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张，你听说了吗？咱们村里那个老光棍张福贵，67岁的人了，居然也要相亲去了!"
"哪有这么夸张的事啊?就他那个年纪,谁家女孩子愿意嫁过去啊?"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个63岁的老太太,两个老年人凑对儿了呢。"
我看着张福贵从自家小院门口出来,微微佝偻着身子,一步一个脚印向前拖沓着走。他手里拿着一个旧手提包,包是新买的,但已经很陈旧了。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似乎在出神,嘴里还不时地自言自语,偶尔会抬头张望四周的景色。
"福贵哥,你这是要去哪啊?"我上前叫住了他。
"哦,是老王啊,我要去相亲了。"他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把这件事看得太重。
"切,你这把年纪了还相什么亲啊?找个老太太回来当保姆不更实在?"我说着开了一个玩笑。
福贵哥絮絮叨叨地向我解释起这事的缘由来。原来前些日子,村里的人伙常在一起下棋打牌,闲聊时不知怎么谈起了他的婚姻大事。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觉得福贵哥快70的人了,在这光棍的日子也过够了,是时候也该成家立业了。于是大伙就给他介绍相亲对象,对方是离村不远的一个63岁的老太太,听说也是个光棍,家境还不错。起初福贵哥是拒绝的,觉得两个人年纪这么大,相亲结婚是否合适都是个问题。但大伙坚持已久,再三劝说,他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福贵哥见我笑得前仰后合,也被逗乐了,咧嘴露出一口年迈的黄牙。
"老王,你就笑吧!等你老了,说不定比我现在这样子还夸张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根本体会不到我们老年人的心情。等你们老了,就知道孤单寂寞冷清是个什么滋味了。"
我点点头,权当是附和。
"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事是否合适。你说,两个老年人凑一块,能过上好日子吗?"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地住了口。我明白他的潜台词,不由得有些脸红。
不过,仔细想来,福贵哥的想法也不无道理。老有所终,终有所养,养儿防老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可如今社会变迁,子女们大多事业为重,疏于赡养父母,许多老年人只能自立更生,独自安度晚年。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孤苦伶仃地 ,不如另寻一份夫妻温暖,彼此有个照应。再说了,老年人的欲望和追求也远不如年轻人那般复杂,只要能白头偕老,攻守同心便足矣。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福贵哥突然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开始照起镜子打扮自己的仪容。他先是用手抓了抓自己稀疏的白发,试图将它们理顺,但效果并不太理想。接着他从包里取出一把小钳子,捻起自己额前的几绺白发,仔细修剪了一番。我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老人家对于相亲这事如此重视。
修理完头发,福贵哥又从包里取出一小块抹布,开始擦拭自己的脸。他先是用力揉搓了几下,似乎想擦去脸上的污渍,接着又在脸颊、下巴、额头仔细擦拭。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细腻、耐心,甚至在鼻子和耳朵上也反复擦拭了几遍。看来他是想把自己的模样打理得尽量利索些。
最后,福贵哥掏出一个小酒壶,倒了些酒在手心,抹在了自己的头发上。酒香扑鼻而来,看来是想用酒精代替发蜡。他将稀疏的白发一绺一绺梳理,然后用手在头顶上拢了拢,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
"怎么样?老王,我这个样子,够精神吧?"他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问我评评理。
我看着镜子里的他,除了白发、皱纹和佝偻,的确与往日判若两人。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暖意,这个67岁的老人家,为了这次相亲,也是操了不少心思呢。
"嗯,还不错,精神多了。"我诚恳地说,"不过福贵哥,你可得小心别让人家老太太看扁了啊!"
"哈哈,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这可是三寸不烂之舌,说会道儿的主啊!"福贵哥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你可一定要把把握住这次机会啊。老同志,你都67岁的人了,要是这次相亲还失败,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你懂什么!我堂堂男子汉,到了八九十岁还有女人看不上我吗?"福贵哥嘿嘿一笑,神态自若。
"哎哟,少说两句吧你!"福贵哥脸上尽是无奈。
我正出神,福贵哥突然在我面前挥了挥手,将我惊醒。
"老王,你在想什么呢?都出神成这样了。"他诧异地看着我。
福贵哥没有多问,而是转过身,拍打着自己的衣服上的灰尘,准备动身前往相亲地点。我看着他的背影,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向前。他的步伐虽然蹒跚,但气度不凡,仿佛此时的他是个英勇的将士,正踌躇满志地去赴一场硬仗。我的目光顺着他的脚步移动,最终停留在他那只陈旧的手提包上。那个包看起来破旧不堪,但对于福贵哥来说,却是他这一次相亲之行最重要的行装了。
就在福贵哥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福贵哥,一路顺风啊!到了那边,可要给我好好表现啊!"
"行了行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说过了,三寸不烂之舌,绝对能把那个老太太给迷得晕头转向的!"福贵哥朝我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那就祝你新婚快乐喽!"我开玩笑地说。
"新婚?做你的白日梦吧!就凭我这把年纪,还新婚呐?"福贵哥嘿嘿一笑,转过身,慢慢踱步前行。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驼的身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不知为何,我的内心突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伤感。
我暗自祈祷,但愿这只是我杞人忧天的多虑。我真诚地希望,福贵哥和那位63岁的老太太能够彼此包容、互相体谅,白头偕老、攻守同心。毕竟,他们都已年过花甲,人生的最大追求,也不过是此般安稳的晚年生活而已。
我放轻了脚步,向福贵哥的瓦房里望去。只见他佝偻着身子,独自坐在炕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身子一动不动。我的心突然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时,福贵哥突然抬起头来,看到了我。他的面色苍白,双眼布满红丝,显然是刚哭过。见到我,他先是一怔,旋即慌乱地站起身,连忙用手背擦拭眼角,强装镇定的样子。
福贵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看到他这副模样,我的心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喘不过气来。我暗自懊悔,当初就不该鼓励他去相亲。两个老年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身心早已步入衰败,根本无力承受婚姻生活的重压。我想起前一天晚上,他洋洋自得、扭扭捏捏地打扮自己的神态,当时我还替他高兴呢。可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痴人说梦。
我听了,只觉气血上涌,恨铁不成钢。当初我就反对他这么做,可他偏不听我的劝阻,死活要去相亲。现在好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吵吵闹闹闹翻了。
"你说,我们这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去攻攻打打的?简直就是自找难堪!"福贵哥抱怨道,"你看看,我家里这么个乱象,全被她那老太婆给闹出来的!要不是我赶紧把她撵出去,只怕我的家什么东西都给她砸坏了!"
说到这里,福贵哥突然站起身,开始在院子里绕圈走动。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双破旧布鞋,若有所思地把玩了几下。接着又拾起那件发白的棉袄,用手在上面拍打了几下,似乎想掸去上面的尘土。而后他蹲下身子,将那几只磕破的搪瓷盘子一一捡起,小心翼翼地拍打、擦拭。我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不由得心酸万分。这分明就是一个暮年孤苦伶仃的老人在收拾自己生活的残骸啊!
就在这时,福贵哥突然抬起头,看向我。他的眼神黯淡无光,嘴角却挂着一丝自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