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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诚一只手拎着一袋新出炉的鸡蛋仔,另一只手甩着钥匙链,脚步轻快地从电梯里走出来。

这次出货,他原本要等到月底才能回来,没想到车队行至中途,货物便被一个大客户全部截留,二十天的行程缩短一半,许诚紧赶慢赶,甚至不惜血本买了机票,终于赶在20号之前到家。

20号是他老婆白萍萍的生日,由于诸多原因,他从未陪她度过一个生日,今年终于可以如愿。

在回来的路上,他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先去小商品批发城买点气球和拉花,将屋子布置一下;然后去订个双层蛋糕,要带翻糖雕花的,贵就贵点,萍萍喜欢;回来顺路去商场看看,咬咬牙可以买个五千左右的包;最后去花店订束花,萍萍喜欢香槟玫瑰。

许诚越想心里越美,下意识吹起了口哨,是萍萍最爱的老歌《梦里水乡》。

他推开房门,正要喊白萍萍,一眼瞄到鞋架上的一双男士皮鞋。

那是一双看起来很贵的皮鞋,许诚从来没买过这样的鞋。

婉转的哨音哽在喉间,许诚愣怔许久,方才听到卧室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一瞬间,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许诚颤颤巍巍掏出手机,像一头笨拙的棕熊,一路踢翻了椅子、角柜、衣架,在稀里哗啦的背景音中撞开了卧室门。

入目便是男人和女人赤裸的躯体,以及四只惶恐的眼睛。

那个男人他认识,在另一条街上开了一家小公司,他老婆很丑很凶悍,但老丈人很有钱。

许诚自虐一般盯着床上的白萍萍,而后在难言的心痛中举起手机,将床上那两人定格在画面中间。

“许诚!你放下手机!”白萍萍吼道,与此同时她掀起被子将身上的男人遮住。

许诚哭了,而后真的慢慢放下手机,一团说不明的情绪哽住喉咙,他想质问、想咒骂,挣扎半天,却哆哆嗦嗦举起手里的那袋鸡蛋仔,他想说萍萍这是你最爱的鸡蛋仔,还是热乎的。

但他说不出来。鸡蛋仔随后掉落在地,浓郁的蛋奶香味在这个充满色情、暴戾、绝望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2

许诚狼狈退回客厅,当屋里两人穿好衣服出来时,他一把薅住那个男人,狠狠打了两拳。

白萍萍疯了一样抱住许诚的腰,嘴里喊着:“许诚不要打!阿威你赶紧走啊!”

阿威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发疯的许诚,几乎没有犹豫,撞开房门夺路而逃。

白萍萍一直在哭,许诚嘶吼许久,头昏眼花,他一根一根掰开白萍萍扣在他腰间的手指,转身扬起手,然而看着那张他当初看了一眼就难以忘怀的脸,他发了狠也没能挥下去,转而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是那么稀罕这个女人,哪怕她背叛了他,他依然连打一下都不舍得。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许诚蹲在地上,哑着声音问。

白萍萍摇摇头,苦笑道:“是我对不起你。”

许诚盯着白萍萍,见她面目坦然而决绝,刚刚站在道德高地的硬气瞬间全无,他哽咽着问道:“是我对你不好吗?我赚的钱都给你花,我什么都听你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白萍萍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许久才说道:“你赚钱都给我花、你什么都听我的,然后呢?你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家,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我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你根本不知道我每一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当时为什么非要带我来这个破地方啊?离家乡十万八千里!”

许诚摸出一根烟点上,他不知该怎么坦诚自己的想法。

其实当年他本可以不来这座城市的,但是他害怕如果不走得远一点,好不容易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白萍萍,迟早还会离开他,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毕竟她曾做过有钱人的女人,见过那么多好东西,而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汽车修理工,什么都给不起。他以为他这辈子就只是给白萍萍当舔狗的命,他只能靠给白萍萍修车来关心她,小心翼翼地释放爱意,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白萍萍哭着来找他,将他从修车躺板中拖出来,问他想不想跟她处对象。

很久以后他才慢慢了解到,白萍萍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富家女,只是同样出身底层、差点被有钱人原配赶尽杀绝的小三而已;他也不是什么撞大运的穷小子,而是白萍萍走投无路的接盘侠罢了。

但他自欺欺人地认为,白萍萍愿意跟他走,意味着愿意“洗心革面”从此与他好好过日子,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该再揪着过去不放。

3

最终他们来到这里,一个足够遥远又足够繁华的城市,他们像许多相依为命的小情侣一样,租小房子,打工赚钱。

一年过去,白萍萍的馨香温柔不再,她变得像许多普通妻子一样抱怨家里的经济状况,许诚心中有愧,转而辞掉修理厂的工作,去开收入更高的长途大货。

他只是想给白萍萍更好的生活,并非存心把她丢在寂寞异乡里。

他以为跟了自己这么久,白萍萍早就“改”好了,没想到她是那样软弱的女人,在寂寞清苦的环境里,连一点点忠诚都守不住。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该知道,白萍萍根本就不适合好好过日子,但他没办法,他太喜欢这个女人。苍白的、瘦弱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他这样粗糙坚硬的汉子,看她一眼,骨头都发酥。

他就像一条很贱的狗,摇着尾巴贴上去,总是害怕被抛弃。正如现下的情境,明明是白萍萍背叛他,可当白萍萍说出“是我对不起你”的时候,许诚就打算要原谅她了。

因为他很害怕白萍萍破罐子破摔,接下来说出要离婚的话。

这种恐惧足以说明一切。

为了让日子好过些,许诚和很多善良又懦弱的人一样,受到伤害的第一反应是自我反省,转移矛盾,他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好。

当初把人带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明知她在这边一个亲友都没有,还总是把她自己留在家里。

他想,以后还是应该少跑长途。他要和老板说说,多给他安排短途的活儿,哪怕赚得少点也行,钱再重要,总归不如家重要。

以后的以后,等白萍萍年纪大一些,心思稳一些,他们可以要个孩子,有了孩子,当了爹妈,家就像个家了。

4

当天晚上,许诚没有回卧室,想给白萍萍留出缓冲的空间,独自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半夜时,他听到卧室门打开的声音,是白萍萍出来了。

黑暗中,许诚眯着眼睛,盯着白萍萍的一举一动,只见她蹑手蹑脚地绕到沙发侧面,伸手拿起许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输入密码后,左右滑动屏幕。

许诚想起自己辗转难眠的痛苦,心里凉了半截,幽幽问道:“你干什么呢?”

白萍萍被吓了一跳,失手丢了手机。

许诚坐起来,将手机捡起,翻了翻相册,发现之前录的那段床上视频不见了。他打开回收站,果然,那段视频躺在垃圾箱里,还未来得及清除。

“你在干什么?”他的质问穿过黑夜,听起来毫无波澜。

白萍萍:“你都看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许诚心里疼得发紧:“是他让你删的吧?怎么,怕我拿着证据去他家闹啊?对了,我听说他能有今天,全靠他老婆家里扶持。”

白萍萍明显有些紧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牵扯别人。”

许诚问:“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白萍萍:“咖啡厅里。”

许诚捂着心口:“他给你花了很多钱吗?”

白萍萍“啧”了一声,起身离开,“咣”一声关上卧室门。

许诚坐在寂静的夜里,看着被黄色路灯熏染的窗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开窗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是他又不敢真的这样豁出去。他父母皆已去世,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牵挂就是白萍萍,白萍萍就像闯入他平淡生活中的一道艳阳。这个有毒的女人,给他带来的痛苦与快乐一样多。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白萍萍从来没有真心想跟他过日子,他也根本不可能让白萍萍过上她想要的日子,只是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而已。

想想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许诚有些灰心了。

他靠在窗边吸了根烟,想再去和白萍萍谈谈,结果推开卧室门一看,白萍萍已经睡着了,身体放松,眉眼舒展,打着香甜的鼾声,就好像刚刚被老公捉奸在床的人,不是她。

许诚自嘲地笑笑,心酸地关上门,他决定离婚。

5

两人的离婚手续办得并不顺利,第一次白萍萍忘了带身份证,第二次赶上系统故障,第三次终于排上,但也不能马上离得利利索索,还有一个月的冷静期。

许诚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解脱,他已经想好了,当初是他带白萍萍来到这里,离婚后就送她回去,以后他再也不会靠近漂亮女人,他要努力跑车挣钱,在这里买个房子定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会生出那么多变故。

那日,他在车队里帮同事装货,房东忽然打来电话,他接通后,听见对方急切的声音:“你老婆坠楼了,你赶紧去第一医院!”

坠楼?

许诚腿脚有点软,挂断电话后六神无主,还是同事打车将他送到医院。

在医院大堂里,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一种窒息的失控感。

白萍萍为什么会坠楼?是不下心掉下去还是不想活了?她为什么会不想活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提了离婚?可她本来就不想跟他好好过啊?

许诚迷迷瞪瞪来到抢救室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才想起应该通知白萍萍远在老家的父母。

打完电话,他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顶棚,直到一个护士出来让他签字,另一个护士提醒他去交钱。

许诚交了两万块钱。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穷,过去几年赚的钱都花在白萍萍身上,他再也拿不出更多。

庆幸的是,从四楼坠下的白萍萍保住了性命,只是还需要后续治疗。

他迷迷糊糊听医生讲解病情,只记住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和资金准备,可能做完之后的手术直到康复大概需要十万块钱。

后来他被民警叫去询问,终于确定白萍萍坠楼只是意外,她那天喝了酒,一边趴在没安装防盗网的窗边吹风,一边给那个叫阿威的男人发微信,不知怎么就一头栽了下去。

手机还留在窗台上,她发出的最后一条微信是:“死鬼,我就要离婚啦,都是你害的。”

6

白萍萍的父母次日晨抵达,老两口见着许诚便又哭又骂又打,他们将一切责任归咎于许诚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带着白萍萍远走他乡,她根本不会出这种事,他必须对白萍萍负责。

许诚感觉好疲惫,靠在墙上任由那两人指责。

他万分后悔,如果当初他没带白萍萍走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心存幻想就好了。他至少还可以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即将解脱的时候,又因一场意外被拉扯回去。

眼下当务之急是筹钱。

他还没有和白萍萍离婚,他们还是夫妻,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再者,即便他们不是夫妻,看到白萍萍僵直地躺在病床上,他也做不到狠心不管。

但是他真的没有钱。他本就没有储蓄的观念,有了白萍萍以后钱花得更快。十万不是小数目,刷信用卡或者找人凑凑,也许能凑到,可以后呢?

这笔钱谁来还?白萍萍会还吗?不会的。而他已经打算要和白萍萍离婚了,他不想再背这个负担,不想再被白萍萍影响自己的生活。

许诚想破了脑袋,最终想到一个人,阿威。

他觉得阿威应该出这笔钱,他出得起这笔钱,也必须出这笔钱。

他用白萍萍的手机给阿威发微信要钱,没想到,被阿威一口拒绝,他说他没钱,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不该谈钱。

许诚大怒,一时糊涂,干脆拨了语音电话,说道:“我是她老公。”

阿威:“那又怎样?”

许诚:“我有你和白萍萍在床上的视频,她上次根本没删掉。我听说你老丈人和你老婆都很厉害。你猜如果他们看到视频,你这个倒插门女婿会是什么下场?白萍萍现在在医院里,她只是需要十万块钱救命。”

7

电话那头,阿威沉默许久,而后说道:“那行吧,但你得来找我,我只能给你现金。”

许诚想不明白其中诀窍,他一心只想为白萍萍筹钱救命,不假思索地答应:“行。”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阿威比许诚早到。

这是自上次捉奸在床后,他第二次见到阿威,心中有种情绪翻涌。但现在已经没了计较的必要,他打算和白萍萍离婚了,他现在只是在想办法救她的命。

阿威将一袋钱放在桌上,说道:“你这个男人可真行啊,拿着老婆和男人上床的视频来要钱,你们夫妻俩是不是在搞仙人跳?”

许诚懒得理他:“少废话,钱呢?”

阿威拍拍纸袋:“钱在这里。你得先把视频删掉。”

许诚当着他的面,将视频删除,而后清除回收站:“你看到了,已经没了。”

阿威:“我怎么保证你没有备份?”

许诚急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还想怎样?白萍萍就躺在医院里,你随时可以去看,我真的只是为了给她救命!你要是再磨叽,我就去找你老婆和老丈人,即便不拿视频当证据,恐怕也够你喝一壶的!”

阿威目光闪烁,将纸袋推了过去:“行了行了,拿着钱走吧,我真是怕了你们这对夫妻。”

许诚将十万块钱充到医院账户里,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然而三天后,民警忽然找上门,说他涉嫌敲诈勒索!

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只是去找阿威要钱给白萍萍救命,阿威心虚,连转账都不敢,怎么会让此事败露?

直到他由拘留转为逮捕、被起诉,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在法庭上,他见到了原告的代理律师和阿威那个凶悍的老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拿出录音证据,那一刻,再去追究阿威是如何暴露的、阿威下场如何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

他明明是个遭受老婆背叛的受害者,他明明只是好心想为老婆筹集救命钱,然而最终的结局是他变成了敲诈犯。

恍恍惚惚中,他听到了判决,3年有期徒刑。他被人带下去的时候欲哭无泪,脑子里反反复复播映他与白萍萍初见的情景。那天本该轮到他休假,但修理铺的另一个同事家中有事,他临时被调回,于是他遇到了白萍萍,一见倾心,斗胆要了微信,两人暧昧不清,舔狗舔成了备胎,最终成了小三被迫上岸的接盘侠。

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白萍萍就是他躲不开的劫数。

白萍萍现在还好吗?他爸妈会好好照顾她吗?那笔钱万一被追回她该怎么办?3年以后还会记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