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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牙子

编辑 | Jasmine

我生长于一个以女性为核心的家庭,我妈妈是70 年代初的独生女,我是千禧之前的独生女。我和外婆外公一起长大,妈妈常是里里外外的话事人。我在和妈妈的拉锯中成长,这拉扯不清、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我是时候花时间拾掇拾掇它。

我原想着把三十天分割成三部分写三代女人,前十天写外婆,中间写母亲,最后写我自己。之后我意识到女性永远在被分割,也常无力探寻自己的时间线,我又何必将这属于女性的阳春三月工整划规呢?抛去那些吧,就抛去,女的也是可以赤裸地在荒原上奔跑的,至少这一亩三分文字的地界,没有凝视可言的。我想先写写荒原。

那里本不是荒原,那里有条大河

荒原上有条大河,流着血红的河水,波涛汹涌着奔流。女人要用河水,就要沾湿衣裳,染红了,像每个月都会来的那事儿滴到裤子上,有人称“好事”、“例假”、“大姨妈”,我叫它月经。每个女人的衣服都会染红,有人觉得脏,不叫人看见,特别是对面的人。但是河水是干净的,河水养育生命,不止这岸。

如果没有对岸,女人本来可能是不用穿衣服的,也不用爱变着法儿穿衣服。女人都在这岸,望不到对岸,雾蒙蒙。可所有女人都能觉知很多眼睛,有的藏在雾里,有的不加掩饰地闪着绿光,像雪域夜里的狼群。对岸是什么,女人都好奇,也有的不好奇,但是得装作好奇。不好奇是种罪,过去可能会被烧死,现在可能被唾沫淹没。有的女人到了年龄就不见了,好像淌过河去了对岸,不再返。也有些去了又回来,她们有的鼻青脸肿,有的终日寡言以泪洗面,大都不太好过的样子;但过一阵子,有的人又消失,再见时也还是一个样。女人不是候鸟,来来去去无定所,大概很不好过,但女人常常是普天之下无处容身的。看起来不错的那些是去了对岸还常回来的,喜气洋洋的,便连天地告诉其他女人对岸有多好,赶着让所有人都去瞧瞧才行。

也有些女人,终老也不离开这岸的,她们大多孤独得很,其他女人也不常跟她们来往。可我觉得她们很厉害。

大河和荒原大概就是这样的光景。

血色的河哺育了我们,

我们是站在河这岸的人

我们是站在河这岸的人。我们是女人。

近些年意识到这点的人越来越多,包括我,或许也包括我母亲。女人早应该站在一起注视这血色的河,而非藏着掖着不告诉女儿,当女人是会流血的。女人流血没有什么可羞耻,血滴到裤子上印下的猩红色,流淌成生命之河,男人也是从这血河里孕育的。

我是个幸运女,不说幸运儿,我这绯红色写下的定语名词都得是属于女性的。父亲爷爷都行医,我们家向来对生理构造和人体无可避讳,我的卫生巾多时都是我爸买的,直到今天我回家也没变。母亲很早就过问我的裤子是不是有血迹,我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都太平常,平常到我早不记得初潮的心情。那就是平凡的一天而已,没有白人家庭故事里紧紧拥抱的母女,好像是她帮我洗了内裤,告诉我怎么用卫生巾,就这样了。

我对河的概念大概这几年才成型,父母从没说过女孩不能做什么,外公外婆也只有母亲一个,我在没有边界的女孩世界徜徉。成人世界有时却告诉我,你是个女的,有的事你干不得。Metoo运动兴起之前,我很少在意这个世界对女性是不公平的。而后我听到许多故事:比如朋友 Q 讲笑话,说她外婆知道她是个女孩差点晕过去,自我安慰“在妈妈肚子里太好动把小鸡鸡跑掉了。”还有我本科读的那个小语种专业,到我毕业这年为止,前 32 年部委招聘没有一个女孩,到我们这届变了,因为没有男孩报名。当然不止这些三两句的故事,也无须赘述,说多了好像挺没意思,谁都知道,然后谁都觉得没意思,到头来可能谁都不说了。毕竟说了多数时候也没用。

但我坚信说了有用,我还在不停和人讨论女性议题,今天也在书写关于女性的文字,至少知道这事儿的人更多了,意味着河这岸集结的人多起来了,总归是件好事。近来的计划,等接到下一个项目,或是拍成一部微电影,就去纹一个女书图案在身上,好朋友纹身师设计的都很漂亮。上次回家和爸妈外婆去了边城和凤凰,下次就去江永,得去看看女书发祥的地方,看那时候目不识丁的女性如何互助,到目能识“女”,多美好呀。

女性就该站在一起的,我们都是河这岸的人。

在这个男人的世界,女人永远流亡

女性没有自留地,无论物理或精神。王佳芝流亡,张爱玲也是。今天在英国的大荧幕看到《色戒》, 我抱着一种欣喜的必然,在查尔斯王子影院老旧的戏院放映厅享受了绝妙的三小时。 些许像《Poor Things》当下的处境,《色戒》这部好电影被大陆当做三级片嘲弄许久,最大受害者是汤唯,大概也是她当今出走的导火索。为什么只封杀她而不带着梁朝伟呢?可能因为他是男的吧。今早我和英国朋友Y谈到汤唯,说她演了《分手的决心》,英文名也挺好,Decision To Leave。Y是个黑人女演员,刚有新剧在 Netflix 上线,她说那是一部好电影,她的 Decision To Leave 也是一个好决定。我在想这只是个 decision,没有对错,女人的 decision 常也不是女人自己的。而她现在又找到真正的自留地了吗?是在韩国发展坚持不说韩语的决心吗?我回答不了。

“她为什么被封杀呢?”Y 问。

“因为有很多性爱镜头。”

“什么?可人们本来就做爱啊,不是吗?”

好问题,我语塞。结果是男人可以做爱,女人不可以。

《色戒》拍的是女人的性与爱,不剃腋毛的王佳芝连身体也不是自留地,但那不堪的性爱或许是的,那是她在纷乱的时间线里、流离的故土之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故乡、家国、战友、家人、付不起船票的远方,一切都是虚幻,都是假的,都抓不住,除了性爱那极致欢愉的片刻,王佳芝的 Decision to leave 不是道义的 Decision, 但是属于她。可那唯一的极乐又是极致的不可说,让汤唯消失得不可说。

“她用女性的性心理学,来对抗父系社会下对日抗战这么神圣的事,当她把易先生放走时,小女子小小一句话,好像把几千年父系历史结构抽掉一个东西,突然瓦解。这是一个小女子的力量,性欲的力量,是个很不道德的力量,可是又很巨大,让我们深深反省。”李安这么说。

流亡,流亡。在这个男人的世界,女人永远流亡。

“As a woman I have no country. As a woman I want no country. As a woman, my country is the whole world.”伍尔夫这么写。

女人的厨房有着说不完的哲学和故事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而天底下尚无几个大国是日日烹小鲜的女人治的。为何治大国的人常常连切菜都不会呢?不会烹小鲜,怎么治大国呢?我也不能知道,这不是我们女人可置喙的。餐桌上忙了一晚的女人最后上桌,或是不能上桌,男人们大言不惭吃着女人的菜,大国崛起,谈笑间,排骨灰飞烟灭,大国是在香烟飘渺中崛起的。袅袅炊烟被抽油烟机全数吸走,男人的餐桌只能有香烟味,油烟味是万万不能的,男人还会说集成灶做菜没有柴火饭香。

女人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小家的厨房让女人直不起腰,餐厅戴高帽的大厨却没有几个是女人。女性的劳作隐形着,总那么上不得台面,默默劳作的成果不仅有不懂感恩的男人,还有癌症中发病率最高的肺癌——男人的肺癌来自吸烟,女性的来自厨房油烟。我在此依旧算是幸运女,家中男眷几乎都是一流厨师,热爱厨房和家务,算是在这男人的世界一点小小慰藉。看见每个人都享受做饭,我耳濡目染,可能也因此不厌弃阳春水吧。

从小到大多数时候掌勺的还是外婆,她一人做三餐,年节给几十个客做年饭,从来没有怨言的,这是中国祖母的厨房。我给她打电话,问的多的,也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我被问得乏味,也在对着一盘白人饭沙拉草的间隙咀嚼出一丝惭愧。我没有好好给自己做饭,也没有认真回答外婆的问题。

烹小鲜是哲学,不然也不会被收入《道德经》。女人的厨房是个文化繁荣的哲学空间,被男权叙事掩埋了光芒,剩下油垢刷锅水。厨房的故事多多,讲不完,只是人不讲罢了。

今天的内容来自每日书。这是三明治连续第六年在3月开设女性主题班,用每日的书写,一起来思考和探索,用文字一寸寸凿开冰封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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