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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跟朋友交流了会写作。我们共同的感受是没什么可写的,即便是有真实的生活,演绎下来也总像流水账。用骆以军的话,我们是“经验匮乏的一代”。

你没见过战争,如何写生死,你没经过虐恋,如何写爱情。

有的猛人如托尔斯泰,就真的到市井上找大量工作,体验生活;亨利·米勒更是做过几十份工作,沉迷声色犬马,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三毛流浪撒哈拉沙漠,成为一代人的诗和远方。

可是如果不是猛人,经验匮乏,是不是就不能写了?

你每天骑共享单车,吃黄焖鸡米饭,乘一样的地铁,这种生活让你觉得既安全又单调,突然你在地铁上注意到对面那个人身上穿着跟你一样的衣服。你们也许看过同一家淘宝店,上面有个灰不溜秋的小和尚头。你赶紧转过去,避免跟他相认。所有人都沉默,等待地铁突然停下来,静止的刹那,你想起《八部半》开头那个沉默的现代社会的寓言。你不合时宜地说“让一让”,大家都回头用眼神责怪你。大家都沉默着,你凭什么说话。

海明威说:“两年学说话,一生学会闭嘴。”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海明威自己为什么不闭嘴,他写了那么多作品。“沉默是金”成为智慧,比较大的可能是因为它很容易做到。你沉默了一次,就能沉默第二次,接着就能永远沉默下去。

鲁迅在《故乡》里面写了一个得了癌症的人。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说,尤其不愿意第一个说。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鲁迅用很冷峻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得了癌症了”,“于无声处听惊雷”,大家都吓了一跳。大家责怪他,为什么你可以说,为什么是你呢。

沉默惯了,你都忘记怎么说话了。明明是你的喉咙,里面却全是别人的话语。

骆以军说,虽然我们是“经验匮乏的一代”,可是总能做点什么。他讲过“六个抬棺人”故事。父亲去世,家里需要找六个抬棺人。母亲让骆以军从他生命中找六个朋友,一起来抬父亲的棺材。父亲的经验跟着棺材远去了,可是六个朋友的出现,牵连出六双眼睛和六段叙事,如凸透镜和昆虫的复眼,把经历过大时代的父亲比了下去,这就是叙事的力量。

我小时候很喜欢玩一种城堡游戏,从小区各个角落找很多砖块,用一个下午,把它们堆成城堡,有的是塔型,有的是四四方方的结构,再把它们推倒。

城堡倒下,有时刚好是傍晚,我要回家吃饭了。有一回爷爷路过,他不屑说,一个男孩怎么可以玩这个。他经历过“大时代”,为了省五块钱,他曾爬火车去远方卖货。我之所以记起,是因为他讲过无数次了。几十年来,他仿佛一直还在那辆行驶的火车上,双耳灌着冷风,两手死死抓住火车外壁的铁环,不然就会掉下去。

我再也没有玩过城堡游戏。直到我读了西西弗斯的故事,我才知道我就是西西弗斯。

写作本身没有意义,但是可以重建意义。它能帮助我们拿回曾属于我们但被剥离的意义。

比如写一堆火焰,写一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