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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回老家,那个生我养我,却毫不留情伤害我的地方。

别人的故乡是避风港,我的却是炸药包。

可今年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我爸妈还在老家,他们坚持让我回来过年。

我知道,因为这几年我赚了点钱,刚买了辆私家车,他们想在老家的亲友前炫耀一下。

我理解,毕竟,自从我大学毕业后,干的每件事都让爸妈抬不起头。

刚回到家,堂姐就过来看我了。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见到堂姐,差点没有认出来。

她头发虽然刚染过,但是太稀疏了,特别是脑袋右侧那一块,简直要秃了。

满脸的皱纹与黄褐斑之类的斑块,抹了粉底,色号却过白,还一点都不服帖,就像要剥落的墙灰。

堂姐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寒暄着:“胜男,好多年没有见到你啦,你一点都没有变哇!跟你站一起,别人还以为我们是母女呢。”

堂姐只说对了一半,这几年,为了生活奔波,我憔悴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有对比就有差距,站在年长几岁的堂姐面前,我确实像她的女儿。

我尴尬地摆手否认,“怎么会呢,姐姐还跟以前一样漂亮呢!”

这时候,6岁的女儿过来了,要拉我去陪她画画,我立马把她拽到堂姐跟前:“琪琪,快,快叫阿姨!”

“唷,琪琪都长这么大了。”堂姐蹲下来跟她打招呼。

“奶奶!”没想到,琪琪脆生生地喊了句,像一个惊雷,把我炸一跳。

我大声训斥:“你这小孩子,怎么乱喊,这个是阿姨!自己出去玩吧。”

堂姐倒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眼角瞬间出现很多皱纹,那片墙灰似的粉底仿佛要簌簌地往下掉;

“我是奶奶,我老咯,小孩子不会骗人的,琪琪真可爱呀,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提到小时候,我立马转移话题,跟堂姐开始回忆过去,聊些儿时的趣事,场面热乎起来,却掩盖不住我内心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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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堂姐是附近几个乡里,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一双大眼里,似乎总是漾着一汪春水,波光粼粼的;

乌黑的秀发拢在耳后,不知是发量太多,还是秀发太顺滑,头发常常从耳上溜下来,然后又被堂姐纤细的手拨回去。

堂姐不仅长得水灵,人还很温柔,那个时候,我最喜欢跟在堂姐身后玩。

我嘴巴很甜,更讨她欢心了,干什么都带着我,我成了她的小尾巴。

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春天,堂姐带我去田里,她挖埋在地下的荸荠,我拔长在地上的小鸡草。

开始,我并不认识小鸡草,堂姐就耐心地教我。

细长嫩绿的杆子上,上端长满毛茸茸金黄色的果实,很容易分辨,而且数量多,田周大片大片的,我一会儿就拔了一大把。

有时候,我还会兴致勃勃地要挖荸荠,结果一个锄头下去,“咔”地一声挖破荸荠,雪白的荸荠肉被污泥弄脏。

堂姐就会笑着骂我是捣蛋鬼,然后,她将挖坏的荸荠拿到附近的水塘边清洗,递给我吃。

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脆嫩清甜。

这种日子延续到我去县城上小学,在当教师的舅舅家寄宿,寒暑假也不常回家,没怎么和堂姐见面。

没过几年,堂姐初中毕业后,就嫁到隔壁乡里了,见面就更少了。

而我去外地读大学,毕业后没有听爸妈的,没回家乡考教师编制或考公务员,而是留在当地的一家私企。

自从那时开始,从小是爸妈骄傲的我,瞬间成了所有亲友炮轰的对象。

什么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书,一个女娃子,读书有什么用,迟早是别家的人。

什么你妈当年生你的时候难产,后来不能生了,不然再生个儿子,也就不稀罕你回家。

我开始害怕回老家,害怕那些声势浩大的声讨。

没想到,后面还有更激烈恶毒的攻击,在我裸婚后。

什么到底是赔钱货,当初应该溺死在水桶里,再抱养个儿子。

什么你肯定是怀孕了吧,先上车再补票的吧,家里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生下琪琪后,亲友又劝我让孩子跟我姓,然后再接再厉,生个二胎,跟男方姓,这样也算是给我家留个后了。

我没有听,一是觉得跟谁姓都无所谓,没有必要争这个;

二是暂时不想生二胎,城市养孩子经济压力比较大。

我妈因为这个,被亲友拦着,不来照顾我坐月子,觉得我是白眼狼。

后来,因为老公不做家务、不管孩子、不交生活费,以及各种婆媳矛盾,我忍无可忍,让他变成前夫。

面对我先斩后奏的离婚,就连堂姐都出动了。

数落我没事找事、作天作地,让自己变成没有稳定工作的失婚妇女,让孩子变成单亲家庭成长的悲惨女娃。

我成了众矢之的,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回老家,不想再看到那些本应该是我坚强后盾的亲友,不想听到那些戳我心窝的话。

逢年过节,我爸妈过来看我和琪琪,但平时,他们不帮我带琪琪。

我自己造的孽,自己去承担。

我咬咬牙,把琪琪送到托儿所,玩命地工作,终于升职加薪,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堂姐匆匆告别,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她说家里还有事,听说我回家了,来看看我。

转身离开,腿脚似乎都有些不灵便,跛跛的。

“堂姐怎么老成这样了呢?”我跟爸妈感慨。

我妈沉默不语,继续切菜。

我爸吐了一圈烟:“人家贤惠,家里家外都操心。谁像你,稍微不称心如意,就离婚!女人都不要家了,这世道……”

我看爸又开始了,赶紧打住:“爸,我去找琪琪啊,她跟亮子玩了好一会了,该回家吃饭了。”

亮子是附近孔大爷的孙子,跟琪琪同龄,认真算起来,还是琪琪的侄子呢。

我刚到孔大爷院子里,就看到琪琪捂着腿在哭,我立马奔过去,抱起琪琪,问:“宝贝儿,怎么了?”

在琪琪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明白了,亮子让她趴在地上,扮作马,给他骑。

琪琪不愿意,就被亮子踢了几下。

孔大娘在旁边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之间闹下,没什么。”

亮子嚷嚷:“女人不听话,就要打!”

我气得不轻,平时自己不舍得动琪琪一根手指头,亮子说打就打。

这小孩这么小,玩的什么鬼游戏!说的叫什么话!这什么三观!

还好琪琪没有伤到什么,我只好揉着琪琪的腿,半真半假地对亮子道:“小朋友之间要友好,不能一言不合就打人,男生更不能欺负女生哦。”

说完假笑着跟孔大娘打招呼,抱着琪琪回家了。

身后传来孔大娘的嘟囔:“离婚了的女人,果然小心眼。亮子,你做得没错,女人越打,越听话!”

我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了半天,才没有回头,大过年的,不好吵架。

一回家,我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

我妈心疼,抱过琪琪,卷起她的裤腿,检查有没有踢红,嘴里念叨:“宝贝儿,下次我们不跟亮子玩了啊。”

我爸不满地瞪了我妈一眼:“妇道人家,瞎操心!女娃不能娇气,免得跟胜男一样,长大了不好好过日子,还离婚呢……”

我感觉浑身气血都往大脑上涌:“爸,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往我离婚上扯?琪琪是女娃怎么了……”

“砰砰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我恨恨地住嘴,去开门。

是堂姐夫,拎着大包小包。

我没见过堂姐夫几面,但对他印象很好,他高大魁梧,温厚淳朴,跟堂姐琴瑟和鸣,对我也很亲近。

听说堂姐夫现在做工程生意,赚了不少钱,马上都要换保时捷了。

我爸妈看见他,嘴都合不拢:“大侄女婿,都是自家人,就在隔壁乡,每次过来这么破费干什么啊?”

“哎呀,给琪琪塞什么红包啊,琪琪快接住,说谢谢姨父。”

堂姐夫是过来送请柬的。

他的独子大龙要结婚了,正月初六,在老家最豪华的酒店,要摆60桌酒。

我觉得太夸张了,大龙他刚达法定结婚年龄,大专才毕业,对方女孩子19岁,高中毕业。

听说,是堂姐极力撮合这段婚事的。

农村土豪的世界,我真的看不懂。

我妈点了点琪琪红包里的钱,大叹堂姐夫出手大方,感慨还是堂姐命好,嫁给了堂姐夫,谁知道当年还是穷小子,现在竟然是大老板了。

我总觉得怪怪的:“为什么堂姐刚刚自己过来,不说大龙的婚事、不拎东西、不包红包?

如果是来不及准备,为什么她不干脆跟堂姐夫一起过来呢?”

我爸自斟自饮:“你在外面待傻掉了吧?你堂姐一个女人,家里的大事,她男人不说不做,她哪敢放屁?你以为都像你,女人要上天了……”

“堂姐要提前在家准备晚饭,她男人很忙,做生意辛苦,不喜欢在外面吃。”

我妈截住我爸的话头:“她马上当婆婆了,以后日子更好过了。”

“妈,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媳妇会做饭?”我不以为然。

我爸妈都没有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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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们没有机会在正月初六喝喜酒了。

从初一开始,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形势越来越严峻。

虽然我老家不在湖北,但疫情不可忽视,政府号召大家不出门、不聚集。

酒店都停业等通知了。

附近的药房里,口罩、酒精、消毒液都一抢而空,我在网上都没有买到。

我平时太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精力上网了解之前的疫情报道,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和警惕,没有提前备下这些医护用品。

庆幸的是,在我的极力劝说下,爸妈终于答应在家老实呆着,通过手机微信视频向亲友拜年,不出门添乱。

家里因为过年,屯了各种年货。

院子门口就是自家菜地,在家宅个十天半月,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正月初七,我妈非要出门,而且居然是要去医院,说是探望朋友。

我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简直是胡闹。

不要说我家没买到口罩,就是有口罩戴,现在我们普通人,对医院也要绕道而走。

那里说不定就有新冠肺炎的患者,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像她这个岁数的人,抵抗力很弱,非常容易被病毒趁虚而入的。

结果,我劝得口干舌燥,我妈就是坚持去医院。

“妈,这个时候什么朋友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啊!”我拦住妈的去路。

我妈被逼急了,冒出一句:“我不去,你堂姐就没命了啊……”说完,她眼圈就红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呆住了。

见实在瞒不住了,我妈才边抹泪边说了,不是见朋友,而是去看堂姐。

这些年,堂姐一直被家暴。

开始,大家都不知道,都以为堂姐婚姻美满。

后来,堂姐夫脾气越来越暴虐,而且听信谣言,越打老婆,生意越好,就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会当着我们娘家人的面,对堂姐拳打脚踢。

“为什么不离婚?”我浑身直哆嗦,终于明白堂姐头发秃了、腿脚跛了,并不是岁月的侵蚀,而是暴力的罪证。

“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口就离婚!”一直沉默的我爸开口了,“你堂姐夫会赚钱,不赌不嫖,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他做生意压力大,就是没忍住打老婆,也有分寸,这次可能不小心,手重了点,但肯定也没多大事,你妈就会大惊小怪……”

“爸,你是说,堂姐夫打人还有理了?他把堂姐都打进医院了,非要出人命吗?”我忽然觉得我爸太不可理喻了。

“你堂姐夫打人肯定不对,但也没到离婚的地步。

你不知道好多男人不光打老婆,还赚不到钱,赌博嫖娼的都有,隔壁孔大娘她儿子就是。

还有的男人,有点钱就养小老婆,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都没有离婚。除非是男的,铁了心要离……”我妈煞有其事地举着身边的例子。

在老家,在他们眼里,女人是没有离婚的权利的。

这就是当年知道我离婚后,大家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的原因。

我妈到底没有去成医院,因为她有些感冒,听说所有进医院的人,都要量体温,像她发烧,可能直接就隔离了,我妈害怕,就没有去。

这种事,我爸作为男人,是不会出面的。

我想去看,可是我妈没让我去。

她说一方面医院确实不安全,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堂姐很要面子,肯定不想我看到她这个样子,让我就装作不知道。

我妈在家跟堂姐视频,堂姐不愿意,就打了电话,问了下大概情况。

堂姐还是像往常一样,为堂姐夫辩解,说他因为这次疫情,生意损失了不少钱,心里很苦闷,这次跟往常差不多。

大龙一直在外上学,之前没有见过什么,这次他在家,看见了,比较意外,非要送她来医院,其实没什么。

我妈本来还想劝慰几句的,发现堂姐自己看得很开,也附和,自己男人肯定不会太过火,都马上有儿媳的人了之类的云云。

当年,堂姐的公公也爱打人,她婆婆有一次脑袋都被打通了,在家躺了两个月。

娶了堂姐进门后,她婆婆挨打就少了很多,老两口相伴到七十多岁,这辈子也算一生一世、白头到老了。

就因为这样,堂姐才着急娶媳妇,有了媳妇,堂姐夫打她会收敛点,正所谓媳妇熬成婆了。

我哑然,那以后大龙会打他媳妇吗?这是他们家的传统吗?或者,这就是老家的风俗。

在家待到闷了,偶尔,我会带着琪琪去附近的田里走走。

已经到春天了,田里的小鸡草已经长高了,我忍不住拔了一根起来,琪琪问:“妈妈,这是什么草啊?”

“小鸡草!妈妈小时候,经常拔它喂小鸡吃哦。”我仿佛看到当年,我像琪琪这么大的时候,跟在堂姐身后,快乐地拔草、吃荸荠。

只是,这是故乡给我仅有的温暖回忆。

我想,之后除了逢年过节看一眼父母,我是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