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觉醒来便做了个决定:等我存够了钱就去死。

那天在饭桌上,我妈若无其事地询问:“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存多少钱了?”我理解她大约是想和我交流的心情,但她翻来覆去永远都是那两个话题,钱和结婚。

我默默扒饭,淡淡地回道:“我又不结婚生子,存钱做什么。”

“既然你不结婚,那不能给父母花么?”

“我自己不能花么?”

“你怎么那么自私,我们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就不配花么?白眼狼!”我妈很愤怒,因为我回答的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大多数父母始终无法接受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这个事实,他们会因为无法掌控而无能狂怒。

在家的时候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拘谨,精神高度紧张,因为我不知道我爸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而大骂我一顿。我爸当然不会因为我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骂我,他会因为衣服干了我没有及时收骂我,仿佛让衣服多晒一秒太阳都是我对衣服的不尊重。

我妈对我的态度则是随着她的心情而变化的,心情好的时候,笑脸相迎,我是她的宝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板着一张脸一直骂骂咧咧,甚至恶语相向,我在她眼里活像个讨债鬼。这和对待一只宠物有什么区别么?感觉还是有区别的,至少父母不会期待从一只宠物身上得到回报。

但我必须要有所回报,否则我就是白眼狼。

我真是受够了。既然我妈如此说,那我就用钱还他们所谓的养育之恩,然后再去死。但是需要存多少钱才够我心里也没有底,我决定去寻找一个标准答案。

2

第一个人是一个同事,我其实没想问她的,但凑巧谈到了类似的话题。

她一开口我就知道,我从她这里是不会得到我所想要的答案。

她说,“父母恩情大过天,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了。孩子再怎样也不能和父母犟啊,父母生你养你多不容易。现在的孩子就是矫情,一点点事就就叫天叫地的,然后动不动就要崩溃自杀,真是脆弱哦。”

她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险些被闪瞎。

“小孩子能有什么事,纯粹就是让他们太闲太好命了。你说是吧,小王。”她还转过头来寻求我的认同感。

我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同事关系薄如纸,尤其是这种如同老黄历的前辈尤爱仗着资历年龄说教,除非确定自己战斗力爆表,否则还是不要试其锋芒。

作为一个与父母关系并不算融洽的人,其实很想回怼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不能感同身受就不要妄加评论,最后我借着尿遁逃之夭夭。

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答案,我不好定义父母的爱,但也没有同事口中说的那般伟大。

说不爱吧,他们能在盛行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的风气影响下的村子里依然坚持让我去念书。

说爱吧,仿佛又不多,时常恶语相向,甚至当着外人的面破口大骂,我该庆幸他们只是骂我,没有打我。

我妈说她小的时候,外公外婆经常打她,所以她发誓以后不打自己的孩子。我其实挺感动的,但我宁愿她打我,这样我能怨得更彻底些,好过于一个人承受那些精神凌辱。

小学二年级时,我妈突然从外面闯进了教室。当时正在上课,她当着全班五六十个同学的面大声地质问我,是不是偷拿了她一百块。她把一个“偷”字放在我身上。

我站在座位上,同学的目光像一把把刀落在我身上。我只能无措又惶恐,一遍又一遍哭着说我没有。

我妈她不信,也没有就此罢休,拽着我到教室外继续咒骂。我能理解那一百块对当时的她以及对我们家来说有多重要,但我不能理解她为了一百块把我的尊严扔在地上踩得稀碎。

小孩子哪里来的尊严,这是我妈会有的想法。后来,她找到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找到了。

长大后,我妈说你还要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记到什么时候,这么小家子气。

是的,我很小气,不出意外我会记一辈子。

时间并非是一味药,那些被割开的伤口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合,而是像一根刺卡在血肉里越陷越深,在往后的日子里,虽然看不见那根刺,但是它会隐隐作痛。

3

辗转反侧了几天,我想到了一个人,也许她会有答案。她叫姜晚,年纪轻轻就独自一人在外打拼出一份事业,穿着时尚又优雅。

她听到我的问题时明显愣了一下,不由嗤笑一声,“你这个问题怕是问错人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做父母的。”

姜晚端着水杯站在窗前,“我妈是个小三,她在将将二十岁的时候生下了我。”

准确来说她是被小三,直到对方的老婆找上门来她才知道对方早就结婚生子了。

她才二十岁,父母早亡,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对于怀有身孕的她来说,那个男人是她在这世上能抓住的最后浮木,很可惜那个男人没有成为她的救赎而是将她推入深渊。

她逼迫着对方离婚,否则她就去打胎。

他说,你去打胎吧,我们以后也不要联系了。

她终于认清了那个人渣的真面目,他只是玩玩而已,等玩够了便假装洗心革面地回归家庭。她呢?徒留一地鸡毛,一生都被毁了。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素质不适宜打胎,很危险。她除了把孩子生下来别无选择。

姜晚的出生最大程度的刺激到她,她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姜晚身上。她总是一脸扭曲,目光像淬了毒一般,看到姜晚,她就想到自己腐烂不堪的一生。

在被抛弃的那一刻,她似乎也放任了自己的堕落。她得了严重的躁郁症并伴随着自虐倾向,后来她不仅自虐还虐打姜晚。

【妈妈,疼……】

【不疼,你看妈妈也是这样的。】她撸起袖子,将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展现在姜晚眼前。

【妈妈,疼……】姜晚试图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不,你不疼。】她的声音很轻,好似一个轻哄孩子的温柔母亲,但说出的话如同恶魔低语。她的指甲死死地掐着姜晚的手臂,很快就被掐出各种青紫。

【都是你毁了我的人生,你这个扫把星!】

【一定是因为你是女儿,你爸爸才不要我们的。】

后来,她似乎变得有些疯癫还有一些癔症。

“我同情理解她的遭遇,可是我有什么错?”姜晚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姜晚十六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姜晚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想要弥补自己缺失的父爱。 到头来,他只是想找自己去匹配骨髓。

姜晚孤身一人从医院逃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如果你问多少钱买断这个原生家庭我是愿意的,但如果你问给多少钱让他们养老送终我是不愿意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她侧过脸问我,窗外霓虹闪烁的光映衬着她落寞的脸庞。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对毫无责任感的男女。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也听过这句话。那天我从医院逃走,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独自一人跑到海边。”

【你也来看海么?】

姜晚吓了一跳,转过头才看清一个身影隐在夜色里。姜晚沉默了两秒,继续往冰凉的海水里走。

【你没有错,世界也没有错,有错的是伤害你的人。】

【海水太冷了,还是回来吧。】

【从此以后,只有你自己的世界。】

“我想活下去。我靠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错的是他们,我不必为他们的错误而惩罚自己支撑着自己坚持下去。”姜晚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是我太累了,哪怕现在这样我依然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我也想放过自己。”

姜晚坐在沙发上小声地哭泣着,因为小时候,她哭得越大声,她妈妈就打得越狠,她潜意识里连哭都不敢哭。

姜晚将我送到门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示意姜晚无需介意。

我始终都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职业岗位在正式上岗前都要考试培训,有试用期,那为何父母这么重要的岗位反而不需要呢?所有人只要自身愿意或是不经意的意外就可以轻松的成为父母,孩子却要承受一生之苦。

4

我没能从姜晚那得到答案,她与同事就像是天平的两个极端,极端的好与极端的坏。我更加频繁的失眠,精神更加的萎靡低落。

“为什么不想结婚,这是所有人必须经历的过程。”我妈苦口婆心企图说服我。

“我有心理阴影。”

“借口,这都是借口。就想着年轻的时候混日子啊,玩啊,等到老了有得你后悔的。”

我沉默以对,和她那稀烂的婚姻相比,她的威胁不值一提。

她大约不记得她以前是怎样地歇斯底里。我不知道我妈没结婚以前是个怎样的人,但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似乎是个情绪变化莫测,又时常崩溃的人。那时,我就对婚姻有种天然的恐惧感和厌恶感。

我妈和我爸时常吵架,为着各种事情,我妈疯狂地哭喊咆哮然后离家出走。

我爸三更半夜把我和我弟从睡梦中叫醒,让我们挨个给亲戚家打电话询问我妈的下落。那天,我站在楼顶打完最后一个电话,盯了楼下几秒。

我想,要不我干脆从这里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但我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因为二楼跳下去并不会死,只会很痛。

我看的次数多了,开始变得有些麻木不仁,甚至好像有些病态。

每次他们吵架我就会躲在房间里不理会,后来,我妈把对我爸的怨恨转移到我和我弟身上。

“别人家的孩子看到父母吵架都会劝架,你们就只会当作没看见!”

“你们是死了么?全家都想让我死,就我不是人!”

“我没有神经病,有病的是你们!”

我也觉得,全家没有一个正常人,家里毫无温度与声音,像寂静冰冷的停尸房,每个人像行尸走肉一般冷冰冰地互不交流。

我十二岁那年,她终于还是买了一瓶农药偷偷地喝下去。最后被我发现了,我刚巧在家,我冷静地打电话通知我舅舅们和小姨来把我妈送去医院洗胃。

舅舅在指责我爸,小姨在哭喊着我妈怎么那么傻。而我就坐在手术室外呆呆的,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那些亲戚对着十二岁的我指指点点,说这孩子这么小咋就这么冷漠。他们在指责我冷漠的同时有想过我的心理阴影和恐惧么?

在他们眼里,小孩的思想都该是积极正向的,小孩是不会痛的。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谁不想成为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一直在极力遏止心中的魔鬼,但周遭的环境不断给它提供养料,使它日益膨胀。

这种婚姻的意义就像是一坨狗屎,沾到身上还有味。

但我妈死守着这坨狗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对着我念叨,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她这种自我感动式的付出让我要背负着对她的愧疚,窒息而别扭地活着。

我不想带着恶意揣测她有几分真心,但她想把我也推到这摊烂泥里。

在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未果之下,她开始转向言语攻击。

“男人都这样,结婚后就好了。”

不止我妈,似乎很多长辈都能拿自己失败的婚姻去以身说法。如果婚姻是件商品,她们一定是最失败的销售员,拿着失败的案例推销,就像拿着一颗烂苹果跟我说,这苹果可甜可好吃了。

我不会觉得这苹果好吃,我只会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难受。

“就你这样又懒,又不漂亮,又没钱又不优秀有什么好挑的。”

“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在她眼里我就像是垃圾堆里的垃圾废物一样。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我一个人在垃圾堆里呆着,为何还要我在垃圾堆里挑选一个,这样是能有利于世界环保还是可以变废为宝?

我想要寻找答案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

5

经一个朋友介绍,他们一家简直就是模范家庭,夫妻和睦,孩子懂事乖巧。我在心里暗想如果是这样的家庭得出的标准应该差不离了。

我整理了一番思绪登门拜访。

从我一进门到坐下的那短短一两分钟,那种浓烈的窒息感已经扑面而来了。她不停地催促她女儿复习上培训班等杂七杂八的事。

我妈从来不催我学习,但她催我结婚。

“你不结婚,老了怎么办?”

“老了我就死了,还能怎么办。”

“你简直不可理喻,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自私自利又冷漠。”我妈只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你不结婚让我在村子里丢尽了脸,你就是想让我死不瞑目!你这个不孝女!”

其实我很想问她在说这种戳脊梁骨的话时,她有想过我是她女儿么?但她大概率会反过来质问我,有想过她是我妈么?我不懂两个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人为何要这样互相折磨。

我的沉默令她十分不满,“每次说你都一声不吭的,跟块木头似的,和你那死鬼爸一个德性,真是欠了你们一家子!”

我曾试着解释,她也不满意,最后大吼着,“不结婚,那你就给我滚出去!”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她的意愿来。

“不好意思啊。”她出声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没有,没有,是我打扰了。”我连连摆手。

“小孩子就是比较麻烦,老是要三催四催的。你是找我有什么事么?”她给我倒了杯茶,笑得一脸得体,与方才仿佛判若两人。

“我……”我仅用了一秒的时间就将我原本想问的问题吞回肚子里,“是这样的,我在收集一些优秀家庭和学生的信息资料,想发表文章,不知道可不可。”

“可以是可以,不知道你想问什么?”她的表情有点得意喜悦又有点故作镇定。

“我能先和你女儿聊聊么?”

“可以。”她一边回答着一边带我去她女儿的房间。

她自然而然地开门进去,我只能悻悻地收回原本打算敲门的手,而门内她女儿明显吓了一跳,抬眸瞥了一眼又垂下视线默不作声地写作业。

“青青她比较腼腆内向,你不要见怪。”她满脸笑意地对着我说道,又走到青青身旁推了她一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没礼貌,看到人来了也不知道要叫人。”

青青张了张嘴显然不知如何称呼,“叫姐姐叫阿姨都可以。”我急忙接住话,这种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死亡感。

“姐姐好。”青青叫了一声之后又恢复了沉默低着头看着桌面,手指不停地卷着试卷的边边。

“那你们先聊啊。”

她走出去后,我们在这个空间里共同沉默着,一股尴尬之感弥漫其中。

青青见我走过去,立刻用双臂挡住桌上的纸张。她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被惊动。

“我没有要看,你不要紧张。”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所谓模范家庭也许只是表面的和谐,平静的海平面下是无人看见的暗潮涌动。

“你喜欢看什么课外书?”我看着书架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教辅资料和考试必考的名著书籍。

“我妈不让我看那些,她说会影响学习,影响成绩。”

“成绩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必要指标。”

“是!一个没有成绩的学生就是个废物。”提到成绩,青青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我知道现在的学生学习考试压力很大,但这超乎了我的想象。

青青妈突然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盘水果。青青又坐回书桌前默不作声。

“那是什么?”她放下水果准备去捡地上的纸张,青青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用牙齿轻咬着嘴唇,神色仓惶。

“那是我的稿纸,不小心掉了。”我先她一步弯下腰把纸张捡起来,再看青青明显松了口气。

“你们聊得怎样了?青青啊,就是还不够努力。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不努力读书以后怎么出人头地。”

我看着青青眼眶之下明显的乌青,心想着还要怎么努力,一天48小时努力么?这个世界并不是努力就会有好结果,但可能因为努力过头而崩溃。

“聊得挺好的,真羡慕你们一家啊。”我扯着笑,嘴上说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话。“今天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啊。”

“这就要走了啊。”

“我就不多打扰青青学习了。”

“那好,欢迎下次再来玩。”

我趁着她不注意,将纸张塞到青青手里,“你写的很棒!”青青猛地抬眼看了我一眼。

“加油!”我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青青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答话。

我站在楼下抬头往上望,我们就像一树藤上两生花,我在忍受着父母的语言暴力,她在忍受着父母的精神控制,我们都在默默忍耐着。

6

也许是那天最后的对话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后来青青会把自己写的作品拿给我看,当然是偷偷的。她妈妈就像恨不得在她身上装一个监控,监督她24小时学习。

“写得挺好的,未来可期。”我颓丧思想并不影响我夸赞别人,我觉得赞美是一件很棒的事,因为我从来都没得到过。

“也没有,就随便瞎写的。”青青一脸害羞,透露着少年人的喜悦心情。

“当大人是不是会比较开心?我总在想是不是等我长大了就好了。”她开心了一会后,突然开口问我。

我觉得我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我从前是个不开心的孩子,现在是个不开心的大人,我依然没有逃离爸妈的掌控。

“也许是吧。”我终于变成了一个虚伪的大人,我不敢说真话。“过段时间等那家书店上新了我带你去。”我尝试着转移话题。

“好啊。”她一口应下了。

我终是履行承诺带青青去书店。她很开心,那一刻我从她身上看到了属于她那个年纪该有的生命力。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回去的路上她感叹道,“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在青青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看见她妈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好似等待已久,“又去哪里玩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就听不进去了?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也要想想自己有没有别人的好命。”

青青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我站在后面看着她的神情,很有理由怀疑她在指桑骂槐。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把这所谓的好命给她。

“快考试了你知不知道,你上次的名次都下降了,还不努力。”她并不理会我,仿佛我是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努力努力,你除了叫我努力还会干什么?我是人不是机器!”青青的脸上满是不满和委屈。

“叫你努力读书有什么错,这是会要你的命么?你不想想爸妈每天拼死拼活地上班还不是为了你,现在上个培训班有多贵,你知道么?”

“我不想上了。”

“你说什么?”她一脸不可置信。

“我说我不想上学,不想上培训班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对得起我们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青妈妈……”我忍不住出声想制止她。

“这是我们家的事,你别插嘴,都是你带坏青青的,都是你!”她粗暴地将我推出门外,“砰”地一声用力甩上门。

门内她咆哮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每天只要学习就够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这有什么难的?你怎么就不想想爸爸妈妈。”

我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转身走了。既然学习这么简单她自己怎么没考上清华北大,是因为不喜欢么?

为你好三个字就像是裹着糖衣的恶毒诅咒。

我在想我还能找到答案么?这世间的不幸千奇百怪,却难以找到一个幸福的形状。

那天,青青很悲伤地问我。

“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也不知道,所以无法回答你,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是么?我觉得我可能找不到答案。”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一个对世界充满失望,满心想寻死的人却想劝另一个人振作,想对她说,你看看啊,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我自己都不相信却妄想说服别人。

我想把她推上岸,但两个同样溺水的人,尚无法自救,谈何救助对方?

7

我感觉自己大约留不住她,我自己都不想留,但她离开的比我决绝,离开的那样猝不及防。

她妈妈还是发现了她偷偷写小说的事,“这是什么,你说说你写了些什么玩意?”她妈妈的表情是那样的恨铁不成钢。

“这是我的爱好,我只是写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她试图辩解。

她妈妈指着她大骂,“不好好念书净干些不务正业的事,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么?”一边说着一边夺过她手中的稿纸撕得粉碎,往窗外随手一扬,纸张的碎片像飘落的雪花洋洋洒洒。

一同被丢掉的还有她最后的生存意志,她跑过去往窗外纵身一跃,身体与那些纸张一同坠落。

“啊~青青!”她妈妈慌乱中连她的衣角都没拽住。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静止在十七岁,温热的血染红了她曾经深爱曾经视为救赎的文字,字字血泪。

她过来质问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女儿她死了!她才十七岁!”

“告诉你让你更早的去丢她的稿纸么?”我冷漠地看着她。

“不会的,我不会的。”

“你会!你还在妄想用推卸责任的方式来安慰自己的失女之痛,你仍不愿承认就是你的错,难道她就不痛么?你看过她写的文字么?你没有。你知道她真正喜欢什么么?你不知。害死她的人是你!”

“我没有。我都是为她好啊!”她蹲下身子捂着脸失声痛哭,“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

“那做父母的为什么就看不见孩子的痛苦。父母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孩子身上,把自己未竟的梦想强加在孩子身上,还美其名曰为了他们好。你们可曾摸摸自己的心说自己毫无私心!”我终是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也许我并不是在为青青发声,是在为自己。

在那一声声为你好环绕的日日夜夜里,在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指责谩骂里,我崩溃了,我迷失掉了自己。我没用,我拖累了父母,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全天下都在赞颂父母恩德,那孩子呢?他们就活该承受这些么?只是因为他们被出生了,他们同意了么?

如果他们成功长大之后又默默的将这种情绪转移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一代又一代的压迫,总有一个人会被最后一根稻草所压垮。

“可是……”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

“我曾问青青,你会怨恨你妈妈么?”我打断了她的话,“她说,偶尔会有一点点吧,虽然妈妈总是很严厉,总是步步紧逼让我觉得窒息,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是个好妈妈,我却不是个好孩子。我做不了她的孩子,但我还是会谢谢她。”

“我错了,我不想这样的。”她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曾经她也满心欢喜的盼着孩子的降临,渐渐地,她开始焦虑不安,并把这种情绪实质化地发泄出来,变得面目全非。

“对不起,对不起……”

我转身走了,徒留她一人在原地悲痛大哭。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已经晚了。

我那天其实是去找她的,带着她喜欢的书,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坠楼,躺在一地的血泊中。等救护车赶到时,已经救治无效死亡了。

她说,我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我去了墓园,把书烧给了她,希望她下辈子能投胎在一个真正幸福的家庭。

墓园里,芳草萋萋,宁静又安详,我又想,要不还是算了,不要有下辈子了。她好不容易自由了,又何必被禁锢在这人间,人生的苦难其实大同小异。

我离开了墓园,身后墓碑上她的照片青春又明媚,永远十七岁。

我突然笑了一下,我好像也不需要答案了,存多少钱就随缘吧,直到我撑不下去的那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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