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风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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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峰上,苏轼踱步徘徊,眉头紧锁。

老秀才翟逢亨提着两壶酒,跑来找苏轼喝酒,惠州的米酒是以当地红糙米酿成,略带甜味,口感醇而不腻,苏轼一看到有美酒,不禁眉头舒展,两人对饮起来。

“苏学士,看你这闷闷不乐的,在想啥呢”,老秀才是个话匣子,有酒那就更是无所不聊。年轻时就是在公门中当个文吏,因好唠叨,言语不当,被扣了个诽谤上级的帽子,丢了差事,后来只能务农,晚年搬到这白鹤峰,不成想,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苏大学士。

“哎,你看我这房子建的,还差的远哩” ,苏轼摇摇头,继续说到:“绍圣元年的十月初二到现在,我在惠州已经两年半了,刚来时,住在官寓合江楼,住了六天就不让住,搬到了嘉祐寺。在嘉祐寺住到次年的三月,因表兄程之才的好意,复迁于合江楼,住了一年官府又不让住,只得搬回嘉祐寺去住。”

苏轼说完,倒了一杯酒,他有一套精致的酒具,是太皇太后御赐的,一直舍不得变卖,还有一只荷花酒杯,也很喜欢,此刻,拿出来与农人邻居共饮,苏轼也不觉有何不妥。

“我已习惯了搬来搬去,只是长子苏迈一家,马上也要过来,你看我这房子建的,还差的远,我现在愁的是这个”,苏轼边喝酒边说。

“你不是让叔党去找木匠了吗,怎么还没做好吗”,老秀才闻言问到。

叔党,是苏轼幼子苏过的字。

“是啊,惠州找不到木匠,我让叔党去隔壁河源,找县令冯祖仁帮忙做些家具,他与我一旧友是相识,但这去了快一个月了,还没回来”。

傍晚,苏轼过江去了市集,找到卖羊的丁屠户,丁屠户今天把一脸的络腮胡刮了,表情看起来也有喜气。

“苏学士,羊脊骨给您留着呢,您拿好”。

“给,二钱,丁老弟收好”。

“诶…苏学士,昨天我小女出嫁了,想请你来喝酒来着,着人找了您半天也没见你人,我这也收摊了,这个钱就不用给了,就当是个好彩头”

苏轼悻悻的笑了笑,也不推脱,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提着羊骨架,渡江折返回到白鹤峰。

新居尚未落成,只有一间小房子可以起居,天慢慢暗了下来,空山孤灯,苏轼觉得是无聊,就拿着羊脊骨,去找老秀才。老秀才寡居多年,平时除了务农,就爱喝点小酒,自己酿造一些,如果喝完了,买酒也着实很方便,邻居林老媪那就有酒卖,但他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比苏轼还差,苏轼也喝不了多少,但宦海沉浮多年,还是练出了一点酒量。这时老秀才已经睡下,听到有人敲门,屋子里黑不隆冬有些杂乱,老秀才怕摔着,掌起了灯,打开门闩一看,只见苏轼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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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老弟,试试我的烤羊脊骨吧”

“好啊,我去取酒来”。

孤村一犬吠,残月下,两个年迈老者对望而坐,烤着肉,喝喝酒,侃侃而谈:“这骨间有微肉,热煮后沥干,加一点酒,在点上薄盐,烤至微焦,就可以食用了。每次可以吃半天,刮剔得几毫肉,有点像吃蟹螯,我隔几天就会去丁老三那买来烤着吃,甚觉快哉。”

江上突然吹来一阵秋风,苏轼吟唱到:一两羊脊肉,千里快哉风”。

老秀才也学着剔了起来,这东西确实磨工夫,但也有趣,剔下来的肉,或者叫肉丝,火柴棒大小,配点小酒,吃起来很香。

谪居人生,有时无聊到只能发呆,苏轼是个好动又单纯的老人,“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有邻相伴,吃喝闲聊,也能打发时间,惠州是岭南荒蛮之地,人口稀少,当时无人愿意居住,清冷无比。若干年后,有个后辈写了首诗:一自坡公谪南海, 天下不敢小惠州。

“老哥,我羡慕你啊,俗话说:家贫出孝子,板荡识忠臣,我虽然家贫,却并没有出半个孝子,老伴走了,三个儿子都成家了,有的住在城里,有的住在广州,半年也不来看我一次,不像你,有叔党服侍左右”。老秀才酒一上头,话就多了起来。

“是啊,自从朝云走后,辛苦这孩子了…”,苏轼也感叹的说到:“二十四孝是讲卧冰求鲤,割股奉亲,其实大可不必,那都是作秀。琅琊王氏的王祥就是如此,六十出山作了个别驾,之前几次请都不肯,无非是攒足口碑,至于他真有多孝,不得而知。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 有孝慈,老子讲的一点不假,世道本非真善,人心有真孝,也有伪善。你家孩子们不常来看你,或许是生活所牵累,或者是有苦衷,老弟不必耿耿于怀。”

一周后,苏过从河源回来,带来了大批的家具成品,雕花镂空,煞是好看,苏过心知父亲谪居于此,虽衣食从简,但因久居汴京,对美的事物追求没变,因此这次多花了些心思,把家具好好打造了一番,也因此耽误了一些时日。

有了家具,庭院还需要种点花木,于是早早就写信,向程天侔要,书曰:

白鹤峰新居成,求数色果木,太大则难活,太小则老人不能待,当酌中者。又须土碪稍大,不伤根者。柑、橘、柚、荔枝、杨梅、枇杷、松、柏、含笑、栀子,谩写此数品,不必皆有。仍告书,记其东西。

还有一个问题,山上没有水源,饮水须到江边汲取,甚是不便。苏轼决定在新居里凿井一口,约这两家邻居,可来共享此井。除了老秀才,还有一家是林姓的老媪,以酿酒为业,苏轼曾为其作诗一首:子美诗中黄四娘。

历经十个月,新居终于落成,两周后,苏迈就已经带了自己和小弟过的家眷,到了虔州,由龙南江至循州,再溯流而来惠州,苏轼派过前往虔州迎接,很快,苏迈、苏过带领两房家小,到了惠州。苏迈的大儿子苏箪,已是二十岁了;次子苏符,也已十七岁;还有苏过的夫人和长子苏籥都一起来了。

白鹤峰上,笑语盈室,热闹非凡。患难虽然未尽,而家人得以重聚,过往三年,真如一梦,苏轼大为欢畅!看着这一砖一瓦,一花一木,自己挑选设计,尽是辛苦汗水。惠州流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巢,只可惜朝云已故,埋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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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喜欢在新居书房里,经常一待就是半天,他给书房取名:“思无邪斋”。还写下《纵笔》一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不料一个月后传至京师,被章惇看到,惊曰:“苏某尚尔快活耶!”,遂贬至海南儋州。诏命到达惠州时,距新居落成也不过两个月。

一面是新居落成家人相聚的欣喜,一面是放逐海外死生未知的惆怅,苏轼陷入了沉思。福祸相倚,胜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饱经世事的苏轼何尝不知呢,只是感叹和亲人聚少离多,心有不舍罢了。

“启程吧,叔党”,苏轼淡淡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