机厂商都只认三星出品，对于京东方的产品技术了解不深，不敢贸然合作，直到2021年公司首次进入果链名单后，这些手机企业才真正开始认可京东方的技术。京东方也因此“咸鱼”翻身，单2021年的年利润就超过了前十年的总和。
“咸鱼”翻身，不止这一家，许多企业也因“果链”而成为了龙头企业。比如A股“果链一哥”立讯精密，2012年以从生产数据连接器进入果链，十二年间营收翻超220倍。与立讯精密并称为A股三大龙头的歌尔股份、蓝思科技也曾因“果链”身价暴涨，一度曾迈入千亿市值行列。富士康、台积电等“果链”钉子户，也在苹果的长期指导下发展成为了世界级别的知名龙头企业。
但得到跨越阶级般的好生意并非易事，苹果对供应链的管理极为严格，获得果链资格堪比通过最强入学考试。
在供应商的初期筛选上，苹果只关注“尖子生”，这意味着供应商必须要做到行业前五名才能被苹果注意到。
一旦苹果关注到了该企业，就会派团队前去考察，主要评估工厂的技术能力、产品质量、产量规模等。
据《金融时报》透露，苹果对供应商的考察极为细致，来自加州的工程师会不断向CEO询问技术性问题，直到对方难以回答。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向下一级一级询问，直至在某个员工那里找到想要的答案。
当苹果对工厂生产的各个细小环节都全面考察后，会送样让供应商进行相关承认工作，各部门对产品质量通过验证后，该供应商才能进入合格供应商名单。值得注意的是，苹果会开发难以生产的样品来考验工厂的技术能力。
但进入合格供应商名单并不代表苹果一定会采购该公司的产品，供应商还需完全符合苹果的高规格、大批量生产需求。因此，许多“果链”预备役为得到订单，在升级技术能力上花了不少心思。
据供应链范式了解，信维科技曾为满足苹果公司对于0.02毫米质检误差的要求，自主升级使用AOI（自动光学检测）技术来提高工厂检测的精确度，摆脱了以往人工质检耗时耗力，且达标度不高的缺点。而在整个电子产业带中，同样耗费大量资金只为符合“果链”标准的企业更是数不胜数。
且正式加入“果链”家族后，供应商也不能停止“进步”，苹果会派驻工程师长期驻扎工厂，与其共同研发技术、改善生产流程、提高生产效能。最多的时候，苹果曾派遣了2000名工程师驻扎富士康，为其提供从人员管理、沟通，到技术支持、新品投放，甚至机器摆放等各方各面的改进建议。
除此以外，苹果还会自掏腰包在重要代工厂中投入先进的定制设备，并为整个工厂都安装苹果专用系统，实时监控产品从生产、组装到销售渠道的全部情况，以保证生产的高品质。
这种监督严格到当某条生产线出现一点小问题时，生产线负责人会立刻收到苹果发送的远程邮件通知，然而负责人不能立刻去到现场查看，必须先等待苹果打开权限才能进行后续的检查。
借由苹果超强的供应链控制能力，“果链”成为了行业优质生产力的保证书，也成为了各供应商不惜代价都想加入的金饭碗。
02.但也是一场豪门围城？
虽然果链的豪门光环带给供应商不少好处，但豪门贵妇却实在难当，没有核心技术，忍气吞声是家常便饭，被“踢出局”还会面临身价爆跌的状况。
通常来讲，一部手机中成本最高的部分，分别是主板芯片、CPU处理器、闪存、屏幕、摄像头模组、传感器等核心零部件，几乎占据了约80%的成本支出。
根据iPhone 15 Pro Max零部件成本分析报告，按成本计算，美国在零部件供应中占比约为33%，位居第一；韩国占比29%，位列第二；日本占比10%，排在第三位；中国台湾9%，中国大陆厂商则仅占比2%，主要负责组装工作，并由富士康科技提供钛金属框架。
也就是说，中国厂商虽然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但大部分核心零部件都来自于美日韩三国，中国厂商只是负责代工组装、连接器、玻璃面板、原材料供应等毛利率低、技术壁垒不高的业务。
正因如此，苹果可以灵活替换中国供应商，只要供应商违反苹果的供应商管理规则，或者有更低成本的企业出现，苹果就可以将他们从“果链”剔除。
2022年11月，声光电精密零组件供应商——歌尔股份在遭苹果“砍单”后，市值一夜之间缩水129亿元，2023年更是交出了五年内最差成绩单。为苹果提供手机镜头、触控模组等关键零部件的“欧菲光”在2021年被“剔除”果链之后，净利润同年暴跌96%，此后三年更是陷入了巨额亏损怪圈，直到今年一季度才走出阴霾。
苹果的老伙伴富士康也面临着竞争难题，为稳定订单，富士康几度自降身价将代工利润从5%压缩到了不足2%。面对苹果将生产线转移至东南亚等地区的计划，富士康更是只能无奈服从，远赴越南、印度等地耗费大量成本投资建厂。
这些企业对苹果如此依赖的主要原因还是没有核心技术，苹果虽然会为工厂提供先进的技术管理经验。但一旦项目结束，苹果就会将提供给工厂的CCD、AOI自动检测等先进设备回收，供应商能留下的只有基础设备、工人以及品质管理能力。
日本显示器公司JDI给苹果生产显示屏时，对工厂内生产设备的线路结构完全不了解。电子配件供应商“东聚”退出果链后，还需要购买全新的设备以承接来自其它手机品牌的订单。
苹果遍及全球的强大供应链生态系统，使每个供应商如同住在黑匣子一般，只知道产品是如何组装出来的，但对产品的诞生却一无所知。正因如此，果链对苹果的依赖性极强，哪怕是失去话语权，不断耗费大量成本去满足苹果的要求都在所不惜。
为摆脱围城困境，许多企业都在尝试发展第二曲线，以消除苹果依赖症。比如立讯精密，曾是富士康的下游供应商，后进入果链成为其一级代工厂，如今其业务版图已扩展至智能家居、通信、新能源汽车等领域，并进一步将产业链从零组件深化至整机布局。
多元化版图布局也让立讯精密硬气不少，2023年直接辟谣将在印度建厂的消息。
而随着国内手机厂家的强势崛起，苹果也正在面临着困境，去年iPhone15罕见大降价，2024年一季度中国区iPhone销量更是下滑了19%。
IDC最新报告显示，2024年第一季度，中国智能手机市场出货量约6926万台，同比增长6.5%。其中，苹果跌出了前三强，以15.6%的市场份额落后于荣耀、华为。
中国消费者正在逐渐对苹果“祛魅”，供应商也在摆脱“果链至上”的依赖。
面对2023年最新的供应商名单，精研科技极力否认被剔除果链，得润电子则回应的很淡然，“苹果业务主要系公司参股公司承接，对上市公司营业收入预计不会产生影响。”
但无论他们如何回应，果链对供应链企业的影响已不再像曾经那样一“踢”定生死了。
新版果链名单公布后一周，被剔除的得润电子涨幅超8%、精研科技涨超9%，新加入“果链”的三安光电涨幅则约为3%、宝钛股份为4%，未迎来大幅度拉升。
可见，苹果供应链的性价比已经在开始减退了。
03.中国“果链”，为何难以替代？
中国果链的性价比在减退，苹果也在忙着转移产能，摆脱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
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南亚、南亚地区，这里国土面积大、劳动力丰富且廉价、市场增长潜力巨大，与苹果初入中国时的情况十分相似。
但目前，印度、越南等地的本土制造业还无法满足苹果的高要求，苹果只能极力劝说合作过的中国供应链跨国建厂。
富士康、和硕、纬创就是其中的一员。据彭博社消息人士称，截至2024年3月，印度组装近67%的iPhone由富士康制造，约17%的iPhone由和硕制造，其余iPhone由纬创制造。
即便将原有的管理模式带入了印度，这些手机组装厂商仍面临着不小的挑战，税务纠纷、医疗事故、工人闹事、罢工、供应链偷工减料等事时有发生。
2020年，纬创因员工暴力打砸毁损事件，损失近43.7亿卢比（约3.8亿人民币）。2023年，纬创因频遭争议将工厂卖给了塔塔电子（印度本土公司塔塔集团旗下子公司），彻底退出了印度市场，七年付出全部付之东流。
那印度本土公司情况如何呢？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苹果的供应商之一塔塔集团外壳工厂生产配件的良品率只有50%。
显然，印度虽然人口众多，但全国约有40%的人口尚未接受过系统性的教育，劳动力文化水平普遍较低，无法生产对精密度要求较高的苹果产品，也无法满足苹果大规模高速度的生产要求。
苹果也想过将供应链转移至美国，但当库克准备在美国组装Mac电脑时，却为一颗螺丝钉的大规模供应发了愁。
放眼全球，苹果目前能依靠的只有“吃苦耐劳且聪慧”的中国果链。
据悉，在iPhone生产高峰期，富士康中国大陆工厂可以实现24小时开工，配套的物流体系也能够做到24小时即时响应，准时将配件送入富士康生产线。有的工厂为准时快速的完成供应，连老板也要亲自上场。
目前，中国有超100万家企业接受审计并通过ISO 9001质量管理体系认证，数量为全球第一，获证企业占比最大的是制造业，达到57.81%。不论是细小的螺丝钉，还是声学模组、摄像头模组等任何低端或高端的配件，都能在中国快速找到相匹配的优质供应商。
不仅如此，中国供应商还会投入大量资金完善产品的精细度。台积电当年为进入苹果供应链，投资了近90亿美元更新、扩建生产线，并专设了“苹果芯片研发生产线”，以解决苹果芯片设计问题。
在生产iPhone6S时，苹果将芯片订单分别给了三星和台积电，但由于“性能”“续航”方面的差异，引起了部分客户的退货要求。据了解，因台积电采用了行业先进的生产工艺，其生产的A9处理器比三星同类产品在续航能力上足足强了2小时。
“芯片门”事件后，台积电凭借技术实力包揽了A10芯片的全部订单。
如今，台积电正在投建全球首座2nm级芯片量产工厂（纳米数字越小代表了越先进的制造工艺，可以使芯片上集成更多的晶体管，从而提高处理器的速度、实现更有效的功耗。），预计在2024年批量生产。
超强的产能弹性、完善的物流体系、高质量的产品配件、世界级的工艺技术......中国果链能为苹果提供的不仅仅是廉价的劳动力，而是一个完整且发达的电子产业生态系统。
这也是库克一度感叹“世界上没有任何供应链比中国更重要”的原因。
目前的苹果，很难重新找到中国果链的替代品。【供应链范式】
图片来源：
天味食品官网、佳禾食品官方微博、田野股份官网、塞尚乳业官网、立高食品官网、安井食品官网
参考资料：
1、《苹果最新供应链名单：中国上榜209家，10进8出！》，卓乎
2、《20条装配线、计划雇佣5万人，塔塔集团要为苹果建印度最大iPhone组装厂》，IT之家
3、《如灰姑娘嫁入豪门,苹果对供应链的强势远超想象》，吴俊宇
4、《京东方尚未成为苹果的最大供应商，但已经享受到果链的好处》，柏铭科技
5、《外媒独家揭秘：苹果供应链八大内幕》，智东西
6、《苹果2023年供应商名单》
7、《铁打的苹果流水的供应链：大陆供应商7进8出背后》，智东西
8、《苹果供应商是怎样炼成的？》，SandStone杉岩数据
9、《苹果公司是如何让供应商欲罢不能的？》，乔诺商学院
10、《iPhone 15零部件成本分析：中国组装但美国占大头》，中关村在线
11、《资本风云丨营收利润双下滑，歌尔股份遭苹果“砍单”的阵痛何时止》，子弹财经
12、《苹果供应链给国内手机厂商带来的借鉴意义》，旭日大数据
13、《苹果Q1跌出国内手机出货量前三强 IDC最新报告：2028年AI手机全民化》，财联社
14、《“果链”换名单A股已无感！相关头部厂商Q1业绩向好，降低“苹果依赖”》，财联社
15、《苹果印度外壳良品率仅50%，缺乏符合品控要求的配套厂商》，36氪
16、《纬创印度遭打砸工厂停工两周，损失约3.8亿元》，IT之家
17、《iPhone为什么不搬回美国组装？一颗螺丝钉说明了问题》，华尔街见闻
18、《中国质量认证获证组织突破100万家 制造业占比最大，达到57.81%》，中研网
19、《库克：希望将苹果现有生产线和服务都搬到印度》，TechW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