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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时,经常不洗脸,尤其是冬天。天冷水凉,洗在脸上,刀割一般。卫生委员看我不顺眼,天天盯着检查,一旦发现没洗,立刻赶出教室。无奈的我只得来到操场雪地,捧起一抔雪来,扬到脸上,狠命搓洗。

当我再次回到教室时,卫生委员又立马跑来:“瞧你这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又是嫌远没回宿舍用雪搓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我转。害得我心里直打鼓,唯恐再挑出些毛病来。

我不敢出声,安静得像只猫。他突然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出气人的微笑,大喝一声:“耳朵后面还有灰,再去洗!”那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我说:“暖和暖和再去。”他说:“不行,那样会耽误上课,请你立刻去!”

我于是只得再次走出教室,即使心中有万般不服,也不敢违抗。毕竟,违抗他的代价太大,轻者告诉老师,重者会把我给班花写情书的事儿给抖落出来,那样我可真就没脸在班级待了。七寸掐在人家手里,只能认栽。

卫生委员和班花是同桌,我馋班花已不止一天,忍无可忍便写了封情书。由于那时语文水平有限,措辞是否正确没有把握,便查字典一字一字矫正。三百字的初稿,竟然查出来二十多个错字,我便在原稿上勾划、批改、矫正……

当然,这些工作只能在大课间或晚自习后,趁教室里人少时偷偷进行。即便如此,还是被卫生委员发现了。他伸手拿过去转身就跑,我赶忙去追却被绊倒,待我爬起来再追,已不见了他踪影。

我焦急万分,羞涩难耐,他却突然回来了,冷冰冰地说道:“你俩不合适,死了心吧!”我窘得脸红脖子粗,心想:“你也喜欢班花,才故意打击我的吧!哼,不上你当。”便说道:“关你啥事,管得着吗?”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之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我跟他要情书,他说撕掉扔了。我说“凭啥?”他说:“字太丑,错字多,真丢人!”听了这话,我很受打击。毕竟,他说得没错。自此,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语文学好。而他也开始整日看我不顺眼了,专盯着我检查卫生,弄得我心惊胆战。我稍有反抗,他便威胁:“当心把你的丑事儿,公之于众……”

我于是,瞬间软化下来。其实,内心里对他的恨,用咬牙切齿来形容,已经不够力度。我想,他是故意刁难我的。于是,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别让我揪到小辫子,不然,一定把你按到泥里去!”

说来也巧,几个月后乡里举办那达慕大会,为犒劳运动员,杀了五头猪。赛事在我们学校操场举办,猪肉就在食堂煮了。根本吃不完,剩下一大半。校长宣布,所有住校生,今晚食堂提供免费宵夜——吃猪肉。

于是,晚自习后,食堂便排起了长队……结果,很多同学都吃坏了肚子。一个个冲出宿舍,朝四百米外的厕所飞奔而去……我也不例外。可是,这就遇到了一个问题——蹲位不够。厕所变得异常拥挤,根本装不下,只得在门口排队。

一个个手抚肚腹,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如同受刑。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在夜色中飞奔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卫生委员。他远远地朝我这边瞟了一眼,大概是被众多排队的人惊到了,于是脚下转弯,呲溜一下,跑进女厕所去了……

我被他的举动惊掉了下巴,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呸呸呸……我见身旁的人,都还在龇牙咧嘴,一双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厕所门口,多么希望能出来个人啊,那样就可以有个蹲位。可是,里面的人就是不给力,越盼他们出来他们越不出来。

并且还有在厕所里唱歌的,唱得鬼哭狼嚎极其难听,令外面等待的人更加心焦。唱歌已经很有挑衅意味,可更有挑衅意味的是吹口哨……口哨一响,便有人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尿裤子了!”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轮到我。在解决完问题后,我心中窃喜:“好你个卫生委员,终于被我捉到了小辫子。看我不到老师那,狠狠地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时,学校住宿条件很差。宿舍分布在校园各处,每一处都很小。我跟卫生委员不在一处,平时互动少,所以关系也不好。

他长得高高瘦瘦——至少比我高出半头——皮肤白皙,声音尖细,若不是留有短发,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生。我就曾经以此羞辱过他。一次上体育课,老师组织自由跑步,他就跟在我身后,表情痛苦,耸着肩膀,歪着身子,脚步拖拖沓沓……

我回头嘲笑道:“跟个娘们儿似的,离我远点儿!”他气急败坏道:“去你的吧!”我便回应他一阵狂笑,还翻起眼皮朝他做了鬼脸……几个男同学听到了,跟着笑起来。他的脸青一块白一块……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等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口了。正所谓,告状要趁早。我一边等候,一边在幻想着班主任教训他时的模样。他一定是低着头的,不敢有一句狡辩,并且泪流满面……然后,班主任大喝一声:“道德败坏,找家长去!”

想到这,我的脸上浮现出了极易察觉的笑容。这时,一个声音传来:“石胜利,你一早等在这有事?”是班主任的声音。

我赶忙说道:“有,有。昨晚……卫生委员……跑进女厕所去了。”班主任听后,看了我一眼:“就这事?”我说:“对。”她说:“不去女厕,难道去男厕?你是不是有病?赶快回去学习,一会儿听写古诗。”

一听这话,我心凉半截:“完了。班主任跟卫生委员肯定是亲戚,或者收了他的礼了,明显袒护嘛!”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得作罢,并愤愤不平地回教室去了。此刻,教室中人还不多,卫生委员还没来,我坐在座位上,心神不宁,情绪低落。

自那一刻起,我暗暗告诫自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学校和班级就是个大江湖,水太深,不可轻举妄动……唯有发奋读书,增长了见识与智慧,才有可能斗得过他们。”

自此,我裂变了。变得刻苦了,变得爱学习了,连洗脸这种曾经十分抗拒的事儿,都变得异常积极了。其实,原因很简单,无非为了防止卫生委员这只苍蝇,老是盯着我。我要让他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看他气不气?

“嗯,脸还行。脖子没灰,耳朵后面也挺干净……不错,不错!你最近表现不错,值得表扬。”卫生委员围着我转了半圈后,忍不住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赞叹。全班同学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

尤其是班花,看我的眼神明显与平时不同,似乎有着某种崇拜。这不禁令我心花怒当。我想,是时候再写一封情书了。可是,语文还没学好,仍需要发愤图强啊!

时光荏苒,转瞬到了暑假。为了写好情书,我整个暑假都在学习语文。然后开学了,是初二的上学期,功课变得繁忙了。我不得不投入更多的精力进去。之后,秋叶枯黄,雪花纷飞……临近寒假时,学校突然组织了一次体检。

医生来到学校,体检在大会议室进行。听说男生检查时,有掀起衣襟听诊的项目,到时肚皮可能会露出来。不过,都是男医生。一听这话,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几个月没洗澡了,肚皮上结了厚厚的灰垢,又黑又亮,活脱脱的“黑鱼鳞”。

为了不出丑,我悄悄跑去学校的一个废旧仓库。用外套兜了些雪,想用雪把灰垢搓掉。当我进到仓库后才发现,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单我们班就有三个。大家都是同样的原因,同样的目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很快热络起来,大家互帮互助,忙活起来。肚皮上的老灰很难去除,雪搓了半天,纹丝不动。弄得一个个十分心焦。

这时,有个小个子的同学说道:“要么,咱们把砖头摔碎,用砖块来蹭?”众人一听,觉得可行,便去试了。没想到,“砖+雪”的方法确实管用,肚皮上的灰垢很快就被蹭去。但是,也出现了一个新问题,伤痕累累的肚皮,瞬间水肿起来,看着有些怕人。无奈,体检已下最后通牒,大家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当医生们掀开我们的衣襟,准备听诊时,遍布伤痕、异常水肿的肚皮,顿时令他们目瞪口呆。有医生建议:“他们这是遭遇了什么?赶快报警吧!”班主任老师,将我拉到一边,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我只得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当班主任把这个情况告诉医生时,他们都沉默了,有的居然流下了泪水。班主任带了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去了她家,强令我们在她家的浴室洗了热水澡。那时那刻,我心里一暖,决定原谅班主任老师了,一笔勾销了她曾经“袒护”卫生委员的事儿。

洗完了热水澡的我们,变得生龙活虎。自此,没有人敢惹我们几个了,因为,他们都担心我们跟班主任是亲戚——班主任家的亲戚是惹不得的。不然,随时可能被打小报告。

很快到了学期末。期末考试完毕,就要离校时,班主任组织了一次联欢会。要求大家跳舞,要跳交谊舞。自己找舞伴,男生女生搭配。实在找不到的,就到隔壁班去“借”。

我第一个找了班花,可是被她拒绝了。他想跟班长跳,班长是个又高又帅的男生。于是,我很受伤,正欲转身离去。不料,卫生委员叫住了我:“她不和你跳,我和你跳!”听后我嘴一撇,说道:“你又不是女生,你跟我跳啥?”

他一听愣住了,周围的人全愣了。班花说:“石胜利,咱们初中生活都过去一半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卫生委员的性别吧?”听了她的话,我也愣了。看一眼短发精干的卫生委员后,说道:“咋,他难道不是男生?”

众人一听,大笑起来。一男同学插话道:“人家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女同学!你可真有意思……”

我被惊呆了。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作男生。甚至当成了竞争班花的情敌,没想到居然是个女生。这也太大意了!如此说来,她根本没有干,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卑鄙事儿。这可太好了!

那么,我真是要高看她一眼了。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做她的舞伴。舞会开始时,我才发现,原本比我高半个头的卫生委员,居然跟我个头儿一般高了。这意味着,我长个了。这可真是个令人开心的事儿呀!

自从知晓了班花喜欢班长后,我就打消了对她的念头。把一切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同时,在卫生委员的督促下,养成了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习惯好了,形象也好起来,喜欢我的女生越来越多。后来,经常会收到别人写来的情书。不过,大都是匿名的。

每每此时,我都会掏出字典来,开始矫正那些怀疑写错了的字。我觉得她们的情书写得不好,措辞不够严谨,感情色彩不够浓烈,如果多用些排比、比喻也许会更好些。

初三那年,我突然长个儿了,一年长了十五厘米。变得高大帅气了,比班长还要高出个头顶儿。卫生委员看我时,需要仰视了。对此,我心中窃喜。她也不再来检查我的个人卫生了。因为,她知道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我觉得,是时候该给班花写封情书了,这是我初中三年来的梦想。再不写,毕业了,没机会了。我把情书写完后,委托卫生委员交给她。我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卫生委员看看,一个错字也没有。

好借机洗刷我,曾经被她“没收”情书的耻辱。没想到,她居然哭了……她将多年前没收的那封情书也拿出来——原来并没撕——两封情书一并还给我,说道:“果然有进步,一个错字也没有。而且,感情充沛,十分感人。但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帮不了你!”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了。我拿着两封情书,呆立在操场的骄阳里。发现她把两封情书的开头都做了修改,划掉了班花的名字,填上了她的名字。我望着她离去的似乎有些悲伤的背影,感觉莫名其妙,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终于,没有把情书交给班花。因为,我觉得她是喜欢班长的。而班长,却喜欢卫生委员。这真是一个奇妙的“链条”啊!我不知道这“链条”的开头在哪,也不知道结尾在哪儿。

很快,我们的初中生涯结束了。大家各奔东西,我听说卫生委员上了职高,班长去了外地读高中。班花和我则分别考上了不同的高中,我们自那之后没再见过。

很快,我在高中谈了女朋友。这要得益于,我的良好卫生习惯的养成。虽然,她没有班花和卫生委员那样的颜值,但是性格特别好,我们很谈得来。对于未来,均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和她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大二暑期回家,听母亲说:“你有个初中同学,嫁到咱们村来了。”我说:“是吗,谁啊?”母亲说:“有来咱家串门,名字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曾是卫生委员。”一听这话,我顿时一惊。原来是她。

我去卫生委员家拜访,她和丈夫很亲切地接待了我。她的丈夫我认识,但不是很熟。因为村子很大,彼此交往不多。一番觥筹交错,是不可避免的。他的丈夫酒量不大,喝多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我起身告辞,她执意要送我一程。我说:“都是一个村,路是很熟的,不必送。”她说:“要的,要的。”送了一程后,我让她回去。她突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嫁到你们村来吗?”我愣了,说:“不知道。”她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离去了。

后来,我回到了学校。毕业后,找了工作。村子就很少回去了。听母亲说,卫生委员一家也搬走了,搬去了县城。那里的学校好,方便孩子们读书。自此,也便没有消息了。

在我们的生命中会有很多人,相遇是偶然,别离是必然。有些人一旦别离了,便没有再见的可能。有时是不想见,有时是没机会见,而更多的时候是没必要。

她(或他)只是你人生某一阶段的“陪伴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但仅限那么一个阶段。过去了也便过去了,永远没有机会了。其实,这已经足够,又何必去奢求太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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