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任文强
文/易安
我父亲有四个兄弟，父亲排行老二。我的大伯和小叔都是残疾人。
大伯天生双腿不能行走，小叔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条腿发育不好，只能拄拐走路。
奶奶分家的时候，把大伯分给了我们家，大伯双腿不能动，在家里需要人伺候，我妈这人善良，即使心里不高兴，嘴里一般也不吭声。
相反，小叔虽然一条腿有残疾，但是可以做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小叔被分给了三叔家里。
爷爷奶奶去世早，从我记事起，大伯就在我们家里。
一天三顿饭，都是我妈端给大伯，有时候我妈和我爸下地干活，回到家做好饭，也是第一碗先端给大伯。
大伯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子里。
那时候我妈既要干活又要回家伺候大伯，在我印象里，大伯的屋子里总是有一股异味，经常我妈让我们给大伯端饭。
我和妹妹总是找借口不去，一会要干这事，一会要干那事，有时候实在是推脱不过，我和妹妹就用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去。
我们端饭进去，放下碗撒腿就跑。我妈一开始不知道我进门兄妹的小心思，每次看见我跑出来，还以为是着急玩。
直到有一次，大伯因为我妈做饭没做到他的心意上，我刚把饭碗放到炕边，大伯就把碗摔倒地上，在房间里大声咒骂。
我妈手里有活，让我去收拾，我扭扭捏捏就是不去，嘴里嘟囔：啥都不干，一天光吃还事多，那房间里每天打扫都是一股味，我不去。
我妈诧异地看着我问：你大伯是长辈，吃喝拉撒一个房间，在收拾都有味道，你是晚辈，哪里轮到你嘟囔。
我妈骂我，我还是不愿去，后来是我妈自己去大伯房间收拾了地上，又重新起锅给大伯做了一份他想吃的饭。
等我妈把饭端给大伯，她自己才吃饭，锅里的饭早凉了。我看我妈坐在灶下吃冷饭，就说：妈，饭都凉了，你把饭热一下。
那时候是大灶，要烧铁锅，我妈嫌弃麻烦，耽误下午干活，就说不用了，凑活吃两口，吃完了还要下地。
大伯或许是因为残疾，脾气特别不好，我妈这人爱唠叨，但是从来不在大伯面前唠叨，就是大伯冲她发脾气，她也不吭声，最多我们要不长眼，做了错事刚好碰上了，我妈只会把我们收拾一顿。
相对来说，和小叔比起来，大伯在我们家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都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大伯和小叔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那脾气一个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个就像糯米糍粑，太软。
小叔这人，可能是从小看惯了别人眼色，过早体会了人情冷暖，所以小叔的性格比较懦弱，十分好说话。
我妈下地回家，自己做饭，大伯觉得饭不好，还会摔碗，让我妈重新做饭。
但是三婶不需要，只要三婶和三叔下地，家里做饭必须是小叔，小叔不但要做饭，甚至还要送饭到地里。
小叔一个胳膊要肘拐，另一只胳膊拎着笼子，笼子里放着饭菜，一个胳膊比较吃力，总是走走停停，要是送饭晚了，被三婶好一阵唠叨。
我家和三叔家的地挨着，每次小叔看见我妈笑着打招呼：嫂子，我做了饭，你一起来吃点。
我妈还没开口，小婶一个眼神刀飞过来：二嫂看不上，这粗茶淡饭，肯定不合二嫂胃口。
小叔一脸尴尬，我妈知道三婶小心眼，也不计较，看着笼子对三婶说：小弟一个人走过来挺不容易的，你们两口子走回家，比小弟速度快。
我妈的话，绵里藏刀，意思三叔三婶不心疼小叔，三婶有些气急败坏：那么大个人，不能总在家里吃闲饭。
小叔只好低下头。
我妈心疼小叔，但是她也没办法。当年奶奶分家，把大伯分给我们家，那是知道大伯不能自理，更需要人照顾，这活三婶不会接。
把小叔分给三叔家，就是因为小叔可以干很多活。不至于被三婶嫌弃，最起码有劳动价值的时候不会被嫌弃。
小叔除了不能出去挣钱，经常在家里做饭、洗碗、打扫卫生，三婶反而不下地的时候，很轻松，家里活不用管，经常去街口打麻将。
大伯是在我上小学六年级那年去世的。
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妈忙前忙后，或许也是心里没有多少悲伤，我妈到底是没有掉多少眼泪。
被三婶看见后，她当着一众亲戚面开口讥讽：二嫂，你看大哥去了你都没掉几滴眼泪，我看你是心里偷着乐，这下轻松了。
你算是苦日子到头了，可不像我，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我妈也没惯着三婶，她当着众人面说：我伺候大哥这么多年，如今大哥走了，要不小弟来我们家，我要下地，还能有人做个饭，收拾家里。
我妈的话，大家都能听出来，小叔在三婶家干了不少活，三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听了我妈的话连忙摆手：嫂子我就开个玩笑，小弟在我们家挺好的。
其实我妈倒不是开玩笑，我妈说三婶那小算盘她知道，就怕哪天小叔不能动了，三婶还得想歪主意，不如趁机把小叔要到我们家。
总不能好处都让三婶占了，等小叔不能动了，又扔给我们家了。
没想到我妈只是试探下，三婶就拒绝了。不过三婶是另有目的。
那时候我们盖房村里给画出的宅基地都是两间房。三婶和小叔挨着，三婶让小叔让出一间房，在小叔的老宅前面，盖了三间两层楼。
房子盖好后，大家都以为小叔会跟着一起搬进新楼房，可是结果让大家大跌眼镜。三叔一家搬进了新房，小叔仍然留在两间土房里。
我妈生气的去找三婶评理：房子都盖好了，还借了一间小弟的宅基地，怎么新房没有小弟的房间呢？
三婶皮笑肉不笑：嫂子，这一楼没有多余房间，二楼小弟也不方便，小弟还是喜欢住老宅里。
我妈再次提出来：要不让小弟跟着我们吧，他年纪大了，总不能一个人一辈子，我这嫂子也得给他张罗婚事。
却被三婶一口回绝：嫂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这个三嫂不管弟弟一样，你放心吧，有我们一口吃的，饿不着小弟，他的婚事，我来张罗。
我妈说小婶是怕被人笑话，毕竟刚盖了房子，要是把小叔给到我们家，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又过了两年，我妈见三婶一直没有给小叔找对象的意思，就开始张罗起帮小叔找对象。
小叔是残疾人，本身对象就不好找。就在我妈费了好大劲帮小叔介绍了一个山里的女人时，三婶又跳了出来阻止：大嫂，你侄子这两年也要结婚，叔侄一起结婚，说出去多不好听的。
我妈还想开口说，小叔连连摆手：二嫂，算了，还是听三嫂的。
小叔的婚事就这样黄了，我妈还是不甘心，总是暗地里给小叔留意对象。小叔不敢表态，却被三婶各种阻挠。
三婶总是有各种理由，一会说怕小叔被骗；一会说小叔小叔是替别人养孩子；一会又说，我妈是嫉妒小叔帮她家干活。
我妈不管怎么说，总是不落好。索性心一横也不管了，但是有些人天生善良，有些是别人能过去，她自己就是过不去。
妹妹上高中时，小叔病了。那时候我妈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给妹妹陪读，父亲在外打工，我们家没人在家。
小叔病了，还是我妈周末回家收拾东西，听邻居说的，说小叔躺床上一个月了，也不见好，让我妈带去医院检查检查。
我妈这才去了小叔的老宅，一进去就看到小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也顾不上和三婶商量，直接喊邻居帮忙，把小叔送进了医院。
去了医院我妈才知道，小叔得了肺炎，总是发烧，一开始可能就是感冒没有治疗引起的。更可气的是，小叔病了，三婶一家不闻不问，这让我妈那颗沉寂的心又开始跳跃。
我妈在医院照顾小叔一个多礼拜，等到小叔好得差不多了，她再次老话重提：小弟，你听嫂子的，找个伴，不管条件咋样，你病了有个人照顾你。
我和你哥都比你年龄大，我们总会走到你前面，嫂子得给你想好后路，我得照顾好你。
你三嫂那边，你别管了，只要你拿定了主意，嫂子就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会给你争取到幸福。
三叔红着眼睛低头半天不语，好一会沉默后才开口：二嫂，我听你的。
有了小叔这句话，我妈又开始张罗着给小叔介绍对象。小叔已经三十好几岁，又身有残疾，对象不好找。
我妈发动自己身边一切人脉，广撒网，告诉亲朋好友，只要人善良，什么条件都可以。
后来别人介绍了一个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比小叔还大了几岁。是我妈同学家的远房亲戚，女人朴实，说自己死了男人，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
只要能帮她养大孩子，她就愿意脚踏实地的过日子。我妈还偷偷背着同学去了女人的村子打听，听大家都说女人老实，去世的丈夫也敦厚。
我妈那天把人喊去家里，又把小叔喊去家里，让两人互相认识。对着女人介绍小叔：我这小弟，为人老实，有修鞋的手艺，你要嫁过来，我们做哥嫂的也会帮趁着把日子过好。
孩子只要过来改了姓，就是我们任家的孩子，你放心。
我妈又问小叔有啥意见。小叔双颊通红，低头不语，只是一脸憨笑，我妈笑着说：你这笑而不语，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本来这婚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却再次被三婶给挡了下来。
一开始三婶都同意了帮小叔找媳妇，可是临了又反悔了，就是因为村子里又一片地，因为修高速路被占了，小叔分到了20万。
其实三婶家也分了钱，但是20万一出来，事情就来了，三婶开始反悔，怎么都不同意帮小叔找媳妇，说女人是骗子，就是来骗钱的。
眼看着就要成的亲事，被三婶一搅和，肯定要黄了。
我妈这次是真的着急了，她也不让着三婶，直接喊了家里的亲戚和长辈，还有村子里辈分高的长辈和代表。
当着三婶一家的面说：小弟眼看着也40了，既然你们不同意小弟结婚，那小弟的财产就留给自己侄子，以后养老就是侄子养老。
今天我喊来这些亲朋好友，就是好让大家做个鉴证，签下这份协议，以后有了协议，谁都不能逃脱责任。
话一出口，三婶一家大眼瞪小眼，低着头不吭声了。毕竟三叔养老可是堂弟和堂弟媳的事，他们站着半天不动。
我妈毫不客气：咱们都是亲兄弟，我肯定是要走在小弟前面，我的一双儿女也不能保证就能照顾好小弟，但是给小弟取了媳妇，有了孩子，我这个嫂子也算放心了。
我妈说得动情处眼眶都红了，大家一听都沉默了。
就这样，小叔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小叔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媳妇和孩子，他自己脸上的笑都比平时多了。
后来在父母的帮衬下，小叔拆了老宅盖了两间两层楼。
前几年，小叔病了，我爸妈跟着我住城里，等他们知道后回去看小叔，才发现小叔被照顾的挺好。
他的继子在窗前端茶送水，我妈临走的时候拉着小婶地手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多亏了你，弟妹。
我妈经常给小婶寄衣服，寄东西，小婶也善良，把小叔照顾的很好。
从老家回城后，我妈说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地事情就是给小叔找媳妇，当年要不是自己以一己之力，排除重重困难，今天，小叔就要孤独终老了。
我走在父母身后，看着我妈的背影想：都说长嫂如母，说的就是好我妈这样的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