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之后的二十年的窗口期是一个洗牌年代,法制尚未健全,社会野蛮发展,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乘着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变革东风摇身一变,成为时代骄子,成为大富翁,成为新贵族,此千载难逢机会亘古少有,时运之宝贵可见一斑。

窗口期之后基本定型,身份相对固化,法律日渐健全,此后若想出人头地基本靠“卷”,高考制度俨然当代科举,书中自有小目标,书中自有大保健,卷到尽头,覆水难收,踏着遍地应试教育的不达标尸骸,佼佼者方能开辟新天地,却也有不少人因此付出惨重代价。

蔡磊即是卷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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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也怕出身低,蔡磊出身贫寒,兄弟姐妹七人,家里粮油不济,逮着老鼠当作美味。

错过洗牌年代的蔡磊,若想摆脱他人鞋底之泥的命运,唯有靠卷。

卷是什么?是玩命。

蔡磊罹患的渐冻症是世界绝症之首,发病原因尚不完全明朗,但有一条醒目指标——过度劳累。

从蔡磊自传《相信》可知,蔡磊从小学起,每天四五点起床,温书,跑步,打拳,由此考上省重点,中学继续卷,常年全班第一,全校第二,考试时逼自己用一半时间答题,提前一半时间交卷,即便如此,多数科目依旧满分,当之无愧的考场卷王。

一路风卷残云,蔡磊差点卷到北大物理系,只因父亲一句建议,为早点养家糊口,改报中央财经大学。

毕业之后,蔡磊考了公务员,超出录取线几十分,这个人生分水岭,原本能让他走上悠哉悠哉的体制内之路,但蔡磊没有当公务员,而是选择继续卷。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蔡磊进入当时世界排名前十的三星集团,担任税务经理,该公司的理念是——员工不加班,公司必然死亡

而立之年前后,蔡磊卷入万科,任集团总税务师,每天工作至半夜,没有周末。

改投京东后,蔡磊带团队不眠不休卷出了中国内地第一张电子发票,每年可节省上亿元财务成本。

在“卷峰”之巅,卷王蔡磊居高临下,狂傲放话,你们不要跟我竞争,只要我开始做的事,你们都干不过我,因为我不要命,只要你还要命,你就输了。

一语成谶。

蔡磊是典型的工作狂人格,这种人能从工作中找到巨大快感,打个比喻,对于工作狂来说,工作是他的情妇,埋头苦干就如鱼水之欢,而且是没有“不应期”的那种,心神荡漾,欲罢不能,荷尔蒙四溅。

与段睿第二次约会,蔡磊即坦诚相告,我工作太忙,没空谈恋爱,感觉合适就结婚,事实上,蔡磊早已和他的工作成婚,某种程度上,他和段睿的结合是一种“形婚”。

工作狂类似性瘾,戒断之难,难如上青天。

蔡磊40多年人生,除工作出差,从未外出旅游,仅有的一次国内游是跟老婆拍婚纱照。即使如此,蔡磊的真正的老婆——工作,已经起了嫉妒心,她要完全占有蔡磊的身心灵,她也做到了,蔡磊为了工作这个正牌老婆,连婚假都没休。

直到2018年8月,渐冻症来敲门。

渐冻症的出现,促使蔡磊写下了《相信》一书,但翻遍该书的每一页,我还是没搞懂蔡磊到底相信什么。

在得病的头一年,蔡磊倒是相信了不少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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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大师经过推算,说蔡磊三魂七魄的位置都不对了,需要重新调整魂魄。

第二位大师声称自己和外星人有过接触,对蔡磊说,我给你发的是暗物质。

第三位大师说,我用量子纠缠治你的病,量子纠缠你知道吗?得过诺贝尔奖的。

第四位大师推荐蔡磊喝连包装都没有的“偏方神药”,蔡磊一饮而尽,之后,病情加重了。

第五位大师重金求购蔡磊的联系方式,张口要价100万,称包治百病,并对外声称,蔡磊已经被他治好,然后以此为招牌,对下一位病人收费200万元……

第六位大师看过蔡磊的生辰八字后,说蔡磊五行缺金缺水,若想逃过此劫,必须改名。为此,蔡磊将视频号的名字改成了“蔡磊润谦”。

第七位大师说蔡磊家风水不好,让其搬离原来的住处,蔡磊照做,搬进新家后,美美睡了一觉。

第八位大师,蔡磊去的时候左手中指还能稍稍抬起,离开的时候已经彻底塌了下去。

第九位大师拿牛角板在蔡磊的皮肤表面死命来回刮,刮得蔡磊的前胸后背紫红一片,像在辣椒水里泡了个澡,大师自豪地说,你看,我把你身体里的毒素都排出来了。

此外,还有第十位大师、第十一位大师……蔡磊患渐冻症的第一年,被大师们骗了1000多万。

《相信》全书文笔流畅,不时流露幽默,但就是不知蔡磊相信什么,我的理解,相信有两个层面,一个是信仰层面,如信仰基督耶稣,信仰释迦摩尼,信仰共产主义,另一个是字面意思,对某些人和事的有条件或无条件信任,比如相信那些形形色色的大师。

蔡磊的相信,其实是一种自信,乃至是一种盲目自信,自信可以大力出奇迹,用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达成“人定胜天”的收效,在蔡磊四十多年的生命中,他能走到今时今日,全赖这种“大力出奇迹”的“卷”的力量,因此,当生命的无常以渐冻症的面目找上门来时,他依然路径依赖般选择了大力出奇迹,选择了卷,选择了继续“相信”。

蔡磊的思想武器“相信”是时代的产物,是当时代的上升通道走到“卷”这一步时的具体成像,是一种勇猛刚进但易折的时代风貌。

中国自古以来儒道及百家思想相辅相成,除了儒家的“士不可不弘毅”、“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等纯阳武功外,还有老庄的“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以及杨朱的“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可惜,对于后者,蔡磊从未懂得。

我从《相信》中看到的,是一个工作狂写给他最心爱的“工作”的一封热烈而疯狂的“情书”,对工作本身的迷恋,让蔡磊在身患绝症之后,依然选择每天超负荷工作,依然不肯放下“工作”这个致命情人,如他所说,直至打光最后一发子弹。

对于4岁的爱子,蔡磊竟然说,你爸爸快死了,我希望你早一点成长,好好学习,支持爸爸一起来救命,别人玩你不可以玩,别人可以放松,你不可以放松。

儿子听完这些话,吓得大声哭嚎。

蔡磊啊蔡磊,你怎么还不明白,只有工作没有休息,才是你的病根啊。

如果将这种“卷”传至下一代,比起祝福,更像是一种“诅咒”。

爱工作犹如爱美人,都需节制: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中教君骨髓枯。

如今的蔡磊,按他自己的话说,已进入渐冻症晚期,随时可能死亡,不知他有没有后悔过,应该在得知患病的那一刻,就应该停下匆忙脚步,把最后的几年时间留给身边最爱的人,去和他们一起周游世界,去看日升日落,体会工作之外的人生,而不是依旧卷到至死方休。

现在有一种舆论,已然将蔡磊“架”到了为众生为人类的圣人高度,人人都愿意他人做圣人,愿意他人无私奉献,并为之廉价地叫好,一旦说到自己身上,那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断然不肯做的。

在我看来,蔡磊把自己最后那点“有涯”的生命卷进“无涯”的研发迄今为止治愈率为0的渐冻症的特效药里面,自然是为了众人福祉的伟大壮举,但他那种卷的精神是否值得年轻人效仿是有待商榷的。

毕竟,时代已经不同。

洗牌年代过后,是卷的时代;卷的时代过后,比起无效的玩命,年轻人或许会更注重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