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商与施工方围绕工程款展开“拉锯战”，最高法第五巡回法庭为保护住户人身财产安全向住建部门发函，督促关注房屋整修——
办案不是目的，让老百姓安居才是落脚点
仿佛能感受到房屋中潮湿的空气里带着的水泥味道，这是最高人民法院第五巡回法庭法官助理孙雅婷第一次看到案涉工程照片时的感受。
地下车库墙皮多处剥落，露出柱墙里的钢筋，看上去触目惊心。“十年前的商品房不算新了，是否存在质量问题还有待进一步鉴定。”孙雅婷说。
这是一个位于四川达州的商品房小区，由当地某房地产公司开发、江西某建筑公司施工完成，早在2014年便已竣工并交付使用，目前大部分购房者都已入住。
交房后，两公司就工程款结算产生纠纷，经过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一审后，双方在2022年上诉至最高人民法院第五巡回法庭。
彼时，开发商一直认为该小区建筑质量不符合要求，部分工程未完工，因此拒绝支付有关款项。考虑到购房者急等着住房，交房日期一拖再拖，当地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门便先行组织进行工程验收，验收结果为合格。施工方以此要求开发商支付剩余工程价款。
围绕这笔工程款，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2017年，施工方将开发商告上了法庭。一审法院对工程造价进行了鉴定，根据鉴定结论、结合事实情况，判决开发商支付价款。但双方对这一结果均不满意，提起上诉。
二审过程中，开发商提交了新的证据。
“新的证据为案涉工程地基基础工程和主体结构质量及安全性的技术鉴定报告。”承办法官江建中介绍，这份报告来自这两个公司的另外一起纠纷——开发商以案涉工程质量存在问题为由，状告建筑施工公司。达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该案时，委托鉴定机构对工程质量进行了全面鉴定。
“该鉴定报告初步证明，楼板存在大量的贯穿性裂缝等施工质量问题，严重影响结构使用安全性，严重缺陷构件评定为Cu级。”江建中表示。
根据GB50292-2015《民用建筑可靠性鉴定标准》规定，房屋安全性鉴定评级划分为A、B、C、D级四个等级，Au、Bu、Cu、Du级为楼层安全性等级。A级表示房屋结构安全，B级表示结构承载力基本满足正常使用要求，C级则意味着显著影响整体承载，应采取措施且可能有极少数构件必须立即采取措施。D级最为严重，意味着承载力受到严重影响，必须立即采取措施。房屋整体出现险情，构成整幢危房。
“从Au级到Du级，危险性逐步增加。”合议庭成员杨春介绍，Cu级意味着局部危险，这样的级别虽然不是最严重的，但也已经给住户的人身财产安全带来隐患。
考虑到另一涉及该工程质量的案件还在审理中，双方对于房屋质量还存有争议。加之该商品房小区部分工程等待维修，部分工程尚未完工。在此基础上，工程款怎么扣减、如何计价，双方是否存在过错，都需要通盘考虑。
“因此，我们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原审法院重审，建议原审法院与另一起涉及房屋质量的案件一并考虑、相互协调，争取取得更圆满的裁判效果。”杨春说。
孙雅婷看着手中的照片——小区周围商铺林立，烟火气仿佛从面馆、酒馆、火锅店里飘散出来。“这样一个成熟的社区，一旦出现安全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二审审理已经完成，但房屋质量问题没有解决，仍有可能引发安全风险，审判团队总感觉“事情没有办圆满”。
“这看似是个普通的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但处理是否妥当，关系到整个小区住户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该案审判长杨占富认为兹事体大。
“办案不是目的，让住户们住上安全的房屋，是我们审判工作最终的落脚点。”第五巡回法庭副庭长付向波说。
2024年1月31日，一份工作建议函发往四川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
“特建议：督促开发商和建设单位抓紧对房屋进行维修，确保房屋质量符合安全的居住条件。督促开发商和建设单位做好购房者的合法权益保障工作，维护社会稳定。”
江建中与四川省住建厅全面沟通了此案情况，将来龙去脉以及当前存在的安全隐患详细告知。一个月后，江建中接到了四川省住建厅的电话。
四川省住建厅向五巡作出复函，介绍了这段时间会同该案属地住建部门开展调查的具体情况，表示下一步将加强工作指导，由属地住建部门牵头，组织有资质的鉴定单位对项目进行安全性鉴定，并落实质量问题整改，彻底消除质量隐患。
目前，案件正在重新审理过程中，住建部门也在加紧组织各方对房屋进行维修。审判团队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照片里，小区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格外鲜亮。居民们从大门进进出出，即将过完又一个平淡日子。
“住有所居，居有所安。”居民们可能不知道，为了大家这个朴素的愿望，有一群人正在竭尽全力。
专家点评
能动履职保护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教授 谭启平
本案系施工方起诉开发商要求支付工程款的案件。开发商又另案起诉施工方主张工程存在质量问题并要求施工方承担民事责任。本案并非简单的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案件，既涉及到建设工程款，又涉及到建设工程质量问题，是一件案件事实较为复杂、矛盾交织集中、法律适用难度大的案件。
一般情况下，建筑工程竣工验收交付使用后出现质量问题，应当依照建筑工程保修的有关规定进行处理。本案中，施工方交付的工程主体结构评价为有严重缺陷构件Cu级，根据GB50292-2015《民用建筑可靠性鉴定标准》，Cu级为安全性较差的级别，为应采取措施且可能有极少数构件必须立即采取措施的级别。案涉工程是商品房，已经交付使用，且有大量居民入住。在案件办理中，审判人员不是简单地就案办案、机械司法，而是在二审审理中发现另案鉴定存在工程质量问题的情形下，以高度的责任心向工程所在地省级政府住房和城乡建设管理部门发出“工作建议函”，督促开发商和施工方尽快对案涉房屋进行整改，以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生动实践，也是能动履职、实质性化解矛盾解决问题的积极探索，体现了新时代司法工作者的担当作为。
来源：人民法院报
记者：孙航 | 编辑：段茜茜 王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