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东群英和忠犬丑丑大白花的戍边传奇
陈法邻
（旺东地形图）
一、群英齐荟萃，旺东拒虎狼
旺东（门巴语林中台地之意），位于娘姆江勒布村段东岸桑多洛河流域南岸，这里是1962年张国华将军组织指挥克节朗战役总攻打响之前我军驻防的前沿阵地之一，林中至今还散落有18军老前辈修筑的堡垒，堑壕等旧战场遗迹，仿佛无声诉说着当年的烽火硝烟。这里也是我边2团在＂87.4＂反蚕食特别军事斗争行动中，第一个在敌人眼皮底下设立的边防一线边6连新驻地。旺东台地既是中华民族之祖土，又恰如一座戍边大擂台，一代又一代戍边健儿在此比拼奉献和忠诚。我边2团英雄团长高明诚，团参谋长雷鹏程，步兵营长周金国等无数边关勇士都曾在这片热土上留下足迹，洒过热血和汗水，甚至为它付出生命的代价。1986年7月2日，高团长就是在探索从肖站开辟通向旺东的进点道路途中，牺牲于沙昌多果山的原始密林里。我军成功设点后，52旅3营的将士千里驰援，协助修建勒旺公路，该营某连司务长不幸跌落娘姆江急流洪涛之中，也为旺东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旺东边6连与桑多洛河北岸无名湖边9连互成犄角，两个连队的成功进驻，对外有力宣示和昭告了我桑多洛河流域领土主权的存在，是守护我实控领土安全，有力阻遏印军妄想继续蚕食＂麦线＂以北我祖业故土的重要屏障和前沿阵地，军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将来配合我国全面废止＂麦线＂，收复藏南失地的外交、政治斗争中也必将发挥重大作用。我在山南军分区任职宣传科干事和边2团边防营教导员期间，曾多次往返旺东，有幸亲身参与，亲眼见证和深切感受到这块英雄土地上的那一代代戍边勇士接力长征，精忠报国的高尚情怀和不朽业绩，亦深感荣光和自豪。
（“87.4＂初期，旺东边6连官兵驻扎在森林中的地窝棚）
桑多洛河南岸旺东地域，地属高山原始密林，地质条件复杂，地形崎岖，未经大力整治改造之前，其实并不宜居。表面上看，＂林中台地”，名字美丽而又迷人，殊不知当年此地山高林密，遮天蔽日，道路不通，补给困难，水源稀缺，高寒缺氧，潮湿多雾，雨雪无常，恶蚊毒虫恣虐，病菌疫毒猖獗，而且据说还有熊狼虎豹经常出没，过去未设点之前，农牧民野牧在山上的牛羊，经常会不明不白的丢失（一说系印军偷宰）。旺东生存环境和条件到底有多恶劣？有多艰难？且看下面这首打油诗，最初的写作冲动，源于我当年初上旺东的第一次如厕经历：连队士兵送我两块硬纸板随身，叮嘱我解带之前一定要用纸板前后交叉来回猛煽，驱赶蚊虫远离身边之后再蹲下，然后继续挥舞纸板直至解溲完成，不然臀部和裆部肌肉就会被咬烂，随则红肿溃疡，非常难受和麻烦。旺东的夏季，不但有蚊子，更有一种比绿豆差不多大黑褐色的小飞虫，这家伙既吸血又啃肉，且呈群飞集团采食习性，非常贪婪，比蛟子还凶残，很难对付。因为当时对敌斗争任务繁重，后勤、医疗卫生保障一时跟不上，就连简单的蚊香，风油精等驱蚊剂都很难满足官兵的需求，那时，被蚊虫咬伤根本就不算伤，很多战士就是带伤坚持工作，最后都导致烂裆烂臀和皮癣疥疮的大面积发生。《旺东守土有多难》，就是我自己根据当年的实地采访与切身体会所作的真实描述：
旺东守土拒虎狼，难关不在虎和狼。两足虎狼易对付，最难难在大自然。蚊虫吸血还啃肉，上厕归来无完肤。山中毒草锋针锐，防不胜防令人烦。旬雾旬雨又旬雪，最是奢侈晒太阳。偶露峥嵘见亦怜，金光突现却又藏。雾浓瞪眼难见天，雨夹冰雹风也狂。皮癣疥疮寻常见，寒湿侵骨入髓钻。最悲还是思亲苦，冰雪封山念高堂。半年家书一次收，急电收到隔阴阳。上次情郎捧笺笑，此回拆信已拜拜。情殇边地亦无奈，缘去缘来心想开。爱妻萌娃探亲来，教儿喊爸口难言。羞羞怯怯叫叔叔，父拥入怀泪涟涟。＂
旺东前哨严酷的自然地理条件和在此长期苦斗中的边关将士，也时刻牵动着军委三总部、成都军区、西藏军区、山南军分区各级党委领导和首长们的心。为了解决旺东边6连官兵的衣食住行问题，实现进得去后＂站得稳”，＂守得住＂，＂打得赢”，总参副总长徐惠滋，成都军区司令员傅全有，副司令员廖锡龙，西藏军区司令员姜洪泉，山南军分区司令员刘成文，政委谢小过，副司令员杨荣福………这些当年或曾参加过对印、对越反击作战的老兵老首长们，老当益壮，亲临旺东，深入一线，蹲点调查，他们与士兵打成一片，讲传统，学英雄，交谈心，访实情，穿堑壕，钻地堡，爬高地，勘线路，既是老西藏精神的言传身教者，又是实地调研，现场办公，现场决策，现场拍板的第一责任人；军委三总部各相应专业部门如后勤，卫生，防疫，翻译，测绘等对口专家技术骨干，也接踵而至，一时之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旺东，一下子成了全军、全国乃至外媒都跟踪关注的热点。旺东边6连戍边官兵得到了全军上下各方最大的关心、支持和照顾。针对战士们反映4108高地水源奇缺，就连最低限度的生存需要都不能满足的问题，廖副司令员下了＂死命令＂，限期军工部门及早解决，很快由成都军区牵头，洛阳军工研究所董工程师，实地调研考察后设计出从桑多洛河中游某点取水分五级接力泵送供应4108高地和无名高地的方案获得通过。董携图纸设备，坐镇旺东，组织施工，开始由于缺乏雪原高海拔高落差陡峭地形藤蔓灌丛毒草密生疯长地段上施工的实践经验，工人照搬内地常规做法，从河边由低往高铺管安装，结果进度缓慢，董工程师一时也束手无策，时任连长刘家阳献计：＂由下往上安装难，从上往下安装易，为什么你们弃易择难？＂刘连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董工一拍大腿：这个方法好！此后工人改为先将水管沿线铺好，再从4108高地开始，一节一节往下安装，果然工效倍增，还提前完成工期，彻底解决了全连官兵饮水难的大问题。不久横跨娘姆江畔的勒（布）旺（东）钢架大桥建成通车。下图钢架桥系我2009年国庆节期间重访勒布村时所摄，实际上原桥已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被山洪泥石流冲毁，此为在原址上重建的勒（布）旺（东）新钢架大桥。
野战52旅3营官兵领衔主建的勒布至旺东至无名湖的战备级公路自娘姆江畔一直向上盘旋延伸，两年多以后于1990年也修到了主阵地，虽然在最初的一年里还是经常发生山体滑塌，泥石流冲毁路面等地质灾害，但在军地双方的全力抢修维护下，随后大批的钢筋、水泥、铁皮建材、生活补给物资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车运直达旺东，这之后就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源源不断………官兵们居住条件由初始的地窝棚、露天帐篷，继之木板房再到混凝土砖墙加镀锌防锈加厚型铁皮房顶，可抵御十二级山风吹袭和暴雪覆盖而无倒塌之虞，接连实现了年年大变样，三年三级跳。连队修建了日光温室，部分缓解了食用新鲜蔬菜难的大问题，全连用上了便携式汽油发电机照明用电，上级发放了二胡，吉它，手风琴等文体器材，配置了电视机，录相，电影放映设备，战士们还组织了业余文艺小组，第2任连长刘家阳主办了《旺东周报》，齐世顺，阎晋强，谭庭宇三位战士任编辑，义务组稿，每周准时出版。每逢周末或五.一、八.一、十.一、元旦、春节等重大节假日，连队文艺骨干表演的拿手绝活，如1983年入伍老兵黄红（后任副排长退伍，现为成都某药企党委书记兼副总）表演的少林拳刚劲有力，虎虎生风；1985年老兵郭兴邦的评书《三国演义》一百二十回，章节任由你点，保管一节不漏，忠于原著，绘声绘色，维妙维肖；1985年老兵刘达武的硬气功拳可碎石，剑术也很精湛，据说刘入伍前就是江湖卖艺人；这些表演总能激起阵阵掌声。随着旺东连队官兵的生存条件和精神、物质生活的不断改善和提高，有力地促进了旺东边6连全体官兵戍边卫国斗志和热情空前高涨。军心稳，边关稳，旺东开始企稳。至此，＂不怕犬牙交错，敢于坚持长期武装对峙，确保立于不败之地＂，上级赋予我旺东边6连的设点驻扎总要求圆滿实现。
浓雾笼罩下的4108高地，85式12.7毫米高射机枪排副排长黄红在进行对空警戒跟踪目标时的示范教学操作
二、军民共戍守，送犬结深情
1987年11月，时为我边防6连无名高地前哨班班长齐世顺（甘肃籍白银市人，1986年9月入伍，1990年12月退伍），一连几天闷闷不乐，陷于焦灼与苦恼之中。
（上图照片：＂87.4＂时，齐世顺（右）与董洪杰（时为边6连副连长）在4108高地合影）他身为一班之长，军事技术过硬，胆大心细，无所畏惧，此刻却深为旺东无名高地密林中的小松鼠所困扰，因为每逢夏秋季松果成熟时节，为饱腹和储存过冬食物，这群既可爱又讨厌的林中小精灵，竟然完全无视我前沿哨兵与当面荷枪实弹武装之敌怒目对峙的紧张心理压力和感受，成群结队，没日没夜，恣意游窜，忙于觅食和搬运，有时甚至还为争夺松果而大打出手，闹出较大声响，干扰值岗哨兵心神。这尤让黑夜里初上哨位，与敌只有咫尺之遥、精神紧绷，神经高度敏感的新战士格外紧张，常常误听误判以为敌军是否正在潜行越界企图偷袭？这无异于给本就与敌犬牙交错，双方近距离武装对峙的紧张气氛火上浇油，一不小心就会增加擦枪走火，误打误撞的危险。
＂狗的视、嗅觉比人类灵敏，要是能找到一只聪明小狗，养大后日夜与我们相伴，就等于多了一位并肩守土的忠诚哨兵，还可帮助我们消减误听误判，避免擦枪走火事件的发生，这该多好啊！＂正是在这种念头的强烈驱动下，才有了后面支前门巴族民工的慷慨赠予，才有了可爱的丑丑大白花，也为之后发挥它的特殊才能，找到了用武之地。
丑丑是一只雄性公犬，有藏獒基因，血统高贵。它是1987年冬季，由勒布村一位热心支前的门巴族民工送上无名高地的。为表谢意，齐班长还回赠了两套旧衣及其它礼物给该民工。最初战士们担心刚断奶的小狗太过孱弱怕养不大，大家就主动捐出连队发放给各人的奶粉，白糖等营养品，集体给它当起了奶爸，一匙一勺轮流饲喂，精心养育。齐班长还效仿他家乡甘肃农村流行的＂名丑命长”习俗，给它取了个小名＂丑丑”。随着丑丑一天一天的长大，竟渐渐地出落成为一只毛色黑白相间，以白色为主的漂亮健硕的大公犬，故战士们又昵称它＂大白花”。
（左：无名高地前哨班轻机枪手陈永红与大白花；右：边6连第3任连长胡知海与大白花）
三、破案显神通，丑丑建奇功
1989年严冬，旺东、无名湖一带普降暴雪，印军据点一名机要参谋诡异失踪，这起事件引起敌军一片骚乱和恐慌。在这名印军离奇消失4个多月的漫长时间里，印方是多方查寻无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我方开始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完全蒙在鼓里。在最初的几天里，敌方每天都乱哄哄仿佛疯子一般，严重违反两军较早之前达成的共识，不分昼夜晴雨，长时间多批次胡乱开枪打炮，好似有意挑衅，向我示威，却又枪管炮口不敢对向我方，而是将所有弹药炮火全部倾泻在他们所夺占控制的地域之内，这也让我方各级指挥员、战斗员百思难解，只能不得不从印军一反常态的歇斯底里中作出自己的猜测：敌方内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是印军高层脑壳进水又在发烧，想搞什么复仇动作？我方必须以不变应万变，要时时加强防范，分分秒秒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
（旺东边6连黔籍1987年入伍新战士叶科健在地道出口处荷枪小憩点火吸烟照片）
在这特殊的几乎是每天处于临战状态之中的紧张而又难熬的日子里，我边6连忠诚戍边勇士包括整个边防营其他前哨一线连队，也敌变我变，见招拆招，相应提高战备等级，日夜加强戒备，制定应对各种不测事件的防范预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给敌方以任何可乘之机，有效地保证了我方一线部队自身的安全，维护了我方边境地区人民的正常生活与生产秩序。
（旺东边6连重火器班战士合影留念照片）
丑丑聪明机警，在战士们的驯导下，进步神速，很快就担负起看家护主的重任，还充当起无名高地与连队主阵地和4108高地之间的义务信使和联络员角色，而且尽职尽责，每次完成任务既迅速又出色。一有特情，马上积极配合，机敏行事。在印军机要参谋严冬失踪后的次年春季，它果然不负众望，凭借其忠诚护主的优良基因和超强的视、嗅觉能力，在开春不久，冰雪开始消融之时，就是它远远隔沟发现疑点，从而帮助我方揭开了印军失踪之谜，也为我们分析几个月来印军的疯狂举动找到了因果依据。在应对这起突发事件中，丑丑为边境两方几近半年的紧张关系得到迅速缓和，作出了重要的特殊贡献，成为战士们心眼中的功勋之犬。
那是1990年春季4月底的一个早晨。丑丑不知什么时候早早就叼回一只冰冻的死者手掌，跑到指导员鲍伟的门口并不停扒拉门板，这让开门准备出操的他大吃一惊，随即与连长刘立刚紧急商议处置方案，并马上组织精悍兵力进行搜索，在丑丑的引导下，终于在我4108高地悬崖底下，找到失踪印军尸体，立即拍照固定证据，妥善处置保存，然后急报电传军区上级机关。
原来，这具尸体是盘踞在我4108高地上方海拔4300多米的印军哨所一名失踪死亡巳达4个多月的机要参谋。据说这个倒霉蛋是在沿山腰布满厚厚积雪的陡峭小道一人独自捡拾柴禾时，由于初来乍到，路况不熟，不慎坠滑，摔下陡坡，滚落几近2000多米，跌到我方4108高地悬崖下方雪窝之中，又不被双方任何人所见，遂为厚雪掩埋，直至来年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这才为视、嗅觉高度灵敏的丑丑率先发现。丑丑为破解入侵者的失踪之谜立了头功。
我方奉上级军区指示精神，通过边境两军定期不定期会晤机制，由军分区与连营团成立联合工作组，及时通报印方，并对其几个月来在边境上蓄意破坏双方已经达成的互不开枪打炮，破坏边境和平安宁气氛的蛮横无耻行径进行了严厉谴责并要求其作出道歉，保证今后不得再犯。在事实面前，印军代表不得不接受我方的严正抗议和合理要求，签字领回尸体。自此之后，桑多洛河南岸开始了两军犬牙交错武装对峙之下的和平相处模式，无名高地隔网活动的双方军人，私下竟也慢慢有了在哨位上互相挥手致意，甚至还有互赠香烟糖果交换本外币等礼尚往来之举，在较长时间里基本上也相安无事，此种情形，延续至今。每当我方有慰问演出或照相活动，印方士兵往往厚着脸皮趴网偷瞟蹭看或主动要求与我方士兵同框留影，表达他们不想与中国军人为敌，渴望和平的愿望。由于印军内部等级森严，上下离心，队伍士气低落，精神萎靡，与我方官兵精诚团结，上下一心，军威严整，士气高昂相比，泾渭分明，战力高低立判。
（旺东边6连无名高地我前哨班战士与印军士兵合影）
旺东群英，艰苦备尝。雪域戍边，永生难忘。功勋之犬丑丑大白花与它的主人相依相伴，忠诚卫国的精彩传奇故事，将永远珍藏在旺东边6连戍边官兵心中，凝结成永恒的青春回忆！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陈法邻：广东省徐闻县人，1974年12月入伍，1981年10月进藏，历任边防5营1连副政指，西藏军区干部文化学校教员，山南军分区政治部宣传干事，边防2团边防营政教等职，中校军衔，1994年8月转业，任建设银行徐闻县支行办公室主任，已退休。现为广东省徐闻县诗社会员。
作者：陈法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