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德泽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母亲的人生被按下了回车键,成了儿时的我。

两个月之前,94岁的母亲因腹泻与咳嗽住院治疗。戴着吸氧机,胳膊和胸部连着监护设备,昏昏沉沉地睡着,整个身子软塌塌的,像襁褓中的我。不要说下床,就是四肢移动、翻身、大小便,都需要家人的帮助。偶尔醒来睁开眼睛,认不清家人是谁,话也很少,更多的是点头或摇头示意。

老孩子,小孩子。护士把母亲当孩子哄,母亲见到护士拿针,本能地往后缩胳膊,就像我小时见到拿针的护士往母亲怀里钻。“奶奶,扎针了,扎了针就好了,就能出去晒太阳了。”她们哄着母亲,一边观察母亲的表情,一边轻轻进针,小心翼翼,动作轻柔。果然,母亲点点头,听话地放松了些。

两周多后,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母亲离开了吸氧机等设备,渐渐地多少能吃点儿饭时,我和妹妹扶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被子上,先在她的脖子上戴好围布,就像小时候母亲给我戴的、由各色布做成的荷花瓣一样的围脖,然后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喂她小米粥。母亲先看看饭,又看看我,抿紧嘴,然后摇了摇头。“吃饭啊,吃了饭身体才能好啊!”我说,像小时候母亲哄我吃饭。母亲似乎听懂了,张开口,喝了一小勺。她的嘴与以前相比,格外敏感,饭里有大一点儿的面蛋蛋儿,或是一片菜叶,被她吃到了嘴里,她不想吃,就停住不再咀嚼,抬抬头看着我。“咽不下去就吐出来吧。”我说。母亲喝了两勺,不喝了。“再喝一勺,再喝一勺,最后一勺。喝了这勺,咱就不喝了。”我对母亲说,并举起碗让她看碗底不多的饭。像小时母亲端着饭碗,举着饭勺,追着我,哄我吃。半碗饭,母亲吃了二十多分钟。

又过了几天,母亲状况更好了些。医生让家属帮她下床适应一下。我和妹妹扶她先坐起来,坐在床沿上,双腿放下来,给她穿鞋,对她说:“咱下床站站?”母亲眼里露出几分恐惧,脚不敢向下伸,毕竟一个多月没下床了。就像小时候母亲让我自己站起来,我不敢站一样。母亲将脚慢慢向下伸,脚尖着地了一下,像被烫了一样,又停了下来,眼里仍露出恐惧。我和妹妹在两边搀扶着她,并稍稍用力搀着她的胳膊,让她感觉到我们并没有离开。就像我小时候,母亲在后面双手扶着我的胳膊,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力量。母亲终于将双脚踩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我和妹妹的胳膊,站了起来。在我和妹妹的引导帮助下,母亲能扶着助行器,走几步路了。慢慢地又能走到走廊里站站,走到窗口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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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院了。看看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铺,她孩子般笑了,就像我小时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一样满足。

几天后,试着让她从床上坐起来。她把手伸出来,让我们握住她的手,然后我用力一拉,她能够借助拉力抬起身子了,而不是身子一动不动地被动等待。然后穿鞋,自己能够将脚尖伸到鞋里,扶着助行器,慢慢走到卫生间了,我们在后面悄悄跟着。就像我小时才学会了走路,伸开双臂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母亲在后面一步不离地跟着。

母亲能自己坐在饭桌上吃饭了,母亲能自己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会儿电视了……母亲“长大”了些。虽然每两三个小时就得提醒她去卫生间,虽然每次去卫生间都要我们帮忙,虽然不能让她单独呆的时间太久,但比起刚出院时,已经好很多了。

近一段时间,晚上无论是我还是妹妹弟弟陪她睡,她总是将她的被子向我们这边搭过来,用手按一下,醒着是这样,蒙眬中也是这样。我们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将我们梦中伸出的胳膊,塞进被窝,盖好被子。晚上,为了方便,除了有手动台灯开关,我们还给母亲准备了一个充电手灯。等我们陪她去卫生间回来,扶她躺好后,我们再关好大灯,摸黑躺下,这时母亲会按亮手灯,等我们躺好再关上手灯。我们知道,融在血液中的母爱,已经随着身体的康复开始复苏了。

我和弟弟妹妹们计划等天暖和了,与她牵手“去晒晒太阳,聊聊泛黄的时光”。还计划春天来了像往年一样,带她去看洁白如雪的梨花。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出版文学作品集《红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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