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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全生

已到花甲之年的老赵,丝毫没有淡化对这块土地的深厚情感,也依旧放不下对子孙的那份关爱之心。他的生活,又回归到原来轨道。

每天除在家吃饭、睡觉外,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忙活在自家果园里,尽管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听从使唤。

这年开春前,儿子从城里送来了足够一年使用的化肥和农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雇佣别人,而是自己开着车来完成这个任务的。

吃过中午饭时,老赵说:“你从南方回来了,就知道你把事情处理好了,我和你妈也不再操这闲心。说实话,自己也年轻过,也曾经有过不切合现实的想法。那个时候,环境没有现在宽松,只是想想而已。现如今的社会,只要没有进局子,没有摊上官司,没有进监狱,那就不是个什么事情。我们没有其它的本事,出力气开饭馆赚钱,还是比较稳当。另外,从现在起,你再也不能给别人干了。要多挣钱,就得自己干。”

阿雨说:“自己现在跑运输就很好,也挣不少钱。”

老赵接着就说:“这还是在给别人干活,你帮吴玉兰把饭馆打理好不行吗?”

阿雨接着就说:“饭馆不是老早地就交给吴玉兰了吗?现在她是主人了,用谁不用谁,她说了算。”

看见儿子一脸的不情愿,老赵问道:“那你不能说说吗?你要是不愿说,我去说!”

阿雨急忙说:“老爸,你就别逼我了,她那里早就有人了。”

“有人了也不行,她把老子当什么了?那饭馆还不是我创下的!”老赵的声音比前面大了一些。

阿雨说:“干饭馆这行,自己早就烦了。一天起早贪黑,累的要死,还弄得满身一股油烟味。即便是换了新衣裳,三五天里满身还是那个气味,走不到人跟前去。总之,自己不想再干了。”

老赵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允许你冒险去跑车!村上王二蛋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他开车多年,确实挣了不少钱,给家里带来不少好处。后来,当还上了运输公司的车队长。后来呢,自己死了不说,还把自己的老婆、儿子留给了别人。六岁的儿子被后爸虐待死了,王家断了后。城里的饭馆虽说是由吴玉兰管的,但那是我进城打下的地盘。你嫌累,可以少干点不就行了吗?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带上个徒弟。”

阿雨知道老爸的脾气,只要是他说出的事情,没有充足的理由,一般情况是必须照办的,不会轻易改口。看来,今天不说出实话已经不行了。但吴玉兰那边的事情,自己也只是猜测。目前,还拿不出什么证据,能证明她已经嫁了人,怎么办?

老赵从儿子紧皱的眉头上看出了一丝端倪,接着就问:“有什么话,别对老子藏着掖着,说吧!”

阿雨说:“去年,吴玉兰雇佣了一个和她年龄相当的四川男人在店里掌勺,羊肉泡馍的牌匾已经换成了成都小炒。这两年,她已经不再索要孩子的生活费了,还拒绝与我来往。我到学校门口见过几回赵乐,从她跟前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变化来。”

“这样看来,吴玉兰已经有相好的了?只是我的孙女恐怕要受苦了,你没有看出来吗?”老赵急匆匆地说。

阿雨说:“赵乐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就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她是我的女儿,我会一定负责到底的,你放心!”

老赵说:“你有时间,要常去看她。过年过节的,带她到老家来,我看到她就放心了。饭馆的事,从今以后就不再提了。你我都有心给她,现在就是她的了。记住,这件事我们家里的任何人,都不许再提了。”

阿雨不大痛快的嗯了一声说:“自己要回去了,这件事情想好后再说。”

可话音刚落,老妈就接上了茬:“人要讲良心,不管咋说,吴玉兰也把孩子拉扯大了。你们以为赵乐是自己长大的,还是钱把她直接养活大了?她一把屎一把尿,为老赵家养大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孙女,容易吗?饭馆会自己挣钱吗?父子俩一点良心都没有!”

其实,在利益面前,老赵家的人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太大区别。

此时的赵氏父子,就像个阴阳和尚,一半脸在笑,一半在哭。

看到他们不悦的表情,她接着又说:“我们不能再对吴玉兰有什么期待和想法,她早应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老赵家的人,只能对她心存感激。”

阿雨说:“自己记住了,是应当感激她。”

老赵不情愿地说道:“你快回去吧,别再耽搁时间,赶上堵车点就麻烦了。”

三个月后,学校放了暑假,赵欢被阿雨送到老家里来。与之俱来的自然少不了课本、作业本,还有他爱吃的各种零食等等。

阿雨说:“今年城里太热,赵欢在学校里就有过中暑。这个假期就到老家避下高温,开学天凉了再回去。”

“孩子上学的时候,没办法到老家来。现在他长大了,只要是假期里,他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这是孙子出生以来,第二次到老家,第一次提出要常住,老赵自然高兴。

但阿雨老妈却更现实,说:“前几年,阿雨他们怕影响孩子学习,不让过来,这是对的。其实,我也知道,怕在这里把他惯坏了。阿雨,你们对孩子有什么要求,就当着你爸的面说清楚,免得以后落下抱怨。”

阿雨说:“来之前,该交代的我们都说过了。有一点,就是不能让他单个儿去玩耍。”

老赵睁大了眼,看了看老婆,又眯着眼对着孙子说:“我们老赵家的人,该懂得道理用不着别人唠叨,欢儿你说对不对?”

赵欢说:“爷爷说得对,奶奶你就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

一整个假期里,除了读书、做作业外,他几乎是形不离影地跟在爷爷或奶奶的身后,在丽人村的角角落落来回穿梭。

这段时间里,老赵从大家的目光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尽管这么多年他比别人活得要累,到如今自己也觉得值了!

这天夜里,老赵还维持着白天的精神状态,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等到孙子出现鼾声的时候,他轻轻地下了炕,关好房门,走进老婆的房间。

还没有等他上炕,老婆就发话了:“忙活一整天了,还不回去睡觉?”

老赵说:“谁叫我精神好、没瞌睡哩?这会儿想和你说说话。”

老婆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黑夜里,这对斯守了四十多年的老鸳鸯,说了大半夜的话。

太阳冒过地平线的时候,他俩仿佛听到了孙子的喊叫声,但很快又睡着了。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他俩才走出那间屋子。

这个时候,阿雨的车已经停在了家门口。老俩口这才意识到孙子要回去了。他们不愿意他离开,但又不得不顾及他的学习。

有孙子的陪伴,感觉日子过的快了许多。有时候,一天里忙得连轴转,又不觉得累,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年轻的时代;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一天里都干了些啥,或者吃了几顿饭。

从城里回来的这几年里,他俩有过多次返城和子孙们一起生活的想法。但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们要为他们生产,为他们提供经济上支持。想到这里,他们的情绪又似乎转到一个较为平静的状态。

时间很快又到了卖苹果的时候,这次阿玉没有过来。

老赵心里着急,打电话问儿子:“为啥还不来。”

阿雨说:“这次来不了,因为公司的配单已经安排到月底了。”

老赵说:“那我就让你姐他们帮忙,钱还是按时打到你的账上。这边的事你就不管了,用心开好车,别分心啊!”

二十三亩地的苹果总算都变成了现金。这次,老赵给自己预留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打到儿子的账号上了。

老赵掐了掐指头,这次卖苹果,算起来前后耗时二十八天。现在,该缓一口气了。接下来他要着带上老婆,到县上找个合适的医院,和大多数人一样挂上一个礼拜的葡萄糖什么的,好让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十天后,他们乘班车回家。路上大家都在议论今年的收成,哪个村最好,哪户人家收入最多。唯独没有人提及丽人村,好像这个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老赵憋不住了,说:“丽人村也不错啊,大家的收入都比去年好!”

旁边的年轻人说:“大叔,你说的没有错。但听说你们的那些个收入,都给城里人做贡献了,多数人还过着原来的日子!”

带眼镜的老者说:“听说这几年进城去的人,都一个劲儿地向家里要钱花,大多数并不适应那里的生活,日子过得并不好,还害的大汗过苦日子。”

坐在最前排的少年说:“我姨家的老三刚进城几年,自己还干活挣点钱,后来就蹲在房子里不出门了。后来,听说老婆带着孩子跟一个浙江男人跑了。姨父很生气,骂他太没有出息,给别人送钱又送人,冤枉了自己。”

瘦高个的老人说:“刘家梁子的王忠,十六七岁时还光着脚,后来做生意赚了钱,依旧舍不得吃喝,把积攒下的钱变成了孙子念书的什么学区房。儿子、媳妇吃不了苦,就在城里开了一家健身房赚钱。起初的的两年,还算能行。后来,他们贩卖毒品,儿子被判刑七年。这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儿媳妇被强制戒毒,孙子没人管。他只好放下生意不做,进城陪孙子上学。没过三年,就因病花光了积蓄,临死也没有穿上自己心爱的衣服和鞋子。”

开车的师傅说:“张家磨的牛子强,靠着一个富婆赚了很多钱,在城里有房有车,能享受的都东西一样不差,可就是生不下个儿子来。后来,却发现两个女儿都不是自己亲生,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再后来,就跟着那富婆进出国门、踏山涉水,不幸出了车祸,死了。”

中年女人说:“这都是报应!做人还是要本分,不能只顾着自己,不考虑大汗的感受。前两天,就听说丽人村有个少年被女人和想好的男人打了,跑回来了。丽人村的,你知道不?”

老赵说:“没听说过。”

中年女人接着说:“那你回去就知道了。”

从县城到丽人村的这段路,虽然崎岖难行,但里程不超过四十里。平时,一个小时也就到家了。今天,老赵感觉好像走了两个小时一样。

也许,是他回家心切,觉得这车跑得太慢了。这么个速度,还不如自己下车走回去来得快些。此时,他便和司机搭话:“这车挺新的,它跑不起来吗?”

司机说:“这是新换的,前两天才到。要磨合个十天八天的,才能跑快些。”

老赵点点头,又看了老婆一眼,发现她的肩膀都卡在靠背与车窗之间,睡着了。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的样子,司机停了车。老赵拿起行李,扶着起她下了车,迅速走到路旁的大柳树跟前,就地坐下。说:“今天这趟车坐的太累,歇一会再走吧。”老婆点了点头,和老赵一样,坐在那里休息。

看到太阳离山头已经不远,他们起身前行。

不到十分钟的样子,他们听到了狗叫声。抬头看时,发现快到村口了。那里没人,只有王家的大黑朝着他们打招呼。老赵腾出手来,做出回复大黑的动作。

可大黑似乎并不领情,在继续汪汪,而且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

老赵想着,这也许是距离渐进的原因吧。

可到距离王家院子约十步之遥的时候,老赵才发现它的神情不对劲。便停下脚步自语道:“这狗平时不怎么出声的,只有当遇到外面的人时,才开口咬几声。如今,难道是它老糊涂了,还是疯了?”不行,自己得有所准备,以预防不测。

老赵迅速捡起路边上的树枝,想继续往前走。可这狗越咬越凶横,而且出现了攻击性的动作。老赵这才告诫老婆说:“你找根棍子拿上!”

这时,王家的大门开了,出来的人是王家的老太太。她把狗喊了回去,关好大门,对着老赵说:“这狗前两天吃过死老鼠,中毒了,一直乱咬乱叫的,你别跟它计较。”

老赵略带着情绪对着老太太说:“我咋能和动物计较哩?这狗和人有相似的地方,老了或者是吃错了东西的时候,难免会犯糊涂。我这棍,是担心它犯混,防身用的!”

老太太说:“赵球娃,你个狗吃的,咋出口就伤人哩?你小时候还吃了老娘的几天奶哩!”

老赵感到到自己出言不当,立刻就说:“王妈,我错了!”扭头就走。王妈后面说了什么话,他也不在乎了。

当他习惯性的拿出大门钥匙开门时,才发现门上并无锁子。推开大门的瞬间,他感觉到一种不祥的症候就在自己跟前。

向前走出五六步时,已经看到大房门是开着的,厨房里同时传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几分后,他们看到了一切,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原因。

阿雨大姑说:“嫂子,他的药已经熬好了,饭也做了一些。不够吃你就再做些,我还要回去做饭。”

老赵和老婆同时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