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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灯阁的大门开了。

陈旧的木门在地面上滑动时,发出好似老人叹息般的低鸣。

来的人是个男人,穿着崭新的休闲款西装,暗灰的色泽很有质感,明寐只需要打眼一瞧,便知道那身衣裳至少在万数上下。

男人果真是有钱,因为他进来之后就豪气急切地往桌子摆了十几沓现钞,粉嘟嘟的颜色跟在桌上开了花似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眼窝乌青,带着浓浓的倦气,一副虚耗过甚的模样,他声音也偏沙哑,说这些钱都给明寐,想换个儿子!

“儿子?”明寐露出来的半张脸温柔慈悲,细眉长眼仿佛含着水,她盯着男人的脸瞧了瞧,说道:“可是瞧着你的面相,你应该有个三岁左右的儿子了。”

男人喉咙哽了哽,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了,说他先前确实有个儿子,不过去年的时候因为意外夭折了。

“夭折了?”明寐抬眼,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别别,”男人慌忙地抓住柜台,身体几乎要伸到桌子里头去了,近些看,他的脑门儿上密密麻麻的尽是些冷汗珠子,“你开个价,只要能让我再生一个儿子,不管多少钱我都出!”

明寐笑了笑,朝着男人比划了四根手指头!

“那就……四百万吧!”

她说完这个数字,便看到男人身体一顿,脱力般地从柜台上滑到地下,脸上的冷汗珠子不断地从皮肤下渗透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四……百万……”男人的语气艰涩,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衣裳口袋,那里面有张金黄色的卡片,存着四百万!

男人有个十分朴素的名字,周建业,据说是他那个没念过书的父亲专门去求人给取得,周家早年间穷的很,父亲在县城里做搬运工,挣到的钱刚好够一家老小的吃喝,要想存下一点,就得勒紧裤腰带,少吃几口饭才有。

母亲是个厉害泼辣的妇人,东西家没有人能够敌的过她那张嘴的,而且手脚比口舌更加麻利,母亲干活,是两三个男人都赶不上的快捷利索。

父母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倒是意外的对读书没有什么偏见,全心全意地供养着周建业上学,像是什么补课费择校费之类的钱,咬着牙都要往外掏,周建业也不负他们所望,一直以来学习都相当不错。

后来顺利地考上大学,学的是现在很有潜力的互联网专业,从学校毕业之后,他应聘进了当地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领着一份在父母看来简直是横财的工资!

有了工作,父母就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按照两位老人家的心愿,找儿媳妇最好别找城里头的娇气姑娘,一个个的又白又瘦,老远瞧着两条腿还不如个筷子粗细,一把腰身单手就能捏的住,一看就是刮风就能吹倒的。

这样的姑娘,哪里是能吃苦耐劳,伺候公婆的主儿,他们操劳了一辈子,就想着能娶个会干活儿的儿媳妇进来,也好享享清福。

在父母的牵线搭桥之下,周建业相亲了几个姑娘,最后由父母拍板,娶了一个说起来还沾了一点点亲戚关系的姑娘,按照辈分的叫法,姑娘得叫他做舅舅的。

姑娘长得倒是不算差,只是常年在乡下,未免带着点儿土气,总归是不如城里淡妆浓抹的女孩儿们养眼,但是可贵的是脾气温和,第一次上门,周建业的母亲故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去洗家里的脏鞋子。

她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乖乖地顶着寒风将鞋子一只只地刷了,还顺便收拾了院子里的杂物,扫了地面,没说半个带情绪的字来,就连母亲那张不饶人的嘴,都说这个姑娘踏实,一看就是能拿捏的住的!

周建业本来也无所谓娶谁,大约也是因为没有遇到真心想娶的吧,看姑娘挺得父母的满意的,他也乐得省事,跟女方沟通了一下彩礼和婚事的操办规模,因为他学历不差,在城里工作还算不错,女方那边并没多少阻碍,相亲半年后两人就举办了婚礼。

婚后,姑娘一心操持家务,侍奉公婆,虽说时常会遭母亲刻薄两句,但是总得来说,她把两个老人照顾的非常周到,父亲前半辈子劳累过度,现在总是犯腰疼的毛病,姑娘还特意去学了推拿。

只是有一样,周建业一个月拿着六千多的工资,在父母看来确实是不少了,然而一家人住在城里,除却租房的费用,吃喝拉撒哪里都是用钱堆出来的,他的工资在基本用度上就已然是捉襟见肘了,想要存钱买房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父母并不知晓他的花销,总是觉得他挣得多,时刻催促着两人赶紧生孩子,越年轻生的孩子质量越好,越聪明!

“说得轻巧,”男人懊恼地锤了一下柜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挣得工资,哪儿能够养个孩子!”

可是孩子终究还是生了下来,父母亲高兴的很,因为姑娘争气,头一胎就是个大胖小子,长得圆滚滚肉乎乎的,身体健壮的不得了,因为孙儿的缘故,母亲对姑娘的态度都好了许多,坐月子伺候的竟然相当的不错。

有了孩子后,家里的开销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现在的小孩子花费实在是太高了,奶粉尿布的,单是他一个月就要花掉他工资的三分之一,周建业焦头烂额,偏生还不能在父母面前露出端倪来,强撑的辛苦,情绪也日渐的暴躁起来。

这时候,但凡是有个人能稍稍理解他的苦楚,大约就跟救命稻草似的!

小秦的出现就是如此,这个二十来岁的城市姑娘,年轻大胆,火辣豪爽,跟公司里一种男同事都合得来,尤其是周建业,她经常会带一份精致的日式早餐来送他,说是家里给做好的,她并不爱吃。

周建业很少能吃到样子那样好看的饭,比起家里的早上不是难咽的鸡蛋,就是白生生的寡淡稀粥,小秦的早餐成了他的情绪缓解剂,而且,他也越来越能感觉到,小秦对他的意思不一般。

然而他已经结了婚,又生了孩子,纵使小秦有意思,他这边却是艰难。

周建业心里清楚,他跟小秦是不能继续下去的,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小秦年轻漂亮,没有生过孩子的她就好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让人挪不开眼睛,也让周建业迷了心窍。

为了能够有资格娶小秦,周建业在脑子里面预演了一个堪称可怖的计划。

他先是给妻子和儿子买了大额的意外险,花费的钱是他从信用卡以及小额贷款里面周转出来的,赔偿的额度非常大,足够他买一套大房子,以及娶到小秦。

之后便是等,等到保险的日期生效,他将家里的电动三轮车刹车部分做了些手脚,借了个由头让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一趟。

本来他的计划是电动车出了事故,妻儿可以获得赔偿,他作为丈夫和父亲就能够得到一大笔的保金,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辆车子在妻子去往娘家的路上竟没有出事故,反而是在娘家时,一头栽进了岳母家的池塘里面!

原来,岳母当时正好腌制了腊肉腊肠,说是要给他们送一点去,正好也过去帮忙带几天外孙,三个人坐在一辆车上,车子的轴承忽然就断了,仨人带车一块儿冲进了池塘里面,一个也没能上来。

周建业得了很大一笔保金,足足有四百三十多万,他将信用卡和小额贷款还清之后,还剩下了四百万左右,他拿着钱,上门求娶小秦。

可惜,千方百计抱得美人归的周建业,心里仍旧有一件事平不下去。

小秦嫁给他之后半年,父母在耳朵边上催了又催,让赶紧生个儿子出来,要不然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但是两人不管怎么努力,小秦的肚子始终都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怀孕的迹象。

去医院一查,周建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患上了死精症!

“都是庸医,我要是有死精症,那怎么还会有个儿子!”周建业恼羞成怒,将此事说出来令他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因为你的命中,只有一个儿子。”

明寐叹了口气,她的神情里带着淡淡的伤悲,对周建业说:“你命中子女缘薄弱稀缺,本是不该有后的,是你那死去的前妻,弥补了你这一缺憾,本来……”

接下去的话明寐不想跟他说了,本来他这个孩子是带着福缘前来,若是好生养大必然是惠及父母的,可惜遇上了这样一个父亲,为了钱财娇娘,竟然狠心舍了他的性命。

“不,不会,你这里不是什么都能得到吗?”周建业把地上的钱捡起来,颤抖着手往柜台上扒拉,“我有钱,我给你钱,你帮我把病治好,你能治好的是不是?”

明寐幽幽地摇摇头,对周建业说道:“你欠了东西,要还清了才是。”

“还清?”

“是啊!”明寐的手边放着一盏黑黢黢的油灯,灯芯上一点豆大火焰,她瞧了瞧那灯的边缘,说道:“还等着做什么?”

黑色油灯在桌上微微跳动一下,火苗中缓缓弥散出一股黑色烟雾,渐渐的化作个半截人形,不由分说地朝着周建业冲了过去。

被笼罩在黑烟里的周建业发出惨烈的尖叫,淡淡的血腥气从烟雾里流出来,明寐用手捂住鼻子,轻声说着:“你注意些,别弄得太难看了……”

话音刚落,黑烟散去,古灯阁的地板上躺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形,已然是没了呼吸。

“欠了命,可不得还命吗……”

明寐挥挥手,周建业的身体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