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开花》是余秀华继《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之后的第四部诗集,经历这些年的坎坷和历练,余秀华诗句中的故乡、爱情、欲望、生活,更显厚重,余味绵长,但依然充盈着热烈坦诚、触击心弦的生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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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这世界的情人

或者反过来说,这世界是我的情人

当我出生于清明,世界就以它的草木之身加额欢迎

它说:鉴于你如此饱满的爱

要赐你残疾,赐你苦痛,赐你辗转反侧

擦亮黑夜

我们约定春天,约定在万种事物上

签名

约定在上帝的语言的缝隙里

反身寻找各自的秘密

我许你百花繁茂,岁岁枯荣

你允我掏心掏肺,不过百年

你许我独醉青山,认花为邻

我疼你枯荣千年,重复万端

你给我万亩河山,我只守着一个庭院

就在刚才,一只灰喜鹊在我的院子里梳着羽毛

此刻,你衔来了整个天空

我们之间

就隔着一个吻的距离

当我抚摸刚刚长出来的月季花的叶子

轻轻颤抖

无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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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不眠之夜

我期待你来我梦里。不管以一个老人还是一个孩子

不管你是沉默不语还是侃侃而谈

像从前那样。像从前那样在门后看我

而你,已经好久不来了

雪从远方埋进了村庄。

而我却想跳起来薅那个梦

盼望长眠的人却总是睡不着

时间如雨滴挂满月光下的屋檐

你是居住在这缝隙里的人吗?

时间也像一个八卦阵,从我这里扩展到你那里

每一个玄关都落满笛声

低沉。如同呜咽

在这午夜,被浅浅的生存淋湿了的人

嘴角挂着满意

你如果来我梦里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

而你好久不来了

不知道在哪里修补这陈旧而苍冷的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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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清晨的风浮动绣满蝴蝶的窗帘

刚刚隐去的星辰

神谕隐退于这村庄的半空

幽寂的光阴造成一个人多灾多难

她想说清的事物逐一落空

麻雀和昨天一样落在窗口的木槿上

细风里,一对翅膀的颤抖和一个枝丫的颤抖

有细微的区别

这是刚刚窥探的阳光也说不出来的

风浮动窗帘,一帘的蝴蝶跃跃欲飞

我对我刚刚犯下的错误羞愧不已———

床头柜上你的照片,哦,你的唇

让我忍不住吻了上去

哦,这个早餐,万事万物都在偷窥

我这个做贼心虚的女人

哦,我找不到理由辜负这一个早餐

而除了辜负,又深感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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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阳台上,立春之日

一本书需要反复读,一个人可以反复爱

书读完了,旷野里独留一个人的背影

还要怎样的真诚呢,我想拉住他

还要怎样的沮丧呢,除了放逐他

为了做一个彬彬有礼的人

多少人在追逐从骨头里跑出去的野兽

爱需要次序

绝望者一遍遍这样告诫自己

不能把朝霞摁死在河水里,故事就没有结局

于你而言,新生的姑娘是逗号

于我而言,健康的身体是

那些过去的人胸口都塞满了子弹

想爱的人注定遍体鳞伤

还要怎样的真诚呢

除了把他拔出我这泥泞的生活,扔到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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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可是我依旧相信我能等来一个春天,等来你

我要等到天说它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要在爱你的时候死去,让风把我葬在天空里

可是我依然把你的名字写了一百遍,每天都写

我要等这些红色的笔迹淹没我。等你的名字

埋葬我

这一个村庄的淤泥不能污染我。这一个村庄的世俗

谋杀不了我

我爱你。我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情

我改变不了这样的羞怯

这样的耻辱

而你啊,是不会怜悯我的

你被幸福赞颂过的生活是不会怜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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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夜如潮

半夜醒来。窗外微弱的光里

半寐着一些小事物:香樟树、芨芨草、桂花树

它们半凉着身子。下雪的日子不远了

而我们的日子,已经白了半头

我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那里有十万亩玫瑰等候打开

有一个城堡,等你把灯拧开

有一亿方泪水等你举手化成

细雨入春

那里有一个孩子,如果你不来

他就无权来啜饮

这人间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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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悲悯

你知道,我已经四十二岁了。噢,如果能够颠倒过来

就等于让玫瑰再开,让河水回到源头

让母亲回到活着

是的,四十二岁了,这一点点老去的身体

这没有被你爱抚过的身体

站在风口就听到无数窟窿呼啸的身体

可是我怎能不爱它呢,它把我的灵魂带到你面前

沾满露水的、湿漉漉的灵魂

在你的面前坚定不移的灵魂

我已经老了,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但是没有这样的悲哀

又如何有遇见你的悲悯

这悲悯就是,当我走不动的时候

你走过来

仿佛肯定我所有的灿烂是为了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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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五点半的阳光照进了房屋

真是一个好日子

雨停了,月季又生出了几个枝丫

几件旧衣服挂在阳台上

麻雀落在花盆的边缘上

我无所事事

看一会儿书,又看一会儿电影

现在衣服都晒干了

我把它们叠起来

还有一件是新的,想穿给你看的

我停下来

查看你那个城市的地图

天气也不错

我又把这件衣服重新叠了一次

来源:现当代文学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