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中旬,徐淮大地上秋风瑟瑟、万木萧森。国军干将杜聿明也在此时告别了阴湿的渤海寒雾,来经历这华东的劲风冷雨。

东北、华北、华北一片混乱,杜聿明已隐隐地感触到一个崩溃之势象涨潮的海水,正不断由四面八方蔓延而来,而从中解脱的大门究竟在哪里?

11月9日夜晚,杜聿明在南京一下飞机,就听到黄百韬兵团被围的恶讯。他顾不上休息,急匆匆地来到总长官邸打听消息。

顾祝同正与徐州的刘峙通话,大喊着:“不要慌乱,不要自己先丧气灰心!总统已决定,黄百韬在碾庄待命,他的具体行动明天再通知你。哦,光亭来了,你同他讲话吗?”

杜聿明接过电话,听到刘峙几乎是用哭声在电话里说: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光亭!你快点来吧,我们等着你呢……”

杜聿明急切地询问第七兵团的情况,刘峙告诉他,

“黄百韬过运河时损失很大,现到达碾庄刚刚稳定一点。”

杜聿明知道,刘峙这样的糊涂司令如梦如痴,讲不岀更多的情况,便简单地说:

“我等明天见了老头子后再说吧。”

放下电话,杜聿明问总长这些天都搞了哪些行动?顾祝同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

“黄百韬撤退走得太慢,张克侠、何基洋突然叛变,共军乘虚进逼徐州。我整天忙于调李弥、邱清泉和孙元良撤往徐州。”

杜聿明不解地问:

“这么多天过去,为什么徐州主力不按照会战计划撤到蚌埠集结呢?”

顾祝同认为杜聿明在质问他,十分生气:

“你讲得倒好,时间来得及吗?海州的李延年还没撤完,共军就发起进攻了!”

杜聿明一见话不投机,便告辞回自己的中山北路办事处去了。一路上,他看到车外南京大街的霓虹灯下,挤满了抢米、抢面的人群,警察们竟熟视无睹。管也不管,也许根本不想管、不敢管。

杜聿明见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后路,徐州的部队已成未战先溃之师,会战肯定是搞不成了。此时上阵还有热情吗?真不如找个理由,学学白崇禧一躲了之。

杜聿明本希望自己的夫人岀面,向老蒋打个掩护,托病推辞。但回到办事处一问,才知道杜夫人嫌南京太乱,不打算从上海来宁了。

人确实难以先知先觉,曹秀清女士如果当初料到此一别,要等十五年后才能再见丈夫,她无论如何也要赶来南京的。

而杜聿明若能料到日后战败被俘,妻儿被蒋介石裹胁去台湾作了人质,大儿子在美国贫病潦倒自杀身亡,那他也决不会“以赴刑场的心情”去为心目中的“伟人”卖命。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第二天,蒋介石定于下午研讨徐州形势,杜聿明便利用会前的空,去拜访国防部长何应钦。

何、杜两人极为亲近,危难中相见,自然心扉敞开,牢骚泄尽。何应钦不无感慨地说:

“总统一意孤行,丢了东北不说,还要拿卫立煌开刀,确实令人心寒。但话又说回来了,我看你还是去徐州指挥,刘峙在那里不行呀!光亭,我这边一定全力支持你的一切主张。”

杜聿明听到这话,也只好应允下来。

情面这东西,有时也会要了人的命。

杜聿明还提出要一辆新的吉普车,供战地指挥时使用。其实是怕旧车抛锚,误了军机跑也跑不成。何应钦当即把自己的车送给了杜聿明。

从国防部出来,杜聿明又拜访了“和平将军”西北行辕主任张治中。开门见山地问:

“徐州已混乱不堪,军队再也不能打了,听说张长官与邵力子先生主张和谈,不知结果怎样?”

张治中皱着眉头说:“光亭,徐州的军事形势只是其一,从全国政治、经济和民意情形看,不是能不能打的问题,而是不应该再打仗了。”

张治中

张治中举了近日发生的两个事例,来说明“鼠年”的秋天也是多事之秋。

一是1948年秋,恰逢美国大选,蒋介石嫌现任美国政府暗中支持李宗仁,密遣CC系头子陈立夫携巨款去美游说,支持纽约州州长杜威竞选上台,反对现总统杜鲁门连任。

11月7日,淮海战火燃起,美国那边亦大举揭晓,结果还是密苏里州的老农杜鲁门腕力更劲,击败杜威而蝉联。

杜鲁门上了台,蒋介石只好硬着头皮于9日致函表示祝贺,并请美国政府发表声明支持南京政府把内战打到底,交换的条件是让美国人直接指挥国军作战。

美国实用主义的哲学传统,在杜鲁门的任期内岂有不发扬光大的道理?眼见得老蒋当政于美国在华利益无助,山姆大叔当然不讲交情,当天便一口回绝了蒋先生。

美中蜜月急转而逝,没有美援输血,这仗还能坚持多久呢?

另一件事是太子蒋经国八月下旬曾夸下海口,借老子的“尚方宝剑”在上海整顿财政,“抓老虎”而大打岀手。

蒋经国毕竟太嫩了点,前场角逐,斗不过江浙财团的千年老道;后院争宠,又惹不起宋美龄、孔令侃的哭闹捣蛋。

金元券如流星般的连连贬值。抢购风潮狂似排山倒海,“经济政策”一冲即垮。

11月6日,“国家经济管制委员会”宣布解散,发明《四角号码字典》的财政部长王云五辞职让贤。

蒋太子一头扎进西子湖中的绣花楼,天天喝得醉死梦生、傻哭狂笑。

政府再也无税款以支持战时开支了,只靠发行纸钞来“解围”,全不顾老百姓扛着麻袋装钱上街买菜。

张治中说到这里,看了看杜聿明反问道:

“光亭,你刚刚说徐州不能打了,难道别的地方还能打下去吗?”

杜聿明心烦意乱,久久地无言以答。他看到了战场外的另一幅灾难画卷。他怯声问:“长官,是不是共产党见我们业已如此,便不愿与我们和谈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张治中摇了摇头,颇有一言难尽之感:

“毛主席、周恩来倒是知书达理的人,可我与他们谈又有什么用?总统要打呀,他认为和谈就是逼他下野。”

杜聿明看看表,时间已到,便告辞出来赶向黄埔路官邸开会。

会上,首先是蒋介石听国防部情报厅汇报各方面情况。厅长也没注意到蒋介石的脸色,便在一边长言大论:

“共军三野主力今天已截断了黄百韬部从碾庄向徐州的退路,其中第六十三军还没有渡过运河,现集结在窑湾镇。共军二野主力则在徐州以西与邱清泉部打响。”

“由于徐州战局紧张,南京后方秩序也很混乱,两日来街上不断发生抢米事件,店铺大多关门不敢营业……”

“你造谣!你胡说八道!”蒋介石突然怒气冲天地打断了情报厅长的汇报,“哪有这么回事?”

全场上下都被蒋介石的大喝震住,谁也不敢讲话了。作战会议又成了他蒋总统的“一言堂”。

蒋介石也不愿再听别人说三道四,当场拍板决策,黄百韬兵团和第六十三军原地待命,坚守待援。徐州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东调,全力救援黄百韬。李弥兵团退守徐州。

蒋介石的这个作战方案,基本上算是正确的。但由于各级的情报工作太混乱,他的决策也就漏掉了几个关键因素。

而这几个因素足于致一个军、一个兵团于死地,甚至使徐州几十万人马步入败局。

试想,黄百韬此时尚有四个军的完整部队,共十万多人,本应集中兵力、火力,积极向西或向南突围,在碾庄固守无异于坐等待毙。

另外,邱清泉、孙元良兵团这会儿,分别在徐州以西和徐州以南,而李弥兵团却在徐州以东,与碾庄的黄百韬兵团仅有十公里之隔。

不让东面的部队先出救援,却让李弥龟缩徐州,再调邱、孙兵团向东,岂不舍近求远?

但老头子正在火头上,谁又能说什么呢。

蒋介石由于徐州军情甚紧,也顾不上再问什么,便急切地命令杜聿明:

“光亭,你到徐州一定要组织部队向东打,解开黄百韬之围。我已经把飞机给你准备好了,今晚你就去徐州。”

杜聿明苦笑着点了点头,只能连夜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进一片喧乱的徐州“剿总”司令部。

刘峙、李树正身为总司令和参谋长,对共军作战企图毫无分析,甚至连准确一点的情报都没有,全凭各个部队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各兵团、各军狂呼乱叫地夸大当面敌情,弄得刘峙到现在也搞不清共军究竟是要先打黄百韬呢,还是要先破徐州?

杜聿明把战报、谍报和谎报汇在一起,思考了很久,认为共军作战历来有主次之分,绝不会象各兵团所说的那样,到处都是共军主力。

于是,他提出了两个作战方案,

(一)集中徐州主力三个兵团向西南攻击,会合华中赶来的黄维兵团,首先歼灭中野刘伯承的六个纵队和华野的两个纵队于徐州以南,控制徐蚌交通线。然后,挥师向东再解救黄百韬兵团。

(二)调孙元良兵团北上守徐州,以邱清泉和李弥兵团全力东进,解救黄百韬。同时命令黄维兵团火速向徐州靠拢。

其实,第一方案是相当高明的,是弥补蒋介石决策之漏的一个办法。

因为,以当时徐州的三十万部队南下攻击我中野主力,不失为以优势对劣势。即使吃不掉,也可全力向南,利用徐蚌线退守淮河一线。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而高明之策并非没有风险。一是黄百韬在碾庄至少要坚持七天到十天以上,才能拖住我军华野主力。二是如果黄百韬垮了,徐州也必然要失陷。

因此,刘峙和李树正坚决反对第一方案,认为太冒险!他们认为第二方案基本符合蒋介石的命令。

但邱清泉、李弥两兵团都向东攻击,徐州安全则无保证,又表示保留。

杜聿明看到这两位老爷犹犹豫豫,简直不是军人而像商人,便自作主张当场决定调集邱李兵团,配属飞机二十余架,坦克、重炮各百余,11月12日完成攻击准备,13日按第二方案向东发起攻击。

杜聿明下令之时,不能说不果断,但这已是11日的下午。

在徐州以西,我军已开始向宿县运动,准备切断徐蚌铁路。在徐州以东,我军首先向过河不成、退守窑湾的敌第六十三军发起总攻,12日凌晨,第六十三军全部被歼。

我军向窑湾进攻

而杜聿明的援军还没有集结完毕,这时间和空间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13日,杜聿明的“东进集团”完成攻击准备,向碾庄发起攻击。

邱清泉的第二兵团是国民党军队中的主力兵团,下辖十几个师,其中第五军是国军“五大主力”之一,杜聿明、邱清泉曾先后担任过军长。

这支部队在抗战中就完全美械化了,攻击力和机动力均较强。邱清泉是黄埔二期生,后毕业于德国参谋学院,乃蒋介石的爱将之一,常常直接“捅天”与老头子对话。

该兵团的军长、师长也大都毕业于黄埔军校,仗着是王牌兵团,一个个高傲自矜、目中无人,在内战中十分猖狂。

东进前,邱清泉曾把参谋长找来说:“马上与共军开战了,要给部队打打气。政工处的誓词写得太糟,我改了一份,还比较生动有力。”

参谋长接过来一看,原印好的誓词中加入了邱清泉的“豪言壮语”:“危险不逃、受伤不退、被俘不屈,如违此言,天诛地灭、雷打火烧、男盗女娼、红炮穿心……”

参谋长读后不禁哑然失笑,邱清泉也知道有些不伦不类,但仍扬扬自得地说:

“我们读了当然觉得可笑,但当兵的最怕红炮子穿心,至少能刺激一下吧”。

李弥的第十三兵团仅辖六个师,司令官也是位中将。这个兵团攻击力不如邱兵团,但打防御战还很有一套。

11月8日下午,黄百韬先头部队进至碾庄时,李弥正忙于向徐州撤退。黄百韬坐着吉普车急火火地赶到李弥的司令部,想挽留李兵团撤得慢些,掩护黄百韬的部队从容渡过运河。

李弥听罢苦笑一声:“邱清泉总说我怕死,我是两个军的小兵团,比不得他大兵团讲话硬气。”

黄百韬见李弥搬岀自己的对头来敷衍,也不再多说了。其实,9日这天李弥跑得太快,黄百韬还没完全接过防区,我军便插入围住了第七兵团。

这回杜聿明又让李弥兵团往回打,李弥自然也是老大的不乐意。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走呢?

我华野司令部对徐州之敌东援黄百韬早有预料。11月11日,野司调集三个纵队于徐州和碾庄之间的团山、邓家楼一线,构置防御阵地。

并调华野两个纵队和中原野战军第十一纵队进逼徐州,侧击东进之敌。

13日9时,敌邱、李两兵团在空军、炮兵和坦克的支援下,向碾庄方向猛烈突击。

一时间,重磅炸弹、燃烧弹和各类炮弹如雨而倾,我军阵地内外烟火弥漫、房屋村落尽成瓦砾。

战斗打得十分激烈,一个小村子敌我也要反复争夺数次,双方伤亡都很大。

黄昏时分,杜聿明在前进指挥所里放下望远镜,听参谋汇报本日进度,各部队少则前进三四公里,多则达到七公里左右。

杜聿明心里盘算一番,若照此进展,距碾庄的四十公里路程,一周内即可打通。

他认为共军组织如此宽正面的平原地区防御,火力跟不上,也只能打个三四天,到时间不垮才怪呢。

第二天,敌开始进攻时仍较顺利,但没过多久,杜聿明便感到战场形势发生了变化,似乎共军阻击力量在不断增强!

杜聿明的判断没错,就在14日上午,我华野又投入两个纵队从侧面迟滞敌邱、李兵团,以减轻正面阵地的压力。

至此,我军担任徐东阻击任务的部队已达五个纵队,毛主席关于“要全歼黄百韬兵团,应以一半以上的兵力置于打援方向”的指示,正化为我军的具体行动。

而敌邱、李两兵团却极力保全力量,不愿把全部兵力都投入一线,整个攻击呈“尖锥型”,最前面只展开了几个团,主要靠大炮、飞机轰炸开路。

于是,空军指责邱、李兵团按兵不动,邱、李则大骂空军支援不力。

到后来,双方竟互相拆台。机场遭我军侧击部队炮火威胁时,步兵根本不管。空军也以此为由,减少岀动架次。哪里还有陆空协同可言。

14日一天,敌人只攻占了两三个村庄,全线基本无大的进展。

晚间,刘峙大驾亲临团山前进指挥所,看到全天无进展,与空军也闹崩了,急得脸色苍白,拿出蒋介石的急电:“着你部倾力东进,星夜挺进,务于今晚到达碾庄附近解围,免误大局。”

杜聿明看看表,无可奉告的耸耸肩。邱清泉见两位老总大眼瞪小眼,便在一边嘟嚷着:“共军入夜就四下出击,搅得部队觉也睡不成,明天怎么继续打?”

杜聿明考虑再三,一拍桌子:“正面攻击陷入僵局,应将第七十四军连夜调至潘塘,从侧面迂回攻击,这才有可能打开局面。”

可第七十四军从侧面岀击后,正遇我华野三个纵队也向徐州方向穿插,双方在潘塘展开激战,又打成僵局。国军自吹为“潘塘大捷”。

就在这时,敌空军那帮“天之骄子”们把刁状告到了蒋介石那里,老头子一面来电痛斥邱清泉、李弥,一面派顾祝同到徐州督战。

顾总长一下飞机,便质问杜聿明:

“共军不过三个纵队,为什么我两个兵团还打不动?”

杜聿明只好解释说,共军现在至少有七八个纵队转向徐州以东,而攻击作战也不是图上作业,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多,究竟能增到什么程度,现在还很难说。

刘峙怕个人担上支援不力的罪名,居然一反常态的建议,要集中全力,倾巢东进。

杜聿明听后又好气又好笑,且不说此时出动已为时太晚,就是倾巢也不能东进呀,那时救岀黄百韬,难道几十万人一起下大海不成?

可顾祝同却点头赞许刘峙的意见。杜聿明不好驳两位上司的面子,却拐弯抹角地提岀上、中、下三策,请顾祝同选择:

“总长,我们既然向东打了几天,现在就要看黄百韬坚守程度如何了。增加力量,争取时间,早日打到碾庄,这是上策;。”

“如黄百韬守不住,但我们把徐州保住了,这是中策;如倾巢出动,放弃了徐州的补给基地,很可能全军覆没,那就成下策了。”

杜聿明所言极是,此时徐蚌线已被我军切断,徐州部队的补给大多来于机场运输,丢了徐州飞机场,部队还能走得动、打得赢吗。

这时,邱清泉也来到总部,顾祝同一见面就责怪邱清泉进攻迟缓,实际是指桑骂槐,斥刘峙、杜聿明消极保守。

哪知道邱清泉根本不吃这一套,把眼睛一瞪:“我全力向东打,徐州丢了谁负责?”

顾祝同拍拍胸脯;“我是总长,徐州失守我负责!"

邱清泉眼睛眨也不眨地说:“讲得好听,你才负不了责呢!"

顾祝同脸色愈发难看:“难道你要违抗总长的命令吗?”

邱清泉干脆破罐破摔:“什么总长不总长,我就是不打了!”

顾祝同气得面孔铁青,竟拿这位部下没办法。这在军队中似乎是天大的笑话,但在国军中却也绝非空前。

大家都是黄埔系出身,都有老头子撑腰,谁管得了谁呢。

顾祝同闷了一肚子气,只好悻悻而归,他知道黄百韬是救不出来了。

过了一天,又一个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华东蒋军头上。

当我军围黄百韬兵团于碾庄时,中野司令员刘伯承顺势提岀另一大胆的战役行动——切断津浦铁路徐蚌段,把徐州之敌与南京后方的联系截断!

早在11月3日,刘伯承虽还留于豫西与白崇禧周旋,却已构想中野在淮海战役的下步行动方案。

他对邓子恢、李达说:“蒋介石之所以赖在徐州迟迟不走,是因为他还有个侥幸心理,想在决战爆发后,集兵龟缩,凭借徐州外围的坚固工事和火力优势,反复消耗我军力量。”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阵势已头重脚轻,唯一的补给线就剩一条徐蚌铁路了,拦腰截切它,敌人在徐州就呆不下去,这正好也减轻了东面华野的压力。”

现代作战不是前后方分割的战斗,而是前头打、后面也打的全面作战。只顾一头的将军非吃败仗不可。

当年,曹孟德以十万之众击破袁绍七十万军,并非都是正面作战,堂堂正正地一对一拼杀,而是借重奇兵袭破袁军粮秣基地,断敌供给致其不战自乱。

古代作战,毕竟部队的军需补给简单很多,而国民党的机械化部队,要吃、要穿,还要汽油、炮弹、药品、机械、修理等等,一旦没有铁路运输保障,其混乱程度,远非断了粮的袁绍可比。

不注意后方作战的国民党军队,与十分注重后方作战的我军决战,其高低难负此时已见分晓。

当日,刘伯承电告陈、邓并中央军委,建议中原野战军主力由徐州外围南下,攻占宿县,坚决切断徐州之敌的补给线,实现淮海战役中的“关门打狗”之策。

11月10日,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经过研究,完全同意刘伯承的意见。

也就在这一天,刘伯承率中野另外两个纵队从豫西追击黄维兵团,经五昼夜急行军,赶到了中野陈邓前线指挥所。

从此,刘、陈、邓会合,共同指挥我军华东大战!

11月12日,我军六个纵队在刘伯承等指挥下,发起徐蚌线作战,集中兵力攻击敌孙元良兵团。

敌孙元良兵团在11月11日刚刚由蒙城奉命进驻宿县,就又接到徐州刘峙急电,命其迅速向徐州以南龟缩。

孙元良收到电报后,听说徐州吃紧,第三绥靖区起义,黄百韬被围,异常惊恐地对部下说:

“坏事了、坏事了!原说在蚌埠决战,现在又都往徐州跑,坐失良机、自投罗网!反正责任由刘峙担着,我们跟着倒霉算了。”

孙元良

所以,我军攻击宿县时,孙元良兵团的主力已于前一天撤走,我只在遭遇战中击溃其后卫部队几千人。

11月13日,中野主力包围宿县。宿县城内当时只有守敌一万二千多人,其中主力是黄百韬的第二十五军第一四八师及护路交警总队,统由中将护路司令张绩武指挥。

这伙敌人虽然称不上正规军,但由于担负的任务十分重要,装备与中央军一样精良,全部是美械枪炮,加之宿县工事坚固,战斗力相当强。

中野主力发起攻击后,敌人依仗火力优势、城高墙厚,由装甲列车的炮火掩护,反复派岀部队,与我军顽强争夺,致使中野几次攻击失利。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华中的敌黄维兵团虽为我地方部队纠缠迟滞,但也步步赶向宿县。而蚌埠的敌李延年兵团和刘汝明兵团也沿津浦路北上。

若宿县久攻不下,敌三股敌人会合,对我中野极为不利!

我军及时改变战术,集中兵力扫清外围工事,将敌人压入城内。战至15日黄昏,全军发起总攻,突入城内与敌人展开激烈的巷战,逐街逐屋争夺。

战斗一直打到16日3时,张绩武的部队全部被歼灭,我军在淮海战役中,终于完成了对徐州之敌的战略包围。

这样,淮海战役的发展趋势,就不仅仅是歼灭一个黄百韬兵团,而是有可能在徐淮大地上歼灭整个刘峙集团!

淮海战役的有利局面一下子打开了,这是决战中极为关键的一环。

由于宿县离蚌埠之敌很近,而且处于华中之敌的攻击范围内,所以,拿下宿县、切断徐蚌线,实在是“虎口拔牙”。

毛主席听到这一胜利消息后,电致刘、陈、邓:

宿县攻克,已给南线敌人一个大打击。在战役发起前,我们已估计到第一阶段可能消灭敌人十八个师,但对隔断徐、蚌,使徐敌完全孤立这一点,那时我们尚不敢作这种估计。

国民党方面当然不乏有识之士,他们也看岀了一些门道,特别是白崇禧,人虽然在千里之外的武汉,却对淮海形势看得一清二楚,他评说道:

“共军此次攻占宿县,一是切断了刘峙总司令的后路,二是牵制邱清泉、孙元良不能尽力解决徐州东面的共军。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动机,就是挡住了黄维北上之路。从这天开始,我与刘峙总司令的联系也断了。”

晚年白崇禧回顾所谓“徐蚌会战”时,也不得不承认我军这一招高明,直言:“刘伯承是共军头号悍将。”

老蒋给奉命增援黄百韬的黄维兵团下死命令,要求他们火速夺回宿县,黄维不得不放弃后路蒙城向前疾进,很快陷入中野包围圈。

侥幸逃出的18军营长廖明哲晚年谈起此事也心有余悸,坦言:“所以我们对这个解放军将领的佩服,只佩服刘伯承。”

淮海战场风云变幻,信息也随电波扩散到大洋彼岸,美军顾问团团长巴大维将军以无可奈何的笔调向五角大楼报吿说:

“沈阳失守后,中国内战的节奏迅速加快了。共军向徐州发起大举进攻,政府力图挽救徐州附近和交通线上的几十个师的军队,打算把这些军队从危险地域撤退岀来。”

“但是,那些高级将领们犹豫不决,坐失战机,政府军队还未完成撤退部署之前,因为后路被占,已被共军包围了,取胜希望愈加渺茫。”

切断徐蚌线后,刘伯承幽默地对邓小平和陈毅说:

“徐州的十字架被我们抓到手了,蒋介石不是信仰上帝吗,那我们只好把他钉在十字架上了。”

淮海战役第一周过去了。敌我双方在徐淮大地上已展开了全面争夺,初步形成六个圭要战场:

1、碾庄战斗:我军六个纵队正围攻黄百韬第七兵团余下的四个军;

2、徐东战斗:我军八个纵队顽强抗击邱清泉、李弥两兵团约五个军的进攻;

3、徐南战斗:我军两个纵队攻击孙之良兵团;

4、宿县战斗:我军16日攻克宿县、控制津浦路徐津段;

5、蒙城战斗:我军三个纵队阻击从中原赶来的敌黄维兵团,

6、固镇战斗:我军一个多纵队阻击从蚌埠北上的李延年、刘汝明两兵团四个军。

徐州那里究竟谁指挥谁?闹得乌烟彰气,屡岀奇闻。我军这边却再次考虑到协调战役指挥问题。

随着淮海战役的全面展开,广大战区前后方的协调指挥日趋复杂。于是,毛主席于11月16日18时忠告华东各领导同志:

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五同志组成一个总前委,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三人为常委,临机处置一切。小平同志为总前委书记。

敌我两个战争指挥机关,一个乱作一堆理不清的麻团,而一个却在不断协调、高效地工作,谁主动、谁被动?读者已不难作出自己的判断。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胜负都在点滴积累中见分晓。

就在徐州和南京还在为增援黄百韬一事扯皮的时候,黄百韬兵团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碾庄,本是个只有两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可1948年11月,这个地图上难找的地方,在大战中一夜成名。敌我双方五六十个师拥向此地,展开殊死拼搏,其场景甚为惨烈!

黄百韬披着皮领军大衣,迎着阵阵寒风在观察所外的一把靠椅上,翻阅着空军每日送来的《中央日报》、《扫荡日报》,头版上印着黄百韬的半身像和总统嘉奖令全文。

各条消息的大字标题更是奇异醒目:

“百胜将黄百韬率神兵大破‘人海战术’。”

“顾总长惊呼——黄百韬真乃干将!”

“何应钦部长派飞机为黄将军空中授勋!”

身居这场“台风"中心的黄百韬,虽然还有一平静的“风眼”以喘息,但他知道吹牛、授勋都不能把自己引出这灾难之地。

几天来,他日见消瘦,脸色渐渐憔翠。当年,孟良崮张灵甫的阴魂,时时困扰着黄百韬的思绪。

多年的门户之争、腐败之风,早已伤了国军的元气,哪里还见得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友情。

大家都盼着有个好命运,而不指望有什么好朋友。难道这场恶运今天真摊到我的兵团头上了?

我军从11日开始围攻碾庄,将黄百韬的部队压缩在方圆数里的小圈子里。

黄百韬命令部队利用李弥兵团原来的工事,以炮火反复向我攻击部队轰击,并不时派出部队乘我立足未稳,组织反冲击,竟也时有俘获。

我军由于运河追击战后,未作休整便投入攻击作战,有的部队建制不全,有的部队盲目轻敌,甚至以追击战的战术来冲击敌阵,因而在敌火下亡较大。碾庄战斗一时形成胶着对峙状态。

15日,我军停止攻击,粟裕在野司召集纵队首长会议,检讨攻坚战以来的经验教训。粟裕的脑海中印刻着他的对手——黄百韬的形象,他斩钉截铁地说:

“打黄百韬这样的顽敌切不可蛮干。我军要先打弱敌、兵打强敌,集中力量,乱其部署。要利用夜暗,展开对壕作业,这才能减少杀伤,近战歼敌!”

16日,我军改变战术,从五个方向同时攻击碾庄,战壕一直挖到敌阵地前沿。

黄百韬各部队间的联系大都被割断,有的阵地已断了粮弹供给。黄百韬的司令部也落了炮弹。

敌人丢了几个主阵地后,多次反冲击也未能夺回,黄百韬感剽情势突变,日子不好过了。

这一天,我军徐东阻击部队为引诱敌邱、李两兵团远离徐州以围歼,曾一度主动后撤。

第二天中午,黄百韬在兵团指挥所忽闻大许家方向炮声隆隆,不禁为之一振,以为援军将至,翻身上房,骑脊西眺。

但一个时辰后,炮零枪稀,原是个充饥的画饼。

黄百韬气得大骂:“邱清泉就是相隔五里,也不会来救我们!”

19日,我军再次停止攻击,调整部署。黄百韬以为我军围攻10日,仍未吃掉他的兵团,打不下去而撤退了。便派出小部队侦察,被我军结结实实地打了回来。

上午时,徐州“剿总”一架飞机投下一部电台,不久顾祝同、刘峙来电,命第七兵团不要再坚守,立即向西突围,与邱清泉、李弥两兵团会师。

黄百韬痛苦地摇摇头,摆岀一副杀身成仁的架式说:

“反正是个完,现在还突围作什么?送个狼狈样子给邱清泉看,还不如在碾庄与共军一个换一个地打下去。我要对得起总统和总长,叫黄埔系的人看看!”

这天22时,我军向碾庄发起总攻。火光中屋舍成墟、车炮肢裂,人尸马骸累累成堆。

黄百韬从司令部逃到第六十四军指挥所,他的部队均已溃乱,在作最后的顽抗。

晚年刘镇湘

他在指挥所里呆呆地坐着,连饭也不愿吃了,他先把第六十四军军长刘镇湘来,压低声音说:

“我岁数大了,又有病,当了俘虏也走不动,只有一死了事。我要以牺牲让人们知道还有忠于党国的将军。你们都很年青,要想办法突围,出去为国家干些事。”

21日晚,我军已歼灭敌兵团部和其余三个军,开始向第六十四军军部围攻。黄百韬电令部下,把俘获的二十九名我军士兵统统杀害。

这时,村里的巷战更加白热化,黄百韬犹如输红了眼的赌棍,大叫大喊地下令施放催泪瓦斯弹,我军战士几十人在进攻中当场中毒昏倒,黄百韬命部下用刺刀活活刺杀。

这位作围兽之斗的司令官已没有多少人性了,他挥舞着手枪,率残部与我军反复拼杀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大雾弥漫,我军利用雾障掩护突入敌第六十四军军部,至此碾庄残敌的指挥联络完全中止,军官和士兵们四下逃窜。

到下午时分,抵抗基本消失了,我军转入打扫战场。黄百韬满身灰土,带着几名随从向西南落荒而逃,结果被我军击成重伤。

这位凶残的司令官倒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说:

“这一仗打得太乱,我有三件事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在新安镇等李延年?为什么我忘了在运河上架桥?为什么李弥当初不在曹八集掩护我?”

说完,黄百韬拔出手枪自杀了。也许是生前作恶太多,自杀的枪声响了,黄百韬血如泉涌,却迟迟的不断气。

随从们见他满地翻滚,惨不忍赌,只好补上几枪送司令归西。黄百韬那些不解之惑是永远弄不清楚了。

11月22日,我华东野战军经半个月的奋战,终于歼灭黄百韬兵团十二万人,达成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目标。

我军在围歼碾庄时,毛主席听到蒋介石迭电催促杜聿明东进,便命华野阻援部队主动后撤,想在歼灭黄百韬的同时,“将邱兵团包围,使其跑不掉,然后徐图歼灭之。”

我军15日主动从正面后撤,诱敌前出。南京方面以为我军防线崩溃,一面命邱清泉、李弥兵团全力追击,一面大肆宣称“国军徐东大捷”,还派人组团慰问前线。

敌人向前突进之后,我华野曾派岀三个办队向敌后穿插,力图切断邱、李兵团与徐州的联系。但由于敌人与后方联系甚紧,多次迂回穿插均未达到目的。

19日总前委刘、陈、邓电告中央军委:

“徐东作战据我们观察,歼黄百韬使用了华野六个较能攻坚的纵队,历时已十二昼夜,尚未解决战斗。”

“如再以其余部队,歼灭较黄为强的邱、李,诚非易事。因此,在目前情况下,最好力争迅速歼灭黄百韬,尔后即将主力集中于徐东、徐南,监视邱、李、孙三兵团。”

“如果我们不这样,过低估计本身困难,马上打邱、李,既无胜利把握,且可能陷入被动。”

毛主席考虑了上述意见,同意华野暂时放弃歼击邱、李两敌的作战意图。

于是,华野徐东阻击部队再次于大许家一线设防,使邱、李两敌不能进展,这就是敌人所谓“大捷”的背景。

杜聿明晚年看了这一段历史,感慨地说: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国民党会输了,毛主席对底下是从善如流,正确建议能立即接受。反观蒋介石,刚愎自用,只愿意推行他那错误的一套,焉能不败。”

黄百韬兵团被歼后,徐州东面的攻防战斗也平缓下来。杜聿明、邱清泉、李弥等驱车来到前沿阵地,说是要研究一下共军为什么打得这么好?想撤就走得了,想守又顶得住。

李弥是个颇长心计的将军,他摇头晃脑地说:“共军情报准确迅速,而我们是打了一场昏头仗!”

邱清泉不满地顶他一句:“共军也是敢打敢拼,不像我们有些部队畏敌如虎!”

杜聿明见邱、李又要开战,只好打打圆场。这时空军来报,称共军主力正向济南撤退。李弥有些怀疑地问杜聿明:

“总座,共军锐气正盛,可能撤走吗?”

杜聿明把大腿一拍,站起来说:“他吃了我一个兵团,不走还想怎样?我们也回徐州再说了。”

徐州之敌自诩为国军精锐,向东猛攻十余天,仅前进了二十公里。他们回到徐州,欢迎的是蒋介石的“代电训令”:

“我东进各兵团行动迟缓,未能彻底奉行命令,致陷友军于覆天。刘总司令、杜副总司令、邱李两司令官依次各将领均不能辞其咎。

邱清泉看罢电报,仍不忘发一通牢骚:“今天一个军法从事,明天一个严惩不贷。我们在前方拼命,南京倒自相惊扰,老头子为什么自己不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蒋介石此时也有难处,哪里脱得开身呢。淮海炮声越急,他与桂系的矛盾便越烈。

黄百韬被围之际,蒋曾几次电令华中黄维兵团和张淦兵团急驰徐州参战。

白崇禧在武汉却打了折扣,只同意黄维兵团东调。因为,黄维乃中央嫡系部队,直接听命于南京,想留也留不住。

黄维去徐州与共军对抗消耗,又便于桂系保存实力,所以蒋调白从。而张淦兵团是桂系的主力,白崇禧岂能让蒋调遣?

结果,先是国防部与华中总部在电话里争吵,后来竟发展到蒋白遥遥对骂。

白崇禧把心一横,拒不从命,声称“我们桂系不能再为南京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