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寒冷冬日,我们一家人住在江南小镇的一座破旧平房里。父亲在小镇上开了一家五金修理铺,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我叫张雨,是家中独生女,那时候还是个年少无知的小姑娘。
父亲张福贵,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留着一撇小须。他为人正直忠厚,做事沉稳老实,对我们母女很好,从不吝啬对我们的疼爱。只是有时候,他的固执让我感到很头疼。
我从小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更喜欢户外活动。长大后,我的性格也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泼辣直率,做事风风火火。我和父亲的个性有些南辕北辙,因此我们经常会为一些小事争执不休。
在我18岁的那一年,父亲的五金铺生意逐渐走上正轨,赚了不少钱。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雨啊,你哥哥马上就要从军队退伍回来了。我打算把咱们在隔壁街的那套多余的小房子给他,让他将来有个自己的窝。"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咱们的老窝啊!您怎么就想把它送人了?"
"那只是一间小房子而已,对咱们来说太小了,将来你嫁人还是要分家的。"父亲解释道。
"可是哥哥将来迟早也会另立门户,到时候那房子不就白白浪费了吗?与其如此,不如把它租出去,至少可以赚些租金。"我急切地反驳。
说实话,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在乎那间小房子,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父亲这个决定太突然、太任性了。我很清楚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我就是不想这么快接受。
父亲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无奈:"雨啊,你怎么就是这么固执呢?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吗?"
我气鼓鼓地别过脸去,双手环抱在胸前,撅起了嘴。
"那房子是你外公留下来的老底子,我给你哥哥不算多,只是想让他将来有个根基。"父亲说,"再说了,他是个男孩,将来要独立门户,怎么能总是跟着我们啊?"
"那我呢?"我控诉道,"您就这么将就着我吗?将来我出嫁后,您就把我们这间大房子也送人了?"
"你？你将来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父母还给女儿房子的道理?"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我紧紧地捏着拳头,浑身发抖,眼睛里满是控诉的眼神。父亲见状,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父亲的决定无疑是把我从小就受宠惯的心给狠狠地击碎了。我的内心百上加斥,五味陈杂。我觉得父亲是对我们母女太不公平了,明显是重男轻女。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当成掌上明珠般宠爱的,怎么就突然被他冷落到这个地步了呢?我是那么的委屈和愤怒,恨不得当场发脾气。
我猛地站了起来,双拳紧紧地攥着,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我瞪视着父亲,眼睛里满是愤恨和不甘,就差没有当场捶他一顿了。父亲见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父亲看着我孩子气的模样,心里也很失望。作为家中独生女,我从小就被他宠坏了,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毛病。他本来是出于好意,想给儿子一个家的根基,却没想到会惹恼了我这个小祖宗。不过,他深知我的脾气,就是小小闹别扭而已,过后自然就会平息下来的。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想要安抚我,却被我甩开了手。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任由我在屋子里生闷气。
"爸,您这是作甚?"我冲了出去,拽住父亲的胳膊问道。
"把这间屋子给你哥哥住啊,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父亲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您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破坏公私财产吗?"我急得直跺脚。
"傻孩子,这本来就是咱们自己的房子,怎么能算是破坏呢?"父亲没好气地训斥我。
我虽然脾气不小,但其实内心也有些怯怯的。父亲说的没错,这间房子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他把它给哥哥住又有什么不对呢?可我就是觉得他做这件事前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而且方式也太粗暴了些,所以我才会如此激动。
"可是您至少也要先征求我的意见啊!"我急得大叫起来,"这房子虽然小,但也是我们的一份家底啊!您就这样给人住,我很不高兴!"
"你能有什么意见?我做主就行了!"父亲理直气壮地说,"你就是个女儿家,将来早晚都要嫁人的,哪有分家产的道理?"
"您就是这么看我的?"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您就这么重男轻女吗?"
父亲的话无疑戳中了我的痛处。作为独生女,我自小就被父母宠爱有加,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而父亲竟然如此直白地贬低了我的女儿身份,我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和悲伤。我觉得父亲是在故意伤害我,让我备受打击。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起来。父亲见状,神色有些慌张,急忙上前想要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我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大哭,哥哥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所措。
父亲的固执狭隘彻底伤透了我的心。我从小到大从未如此痛恨过他,我恨他的重男轻女,恨他的固步自封,更恨他根本就不尊重我的想法。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了,否则只会伤害更深。
"您就去吧!"我擦干眼泪,对父亲怒目而视,"您就尽管把房子给哥哥吧,我已经不在乎了!只是以后,您也不要来求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父亲被我的决绝语气吓了一跳,"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您根本就不懂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现场。
父亲想要追上来,却被我用手肘狠狠一挥挡开了。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父亲和哥哥面面相觑。从那一刻起,我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纷纷坠落，再也难以重聚。
一转眼,父亲就已年过六旬。当年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而我和父亲的关系也未曾出现丝毫的缓和。我们就这样生生世世地相互生疏着,直到有一天,一个突发的意外才让我猛然惊醒过来。
那一天,哥哥突然找到我,两手攥着一叠陈旧的账本,眼神有些慌乱。他说那些账本记录了当年父亲给我们两兄妹的所有贡献,从里面可以看出,父亲当年之所以把房子给他住,其实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的出路。
我打开账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父亲为我们支付的各种费用,从生活费到学费到医药费应有尽有,字字句句都写得清清楚楚。看着这些潦草的字迹,我的心突然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意识到,当年父亲之所以把房子给了哥哥住,其实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的出路。按照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习俗,女儿出嫁后是要彻底脱离父母,独立门户的。可父亲却暗地里为我存下了一大笔钱财,好让我将来无后顾之忧。而我当年,却是一门心思地以为他重男轻女。
我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哥哥见状,赶紧将我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并递上一杯温水。我接过水杯,双手有些颤抖,心中万分愧疚。
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父亲善终。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他终究是我的亲生父亲,是我这一生该永远孝顺的人。
我拭去眼角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哥哥说:"哥,我已经想通了。咱们得为父亲做点什么,让他老年时候能够安享晚年。"
哥哥点点头,眼神坚定。
"谁啊?"门内传来父亲沧桑的声音。我们兄妹相视一眼,哥哥上前轻轻叩门。
"爸,是我们。"
门打开了,父亲探出头来,看到是我们俩,顿时愣在了那里。
"爸,我回来了。"我低下头,轻轻地说。
当年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重现,我几乎难以直视父亲的眼睛。内心深处,我对当年的种种伤害和不理解感到无比愧疚,但更多的是眷恋和思念。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是多么期盼能与父亲重逢,却又被当年的阴霾笼罩着无法踏出这一步。
父亲久久地凝视着我们,眼角湿润。他颤颤巍巍地迈出步子,用干瘦的双臂将我们兄妹紧紧搂住,无声地流下了眼泪。我们三个就这样相拥在一起,久久没有作声。
岁月无情,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他那曾经高大健硕的身躯变得佝偻瘦削,行走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他的精神也每况愈下,时常昏昏沉沉,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我们只能尽量在他清醒的时候陪伴左右,为他打理生活起居。
有时,父亲会突然迷糊地叫我的名字,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旧日时光。我会赶紧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干瘪的手,安抚地拍拍他。父亲总是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我,似乎很不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能轻声细语地哄他,希望他能稍稍安顿下来。
我深深地痛恨当年的自己,痛恨我曾经那么任性而又固执。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能做的就只有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弥补,好好孝顺父亲,让他老年时候能够安享晚年。
每当父亲又开始迷糊的时候,我就会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地向他诉说着我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有时父亲会突然恍然大悟,用惊喜的眼神注视着我;有时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我,似懂非懂。但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耐心地说下去,仿佛要把这一生的遗憾全部倾诉出来。
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父亲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我和哥哥守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渐渐闭上了双眼,脸上终于恢复了少年时期的神态,安详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