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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下旬，山西忻州一位19岁青年在捐献血浆后猝死，其家人对血浆站发起控诉，让血制品行业来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也让献浆人群进入大众的视野。
血浆是血制品行业核心且稀缺的原材料，在我国，用于生产血液制品的原料血浆必须通过依法设立的单采血浆站进行采集。与此同时，以人体血浆作为原料生产的血液制品，在国内的供应一直较为紧张，在公共卫生事件高发时期，部分种类的血液制品甚至成为一天一个价的“救命药”。
捐献血浆究竟有没有风险？如果有，风险到底出在哪里？银柿财经多方探访，试图找到问题答案。
哪些人在捐献血浆？
“平时去浆站的人挺多，不少年轻人也去。”4月18日上午，在驶向一家单采血浆站的途中，出租车司机这么对银柿财经表示。
这家浆站地处安徽省东南部，所在的县级市与江苏、浙江两省接壤。当天是工作日，上午九点，浆站内的人流量还较少，浆站大厅显得非常空旷，零零星星有人从登记区入口进入。
不过，在健康体检区，不少房间外已有人在等候。按照规定，献血浆者每次捐献，须持本人有效身份证和《献血浆证》办理献血浆手续，体格检查和血液检测合格后方可献血浆。固定献浆员的血液检测项目可先采后检（半年内连续参与爱心献浆2次及2次以上的献浆员一般称为固定献浆员）。
据银柿财经在该浆站观察到的情况看，献浆者以中年群体居多，其次是青年。
“献习惯了。”一位目测在40岁左右的男性献浆者说，“献浆对身体（的影响）和献血差不多，就是帮血液循环一下。”在银柿财经问及献浆者是否可获误工费等补助金额时，对方表示“不知道”。
交谈间，“和献血是一样的”成为高频出现的描述。
在被问及前来献浆的原因时，一位年龄大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表示，是“朋友介绍来的”，“朋友来过好几次”。对于更具体的原因，则未给出明确答复。
在一间休息室里，一位中年样貌的女性告诉银柿财经：“（献浆）对身体没害处，也许有好处。既然对身体没有坏处，我们就当做好事。”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相对年轻的女子，据她介绍，她们所在村的村委会曾对献浆活动有过宣传，在她们看来，献浆是“国家支持”的事。二人都是初次参与献浆。当时，她们正在休息室内等候，准备听工作人员对相关献浆知识的宣讲。
在采访中，银柿财经还遇到了一位从2018年至今连续献浆的中年男性。他表示，自己之所以坚持参与献浆活动，主要是出于对个人健康的考虑。此外，他还提到，献浆中心提供免费的体检和疫苗服务，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额外的吸引因素。
在对话过程中，多数受访者均未主动提及献浆补助。但也有例外，这是一位约莫30岁左右的女性受访者，身边带着一名8岁的男孩，在休息区等候献浆。最初，当被问及参与献浆的原因时，她简单地回答说是“朋友介绍来的”。而当进一步询问更具体的动力时，她直截了当地表示：“换钱。”
在与银柿财经的交流中，该女性献浆者透露，这已是她第三次来献浆，“身体没什么感觉”。她回忆称，首次献浆获得了270元补助，第二次收到了370元。她还提到，第一次来献浆的时候曾经排过很长的队。
据她介绍，根据规定，一个月最多可以献浆两次，她已经加了该单采血站护士的微信，护士会定期提醒，“如果在护士提醒的当天或次日来献浆，补助金额可能是最高的，再过两天就降了”。
吸引人们捐献血浆的动因比设想中更为多元，但仍不可否认补贴的重要性。银柿财经接触的一位河南单采血浆站工作人员提供的信息显示，其所在浆站正推出活动，对于第一次献浆或超过半年没有献浆的人员，提前预约，单次献浆补贴最多可以达到450元。
值得注意的是，与血站“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益性组织”的单位性质不同，浆站均为自负盈亏的企业单位；血站的设置主体为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或省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设立浆站的主体则是血液制品生产企业。
曾有生产血液制品的上市公司提到，原料血浆成本是影响血液制品成本的重要因素，随着献浆员营养费的不断提高，血浆的成本在逐渐上升。
浆站的“拉新”与“地推”
在安徽的这家单采浆站，银柿财经还看到浆站的工作人员和老献浆员聊“老带新”事宜。
一位工作人员开门见山对老献浆员说：“我们主要是想让你们帮我们找新人，介绍费100块钱，你知道吧？”
沟通过程中，为了让老献浆员更好地为新人介绍血浆及献浆知识，工作人员会进行相关知识的科普，其中“血浆是做什么的”是科普重点。
在工作人员的介绍中，血浆主要用来做药品和疫苗，是国家的战备物资，可以救死扶伤；对身体的好处方面，献血浆可以清理血管油脂、降低血液黏稠度。银柿财经注意到，老献浆员花几分钟听工作人员这一番讲解后，可以免费领取一个新的便携水杯。工作人员会边沟通边完成一份表格的填写，将参与沟通的老献浆员情况与沟通情况记录在册，同时让其添加血浆站的官方微信。
该浆站工作人员告诉银柿财经，这是单位特意组织的沟通会，为了让献过浆的人再次学习献浆知识。“现在我们（血浆）比较紧缺，就让他们献过的人对没献过的人帮我们讲讲。如果你不喊别人来拿杯子，别人可能都不愿意坐这儿听你说。”
该工作人员坦言，这种“老带新”的推广策略，效果的显现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在日常工作中，公司也会派遣专门的宣传团队深入大街小巷给大众普及血浆知识，“就类似于地推，因为很多人可能想献，但是不知道血浆用来干嘛、有什么社会意义”。
从上述献浆者和浆站工作人员的言谈中，可以勾勒出目前国内血浆捐献现状的一些侧面。例如，在宣传策略上，打开各地单采血浆站的官方公众号，诸如“免费身体健康检查”“误工补贴”“献爱心”“有利身体健康”等词汇频繁出现。不少公众号的宣传中强调，献血浆不等同于“卖血”，二者有本质区别。
血浆与血液是两个概念。据中邮证券研报，人体血液由血浆、红细胞、白细胞和血小板组成，其中血浆约占血液体积的55%。人血浆中约90%是水，约7%是蛋白质。在蛋白质中，约60%为白蛋白、约15%为免疫球蛋白、约4%为凝血因子类、约21%为其他蛋白成分。
所谓献浆，是采集人体血液后，通过分离器采集血浆、还输红细胞。血液制品则是将血液中不同的蛋白质分离后，制备成的各种产品，针对不同病症的患者使用。血液制品主要有三大类：人血白蛋白、人免疫球蛋白类（静丙）和凝血因子类。
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印发的《单采血浆站技术操作规程（2022年版）》，绝大多数情况下，献血浆是安全的，但个别人偶尔可能出现如头晕、出冷汗、穿刺部位青紫、血肿、疼痛等不适，极个别可能出现较为严重的献血浆反应，如晕厥。
需求上升，“增产”却不易
事实上，宣传正是浆站工作的重点之一。某家A股上市公司直言，缓解原料血浆紧张局面的有两大方式，其一是增加新浆站，其二便是加大对献浆员的宣传发动，挖掘单站潜力。
然而，人血浆作为稀缺性资源，受到国家政策法规的限制和监管，新增浆站绝非易事。研报显示，在我国，原料血浆的采集和供应必须由依法审批设立的单采血浆站进行。国家规定，单采血浆站只能设置在县及县级市；在一个采浆区域内只能设置一个单采血浆站，并且不得与全血血站设置在同一行政区内。
“十三五”期间，国家对浆站审批一度收紧，在“十四五”期间有所放松，但仍在严格监管之下。研报显示，2021年至2023年3月底，全国累计批复69个新浆站（未含7个分站升站），浆站总数达385个。其中云南“十四五”期间计划设置单采血浆站19个，河南“十四五”期间计划新增7个浆站。而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间，我国新增浆站数量各自仅为57个、54个。
同时，券商研报显示，海外发达国家的浆站大多设于大城市，而国内多数血浆站建在中西部地区。这些区域由于外出劳动力较多，供浆人口进一步减少。
浆源的紧缺反应至产业端，是国内血制品行业供需紧平衡态势的延续。
国盛证券分析师指出，从需求端看，我国血液制品人均用量提升空间较大，另外考虑到医保目录覆盖范围逐步扩大，血液制品临床适用症增加，患者教育深入，预计终端需求稳定增长。
首创证券分析师也在研报中提到，在新冠疫情中，静丙等血制品在患者救治、康复中起到了较大作用，提升了医生和患者对于其临床价值的认知度，预计需求增速中枢有所提升。
在血制品供需紧张、浆站审批较难的背景下，现有血浆站采浆量的增长显得尤为重要，面向大众的献浆宣传活动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
在山西忻州的事件中，死亡青年的家属便将矛头直指涉事单采血浆站，认为血浆站用金钱诱惑、拉人头等方式，“诱导”当事人献浆，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另外血浆站是否按规定对当事青年进行健康检查也存疑。
涉事单采血浆站的母公司曾回应，忻州浆站按法规要求合法经营，严格按照相关规定确保献血浆者两次献血浆间隔不少于14天；同时，经查询该名献血浆者年龄等基本信息及其实施献浆时相关体检资料，条件符合采浆要求。
截至目前，官方对涉事单采血浆站的调查结果尚未公布，导致悲剧发生的原因尚不可知。
采浆站的股东与招募员
从几位行业人士口中，银柿财经也了解到，个别浆站或存在不规范操作，在一定程度上对献血浆的安全性造成了影响。
一位血制品公司负责人向银柿财经表示，浆站是否由血制品公司全资持股存在区别，如果非全资持股，部分参股股东也要参与管理、分红，其中可能就存在风险。
一位知情人士向银柿财经透露了更多内情。据该人士介绍，某些参股方对于本地更为熟悉，可能会在浆站所在地组织一批招募员，引导人们前往浆站献浆。在他们的参与下，浆站原本应给到献浆人员的补贴，其中一部分会转给招募员和背后的参股方。
至于这种模式和上文提到的“拉新”的区别，该知情人士表示，普通“拉新”带的人比较少，而专业的招募员可能会整车整车地带人去浆站，且还可能存在跨区域带人的情况，这是违规的。该知情人士指出，为了“合规”，一般会将这些跨区而来的献浆者登记在本地献浆频率较低的人员名下，部分身体条件不合格的人可能因此蒙混过关。另外，招募员在当地还可能具有垄断属性，即在特定区域内，只能依靠这个人的组织带领去献浆。
“在非完全控股的血浆站，那些参股方可能是副站长，但是权力远远大于站长，因为他们是铁打的营盘，而站长来来去去。所以该听谁的话，员工都有数，站长有时候就是形同虚设，规章制度落实不下来。”该知情人士进一步解释道。
巧合的是，在山西忻州的事件中，涉事的单采血浆站即为上市公司持有80%的股份，另20%的股份为自然人持有。
通过相关人士的介绍，我们多少窥见了行业当前存在的部分问题。另一方面，为了确保产业的健康发展和良性循环，企业和监管机构也在付出更多努力。国家卫健委曾答复《关于大力发展血液制品产业的提案》称，将提升对供血浆者服务水平和宣传招募能力，保障供血浆者健康等各项合法权益，稳步扩大供血浆者队伍，提高供浆参与度，增加原料血浆供应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