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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靖先生是隐士高人,为人疏狂放荡,但是天下之事,他知其八九,所以我想到孤山向他讨教。”

“孤山和新安相距甚远,一来一回得有月余。更何况,那林和靖经常云游四方,一走就是半年,等找到他,黄花菜都凉了。”

程牧游拳头紧握,“那怎么办?”

“我倒知道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上大人您。”

二喜掂着空空的茶壶从屋里出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去添水了。

然而,屋内的两人却还在面对面静坐着,一人搓着下巴仔细思索,一人蹙眉紧盯,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了。

二喜没走,站在屋外静心聆听,希望能听到个一言半语。

两个时辰前,新安县令程大人突然来到了沈家,说是要向他家公子请教关于人牲的事情。

人牲,这两个字他头一次听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沈青却来了兴致,对那程县令讲了一大堆好像是什么商朝时的事情。

可是紧接着,程牧游就问了第二句话。

他说,在近些年,是否发生过人牲祭祀。

这下,本还在滔滔不绝的沈青不说话了,一直沉思到现在,都没发一言。

二喜觉得很奇怪,他最了解自家这位沈公子的性子,人间的的事他知十分,天上的事他也知道八九。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对象是谁,就没他接不上的话茬,发表不出的见解。

只要他在场,基本都是他一人侃侃而谈,其他人,都只有听的份儿。

可是今天,竟有将他家公子为难住的话题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所以,二喜竟有些舍不得走,想看看程大人出的这道难题,沈青是解得了还是解不了。

屋内终于如他所愿有了动静。

“大人,大宋建朝也就不到一百年,恕沈某无知,我还真未听说过有用人牲来祭祀的传统。”

程牧游紧锁的眉头松开了,眉宇间的失望显而易见。

默默的坐了片刻,他起身告别。

“多谢沈公子了,程某先走一步,若是公子他日想起了任何一点同人牲相关的事情,还请来新安府找我。”

听到已有定论,二喜连忙端着茶壶退到一旁。

他看着程牧游一人从屋内走出来,心里暗暗责怪道:“少爷也太不拘小节了,毕竟是新安的地方官,人家都要走了,他竟然都不送到门口。”

这么想着,他赶紧攒起一个笑脸,朝程牧游走过去。

可是刚走到他身边,身子就被急匆匆从屋内赶出来的沈青重重的撞了一下,手里的茶壶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沈青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干的好事,他径直走到程牧游身边,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欣喜若狂。

“程大人,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或许与人牲有关。”

程牧游眼睛一亮,“快说。”

“人牲的作用,无非是为了复活某样东西。我大宋建朝几十载,从未发生过此等违背人伦的事情。可是,有关复活,我却记得文献里曾经有过记载。”

“复活?人的命只有一条,在医学上,有假死再复生的案例。但若是真死,又怎么会复生?”

“大人,您别说,这件事恰恰就是一位神医所为。我知道大人医术高明,整个大宋可能都难找出第二个人与您相提并论。

但是,若文献中记载的不错,那大人在这位神医面前,恐怕要自愧不如了。”

程牧游眯起眼睛,“我程家世代为医,在这一行中也算是略有名气,要是真有这么一位神医,我又怎会不知?”

沈青笑了。

“大人,那是因为他所谓的‘医术’算不得正道,他本人也根本算不得入行,所以你才有所不知。

我也是杂书看得多,才在一本没有名字的小书上看到过有关他的记载,这才想起来的。”

“他真的能让死人复活?”

“那本书是这么说的,这位名医叫孙怀瑾,是个古稀老头儿。

突然有一天,他梦到了医神华佗,华佗将一只袖子交给他,他便得了神力。从此能令枯骨生肉,死人复生。

他不像正经的郎中那样,把脉问诊,开方子治病,他的方法很简单:用手去摸病人的咽喉。

但凡被他用手摸过的病人,痛楚会逐渐减轻,到最后,就能彻底痊愈。

不光能医活人,孙怀瑾甚至还能医死人。

那本书记载,但凡死后不超过两个时辰的人,只要送到孙怀瑾那里,不出半天光景,定能被他救活。

在他那只神奇的右手之下,死而复生的竟有几十,你说是不是一桩奇事。”

“只用手摸,就能让人复活?别说孙怀瑾,就是华佗再生也办不到,这书上写的简直是一派胡言。”

沈青狡黠一笑,“我同大人想的一样,所以孙怀瑾的事情必有内情,这就要靠大人去解开其中的谜团了。”

程牧游略一思量,又看向沈青。

“后来呢,后来那孙怀瑾怎样了?他这么有本事,总不会救人不救己吧,那他岂不是应该变成了活神仙?”

沈青两手一摊,“后来书里就没有记载了,那孙怀瑾现在是否还在世上,也就无人知晓了。

不过大人,这事就发生在汝州,离新安不远,而且几十年前的事情,应该还有亲历者尚存于世。

大人若是真觉得此事与这几起命案有关,倒是可以亲自到汝州去调查清楚。”

二喜端坐一把红漆长方凳上,头微微向后扬起。

他的头发散开了,随意搭在背后,像是一块漆黑的布。

春光正好,将他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他索性闭上眼睛,听着剪刀利落的“咔咔”声,仿佛看见自己的碎发一簇簇掉落在地上。

砸吧了几下嘴巴,他慢悠悠的说道:“啧啧,人牲,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用活人祭祀,活人啊,简直是疯了,你说是不是。”

帮他修脸的胡靖憨厚的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他这个人不善言辞,手艺却是不错,所以在这行当做了好多年,积累了不少主顾。

二喜平时也喜欢来他这里光顾,花不上几个铜板,却能享受一会儿“少爷”的待遇。

这于他而言,是一件极其舒心顺意的事情。

“胡师傅,我说的可不是过去,你知道吗?最近新安这几起案子,可能都是用人牲祭祀。

把胳膊卸下来,当成祭品,好像是为了复活什么人,你说可不可怕。”

胡靖又憨憨一笑,“你们都是肚子里有货的人,啥事都能听明白。不像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你在说啥。”

说完,他从水盆里拿出一条白毛巾,拧了几下之后,在二喜的额头上擦了几把。

“今儿掏耳朵吗?”

二喜不耐烦的抬抬胳膊表示同意,正好身边闪过一小孩,被他趁势拽住胳膊。

“小离,我刚跟你爹说了半天,他没明白,你可听明白了?”

那小孩揉揉肉墩墩的鼻头儿,“我刚丢沙包来着,你说的是啥。”

二喜有些失望,他本想靠着这个惊天密闻引众人追捧的。

却没想,连撞两根软钉子,不禁兴致大减,照那小孩的头顶敲了一下。

“最近可别跟着你爹到处跑了,小心被人卸了胳膊去。”

小离冲他做了个鬼脸,捡起沙包跑远了。

二喜重新在方凳上坐好,胡靖已经从凳腿间夹置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支挖耳勺,在他耳廓里外轻轻的剜着。

他手轻,看得又准,挖到深处也不疼,反倒让人痒得恰到好处,直舒服的二喜浑身的毛孔都通透起来。

“一会儿还去别处耍吗?”胡靖嘎声嘎气的问出这句话。

“回去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个少爷整天不着家,我一个人无聊的紧,还不胜出来逛逛。”

“你命好,沈少爷待你像对亲兄弟一般。”

“有啥好的,穷的跟什么似的,彩礼一出,家里就没几文钱了。哎,再往里掏掏。对了,就是那儿,舒服的紧。”

残阳将新安府的牌匾染成暗红色,也染红了从大门中走出来的一队人马。

蒋惜惜站在衙役队伍的最前列,她看到晏娘站在巷子口,便和史今低语了几句,朝晏娘走过去。

“蒋姑娘要去巡夜?”

“宵禁令已下,为保民众安全,大人安排了几队人轮流巡夜。”

“程大人去了哪里?”

“汝州,他去见了沈青之后,便赶去那里了。晏姑娘,你说,沈青这人神神叨叨的,为何大人却这么看重他的意见,我真是想不明白。”

“谁知道呢。”

晏娘抬头看了一眼即将黯淡下来的天色,“今晚恐又有雨,蒋姑娘万事小心。”

雨?

蒋惜惜看了看天空,夕阳正将最后一抹余晖收回到地平面以下,天幕的色彩由浅变深,但是却一丝云也看不见,又从哪里来的雨呢。

正暗自思忖,史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蒋姑娘,时间差不多到了,咱们也该走了。”

于是,她冲晏娘告了别,带着一肚子困惑领着衙役们离去。

二喜从赌场里走出来时,天边正好滚过一阵惊雷。

他看着浓云滚滚,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今天他运势极差,不光口袋里的铜板全输干净了,还赊了几吊钱。

最关键的是,这钱是沈青交给他,让他给乔家置办礼品的,这下让他怎么回去交差。

更倒霉的是,赌坊的管事扬言他不还钱,明天就要亲自到沈家去要。

到时候,沈青会不会将自己赶出家门,甚至告上官府呢?

正在垂头丧气,雨点儿已经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

眼看着一场暴雨不可避免,他忙重新缩回到赌坊的屋檐下面,望着前面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发愁。

“爹,今天多赚了几个铜板,能不能到沁芳斋给我买一包点心。听别人说,那里的点心和别处的不同,甜而不腻,香脆可口。”

雨雾中走过来一大一小两个穿着蓑衣的身影,大人肩上挑了个担子,一头挂着个红漆长方凳子,一头担着长圆笼。

小孩儿走在大人身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副兴奋的模样。

“胡大哥,小离。”脑子里没有多想,二喜已经冲进纵横交错的雨丝中。

“真巧,在这里遇到你们爷俩。”

胡靖和小离猛地被他拦住,俱是一愣。

“雨这么大,二喜兄弟,你不回家,站在这里做什么?”

二喜搓着手,还未说话,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先流了下来,和满脸的雨珠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我老娘病了,急着用钱,我本想着在赌坊赢上几把,给她请个大夫。可谁想,钱没赢过来,倒欠了别人几吊铜板。”

话毕,他哭得更厉害了。

“我那可怜的娘啊,生了我这么个不孝的儿子,就要这么生生病死在榻上了。”

小离看着胡靖一眼,嘴巴嗫嚅了几下。

“爹,要不,点心咱先不买了,这些钱,给二喜救急?”

胡靖赞许的摸摸儿子的头,把身上的担子放下,从口袋里取出半吊铜板。

“可是,请大夫这点儿钱怎么够呢?”

二喜掩饰住心里的惊喜,垮着一张脸向前凑了凑。

“胡大哥,你若是能救我老母一命,我二喜今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说着,他竟然在满是雨水的地上跪下,作势就要磕头。

胡靖忙将他搀扶起来,“我家里倒是存了些银子,只是今晚宵禁,我现在回去取也没法子送过来了。”

“没事没事,我跟你去取。”二喜打断他。

“咱们这就走,路上快些,我还来得及请大夫。”

在山路上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二喜终于看到了胡家的院子。

他深深舒了口气,冲前面一声不吭埋头赶路的两人说道:“你们住的可真够偏的,为啥不在城里觅处宅子,非得在这里安家?”

“住惯了,这里人少,干什么都方便。”胡靖嘎声嘎气的接了一句。

二喜擦了把额头上的雨水,笑着问道:“胡大哥,你是要造反谋权,还是杀人放火,还怕被人知道?”

胡靖嘿嘿的憨笑着,也不接话。

几人走到院前,还未敲门,院门已经打开,一个女人探头出来,瞅了二喜一眼。

“呦,今天有客人。”

胡靖和小离走进院门,二喜脸上堆着笑冲女人叫了声嫂子,也紧跟着走进去。

胡靖把担子放到地上,朝屋里探头看了一眼。

“爹呢?”

“圈里那东西又闹呢,爹收拾他去了。”

圈里的东西?

二喜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可就在这时候,后院突然传出一声惨烈的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