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总编辑 蒋丰

对北方人来说,江西在地理位置上或许有点“远”,但对一个也算是“走南闯北”的老北京人,以及“壮游中国”的旅日媒体人而言,她不仅一点也不“偏”,甚至是刻在我的认知知名榜上的。

大宋王朝的东坡先生用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道出江西的自然之美;当代导师毛泽东的一首《西江月·井冈山》满满的都是这块土地的红色回忆,而知名文人丰子恺在景德镇纵情赏游过后,提笔写下“买得彩纹杯盏去,从今茶饭有精神”,便是这座“中国瓷都”名扬海内外背后最抚人心的浓郁的烟火气和厚重的文化味。

初到景德镇,我就又想起作为湖北省博物馆镇馆之宝的“元青花四爱图梅瓶”。那元青花四爱图梅瓶,被誉为“陶瓷中的大熊猫”,而景德镇何不可以称为中国陶瓷界的“熊猫基地”呢?!此次邀请我来景德镇的原湖北文化厅厅长蒋昌忠先生,如今作为“景漂”在景德镇落地工作室,在景瓷上丹青绘熊猫,妙笔画竹枝,一枝一叶总关“景”,给中国陶瓷界的“熊猫基地”平添几分新时代的色彩。

那天,我们一起去参观“景德镇中国瓷都博物馆”。看见碧绿的昌江穿城而过,看见声名大噪的这个陶瓷博物馆依山而建,让千年“瓷都”在大气的同时,兼修灵气与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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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镇在东晋时期称“新平”,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新平治陶,始于汉世”,这便是景德镇的“发迹”。2000多年的冶陶史,1000多年的官窑史,600多年的御窑史,让“一城瓷器半城窑”的景德镇显得格外有分量。我不禁想,“瓷都”为什么是景德镇,而不是其他?“上天的眷顾”里,景德镇与瓷器的不解之缘无疑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最好阐释。

三国时期,吴国曾在此设立陶瓷窑口,为“瓷都”奠定了最早基础。在不少史学家眼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三国鼎立是活脱脱的乱世,改朝换代自古以来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但并不妨碍陶瓷业一路高走,成就了“中国的景德镇”!这种兴盛不衰的背后,这种乱世亦出文化精品的背后,彰显出来的中华文化的传承力和一统力,是值得我们反复咀嚼深思、厚植自信的。

当地产的闻名天下的“高岭土”是“瓷都”命运的“秘宝”之一,它也是展厅里展出的几种瓷土原料中的“天花板”。景德镇陶瓷的质地细腻和色泽温润,离不开被誉为“瓷之骨”的高岭土。这种“老天赏饭吃”的得天独厚,并非“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反而为后世提供了如何做好资源保护、传承延续香火的永恒课题。19世纪60年代到高岭考察的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分在其著作《中国》第三卷中对高岭土作了详细介绍,并用此发音创造了新的英文词“KAOLIN”,这也成为国际黏土矿物学专用术语和世界制瓷原料瓷土通用名称。还是那句话: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景德镇陶瓷用“高岭土”做了一番更深刻的解释!

这家陶瓷博物馆是新中国第一家陶瓷专题博物馆,既是“馆”,更像“书”。其一是因为它自身的建筑就充满了陶瓷元素,是典型的“现身说法”。讲解员的讲解加持带来不一样的欣赏视角,例如化身窑炉炉膛的一层大厅,和瓷器表面“冰裂纹”如出一辙的玻璃幕墙花纹,而博物馆各层之间连接的悠长通廊,就好比是古代烧瓷用的龙窑。这样的“图文设计”让我这样的好书之人爱不释手。

其二是一座优秀博物馆本身就是一部史书,陶瓷博物馆携不同主题的陈展,馆藏超过5万件的展品,把从新石器时代以来中国陶瓷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可谓是酣畅淋漓。清代诗人吴铭道一句“出新柴汝官哥后,玉色郎窑仿定州”,道出景德镇瓷器的绝世天下。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信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我,也盼着这次陶瓷文化之旅后,自己能更多些文雅和风度。

置身馆内,俯拾之处皆是宝,会有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两件“镇馆之宝”。之一是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在此前参观湖北省博物馆的时候,我就得知元青花本就存世极少,本就是罕物。而中国陶瓷博物馆内的这件宝物,加之从上至下5层不同的交织纹饰,寓意不同文化的融汇,可谓是“一瓶装天下”。而且,用瓷石配高岭土的“二元配方”作为大件瓷器烧制的里程碑式创举,更是具备极高的文化、交流史学价值。

关于梅瓶的考究,多少带点浪漫主义。“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故名‘梅瓶’也”。虽然有许之衡的这番解释,但目前出土的众多梅瓶都证明,可盛美酒,亦可插梅花。在我看来,这就是瓷器里中国文人独有的情怀。我不是个追星的人,朋友的话倒提醒了我,台湾歌手周杰伦风靡一时的《青花瓷》中,一句“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好似量身定做。如此这般,中国的陶瓷之美,被方块的文字歌词打磨雕琢后脍炙人口,一定是一桩民族文化的美事!

还有那大清乾隆年间的青花蝙蝠葫芦纹葫芦瓶。在中国人对天地和世界极为丰富的注解中,葫芦与“福禄”谐音,蝙蝠又与“遍福”谐音,都被广泛使用,从而让这件大吉大利的瓷器有着更为深厚的人文内涵。俗话说,“画必有意”。画即是意,画即是人生。中国人是喜欢葫芦的,我小时候生活的北京小院中,就在藤萝架、葡萄架下栽种过葫芦,我曾一度天真地认为这是藤萝、葡萄的“杂交品”呢。当然,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的“葫芦僧错判葫芦案”就属于“另类”的葫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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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史料记载,陶瓷葫芦瓶早在唐代就出现过,历经宋、元、明,至清朝时“天圆地方”的葫芦瓶不但愈加有名,对内更是呈贡皇宫的祝寿礼器,对外还已成为走出国门的“外宣”文化产品之一。乾隆大帝更是一个瓷器“收藏狂”,他曾写下“世上朱砂非所拟,西方宝石致难同”的感叹,虽然是咏宣窑霁红瓶名句,但对清乾隆青花蝙蝠葫芦纹葫芦瓶这样的绝世佳作来说,再盛的赞叹都未必够用。

近观博物馆里的琳琅宝物,会看到唐初景德镇窑户将瓷器传入长安被误当作“假玉器”而遭疯抢轰隆京城时的盛况,会想到一件“影青贯耳杯”让萧太后退杀心而平辽宋之争的不可思议,会咂舌于一只成化鸡缸杯在10年前的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突破2.8亿人民币。更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历经千年,景德镇作为中国和世界的“瓷都”,以新的方式依然延续着古人笔下“夜阑惊起还乡梦,窑火通明两岸红”的城市气息和生命力。用我在当地到陶瓷世家第四代传人孙立新师傅家参观时的感想来总结的话,中国景德镇的陶瓷人,用“妙笔”生出的不仅是产业的繁荣,更是文化的延绵不绝。旺盛的窑火传承的,更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