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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娘蹲在地旁,手指拈了一撮泥土,放在鼻子下面仔细的闻着,听到张睿在叫自己,她方才站起身,眼睛里却比刚才多了些东西。

“大哥,你和你娘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张睿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啊,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除了去汴梁科考,未曾离开过家。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晏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又一次化为两道弧线。

“没什么,我是觉得这里甚是荒凉,才随口一问的。”

张睿点点头,想再多问几句,可张婶子却上前打断了他。

“姑娘啊,我们这就去城里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这会子出去还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都听您的。”晏娘点头,又冲张睿行了个礼,跟在张婶子身后走了出去。

张睿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变得烦躁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顺着血流向全身扩散。

不过君生的影子又一次从天而降,哐当一声落到他脑袋里,她的出现帮他驱散了那丝烦恼,让他心里又一次暖了起来。

蒋惜惜一回到新安府,便径直来到卷宗室,打开按年号排序的箱子,拿起里面的一本本蓝皮的卷宗仔细翻阅起来。

这里面存放了大宋建国以来发生在新安城所有案件的卷宗,光箱子就有二十来个,所以查阅起来绝不是一件易事。

一直到夕阳斜照,她才终于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不禁心头一喜,深深舒了口气。

她刚想逐字逐句的读出那个案子,却发现自己并不认得几个大字,只能勉强看出来这案子发生在不老屯附近,是一件失踪案。

蒋惜惜捏着下巴,“整理案卷时大人是怎么说来着?那男的输了钱?所以一个人出了城,然后就再也寻不着人了?”

她挠了挠头,看着案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却再也参透不出更多东西了。

卷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把正专心猜字的蒋惜惜吓了一跳。

她眯眼望去,发现迅儿正站在门口,乐呵呵的望着自己。

“惜惜姐姐,我从学堂回来就没见你,原来你竟躲在这里。说,你是不是故意和迅儿玩藏猫猫啊。”

蒋惜惜听到学堂两个字,心头突然一亮,她冲迅儿招招手:“过来,今天姐姐要考考你,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先生讲学。”

“考我?”迅儿不满的嘟着嘴巴。

“姐姐什么时候同爹爹一样了,就见不得我轻松一会儿,一回家就是读书、写字,现在竟连考试都有了。早知道,我就去绣庄找右耳下棋了,就他和晏娘不会拿学业烦我。”

蒋惜惜见他说的一本正经的,不禁在心里暗自发笑,但表面还是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将那本案卷在放在迅儿膝头。

“喏,就是这些字,你念出来与姐姐听。全部都会的话,我可是有奖励的。”

听到奖励二字,迅儿的眼睛放光,他看着蒋惜惜:“糖墩儿行吗?”

“一言为定。”

迅儿脸上漾起一个甜甜的笑,用手指点着案卷上的字,一个接一个的读了起来。

他念得断断续续,没有断句,遇到一时想不起来的字,还会停顿下来,在手心里划拉半天,才连蒙带猜的将它念出来。

但是蒋惜惜还是听懂了整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它说的是天平兴国二年的事情,距现在已有八年之久。

那年三月,有一位名叫李蒙的男子下午离家后便未曾回来,家人以为他在赌场,就没出去找人。

可是一连三天,那李蒙都未曾回去,家里人着急了,这才派人到处去寻他。

可是赌场里的人说他只在这里待了一天,输了不少银子后便离开了。

至于后来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李蒙的家人慌了神,赶紧报官,官府贴出告示寻人,可直到一个月后,才有人过来报案。

那人说,他去了外地,回城之后看到告示才知道自己曾在城外遇到过画像上的那个人。

报官的那个人是个贩卖木材的商人,一个月前到洛阳去运送一批木料。

那天天上飘着雨,他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欣赏郊野的美景。

可就在这时,却看到一个男人失魂落魄的在泥泞的小路上行走,那人没有背包袱,手上却拿着一个酒袋子,一条直路被他走的歪歪斜斜的。

那商贩赶紧让车夫停下车,冲男人高声喊道:喂,兄弟,雨越下越大了,你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可男人却冲他摆摆手,一步一个踉跄的朝前走去,绕过一个山包,人便不见了。

那商贩从洛阳回来,才发现自己一个月前遇到的那个男人竟然被画在官府的告示上,这才急急忙忙的来报了官。

后来,官府派人在两人相遇的地方找了很久,却还是没发现男人的踪迹,也只得就此作罢。

大家都认为,李蒙是因为输了钱,不好意思面对家人,这才离家出走。

按照商贩的说法,他当时喝了酒,神志不清,没准就是因此而掉到了某个山沟里或者河道中,失去了踪迹。

迅儿好容易读完了,将手掌一伸:“惜惜姐姐,糖墩儿呢?”

蒋惜惜指着卷宗上的三个字,“这三个字是‘不老屯’,对不对?”

迅儿点头:“不是告诉你了吗?那男人就是在不老屯附近遇见李蒙的。好啦,姐姐要说话算话,现在可以给我买糖墩儿了吧。”

晏娘回到霁虹绣庄时,右耳的葱爆腰片刚刚出锅,被热油烧成卷的腰花铺在一层翠嫩小葱上,油汪汪的冒着热气,看起来很是诱人。

他知道晏娘不食油腻,便将菜放到自己旁边,又给她端上一碗稀粥,这才砸吧着嘴大快朵颐起来。

连吞了几块肉下肚后,他才想起来问她:“今天出去有收获吗?可找到了土蝼那畜生。”

晏娘耸耸肩,“没有,我将那山脚下都转遍了,也没找到它。它藏起来了,而且藏得很深,我连它的味道都没闻到。”

右耳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奇怪了,它能到哪里去呢?”

“虽然没寻到土蝼,我倒是有另外一个发现,可能和那畜生有关。”

“什么?”

晏娘托着腮,一双明亮的眸子望向右耳身后。

“你知道土蝼是如何诞生的吗?”

右耳又吞下一片肉,“大的生小的咯。”

晏娘嗤的一笑:“涿鹿会战,死伤无数,黄帝和蚩尤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后来蚩尤战败,被黄帝斩杀,并斩其首葬之。蚩尤的首级化为血枫林,荫蔽着九黎部落中战死的士兵们。

七七四十九天后,枫林中冲出了一匹长着四只角的山羊,便是土蝼。有人说,它是蚩尤的血幻化而成的,是一头神兽。

可是他们猜错了,土蝼并非神兽,而是一只爱食童女精血的凶兽,所以在行恶四方之后,被黄帝用轩辕赶到地府。”

右耳终于放下了筷子,“等等,难道那片枫林竟是血枫林不成?”

晏娘点头,她喝了口粥,润了润嗓子。

“可是呢,光有血枫林还不足以将土蝼引来。我也说了,它诞生在九黎部落战死士兵的尸体中。所以,除了血枫林,还要有一块尸气极重的地方,才能引得土蝼现身,将它从无间地狱中召唤出来。”

“那你找到那块地方了吗?”

“找到了,我本还以为那里有坟场来着,没想到啊,它就在枫林不远处的一座农舍下面。”

晏娘啧啧叹道:“那块地可真是够肥的,下面尸骨纵横,有些尚未腐化的,肚子都烂掉了,肠啊肚啊的,铺了一地。”

右耳刚夹了块腰子送到嘴边,听她这么说,麻利的将筷子放下了。

他皱起眉头,正色说道:“姑娘,你是诚心的吧。把我饿瘦了,看你从哪儿再找个这么称职的伙计。”

晏娘被他逗乐儿了,“死猴子一身肉,还敢说自己瘦了。自从你出了山林,吃得是越发杂乱了。你那三眼灵猴的美誉,怕是保不住了。”

右耳瞪了她一眼,本想再吃上几口,可实在是胃口全无,于是端起盘子走进灶房将里面的东西全数倒掉了。

出来时,他看到晏娘正在发呆,一双美目直直的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右耳伸出爪子在她面前晃了两晃,“出什么神呐?”

“有件事我还未曾想明白。”

“说来听听。”

“那农舍的主人是一对母子,今日我与他们攀谈,到没发现这两人有什么异常。回来的路上,我又向那张婶打探了几句。可听她的意思,似乎完全不知道房子下面有尸骨。”

右耳眨巴眨巴眼睛,“你的意思是,那些尸首和母子两人无关?”

晏娘微微摇头,“也不能这么绝对,说不定,憨厚和朴实都是他们装出来的。人这东西,复杂得很,有时候看起来越是无辜,心肠却越黑,所以绝对不能小瞧了他们。”

右耳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他赶紧闭了嘴,冲门口吆喝道:“蒋姑娘来了,这次不是来找我们家姑娘吵架的吧。”

蒋惜惜没理右耳,她径直走过来。

“吃饭呢,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晏娘吞下最后一口粥,“哪里,已经吃完了,姑娘可是吃过了?”

蒋惜惜在晏娘旁边坐下,愁眉苦脸的看着她。

“翠羽人还未找到,我哪里有胃口。”

晏娘轻轻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姑娘便说吧,看我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那我就直说了,昨晚君生被一只怪物袭击,差点就没了性命。晏姑娘可知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晏娘摇头:“不瞒姑娘,前日你们误以为右耳是那狂徒时,我便已经起疑,所以暗中跟着君生。

昨晚君生遇袭后,是我救了她,可是我虽伤了那怪物,却让它跑掉了,并未看清它的真容。”

蒋惜惜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啊,连你都不能将它一举拿下。”

话毕,她站起身,抱拳冲右耳行了一礼:“其实我今天来除了请教晏姑娘,还想对你陪个不是。那天误会了你,实在是多有得罪了。”

右耳撇撇嘴,“算啦,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早不放在心上了。”

晏娘呵呵笑了两声,“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句话不应当由你来讲,而应该蒋姑娘说才对。”

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蒋惜惜朝门外看了看。

“史飞史今回来了,不知道可查探到什么消息了。”

她望向院内的两人,又抱拳行礼道:“我先回去了,以后再向姑娘请教。”

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右耳才走到晏娘跟前。

“你话怎么只说一半呢,宅子下面的那些尸骨,还有土蝼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蒋姑娘。”

晏娘缓缓摇头,“此事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贸然告诉她这些,恐怕于破案有弊无利。况且,连我自己现在还有很多没搞清楚的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

“找到土蝼,所有的事情自会分明。”

蒋惜惜回府时史今史飞正和程牧游汇报今天在凌云山的经历。

“大人,我们两个今天拿着翠羽姑娘的画像上山,将常在山上做买卖的几个小贩都问了一遍,没想到还真有人注意到了她。”

程牧游正在吃饭,听到史飞这么说,放下了筷子,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那人是卖花的王大娘,她之所以注意到了翠羽,是因为她们几个人刚在她那里买了花,就和一位年轻人遇上了。

据王大娘说,那男子说是问路,但其实是自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在翠羽姑娘几个人买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那男子远远的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这边。”

“所以那男子与其说是问路,倒不如说是在故意搭讪?”程牧游挑眉问道。

“王大娘就是这个意思。”

“可打听到了他的来历?”

史飞朝前走了两步:“说来也巧,王大娘正好认得这个男人,她说他叫张睿,就住在山脚下的枫林旁,和他母亲两个人一同生活。”

蒋惜惜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不老屯?”

史飞惊讶的看着他,“蒋姑娘是如何知道的?王大娘说那地方荒凉的很,已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了。”

“不老屯?”程牧游摸着下巴。

“这名字我熟悉。”

他从桌边站起来,“惜惜,它是不是我们刚到新安城来时,翻阅案卷看到的一个案子的案发地?我记得有一名叫李蒙的男子在那里失踪了,官府找了他很久,告示也贴出去了,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

蒋惜惜佩服的点点头,她只知道程牧游记忆力超群,却没想到他竟能连案件的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

早知如此,她就不用费上半天功夫去翻阅那些案卷了。

“大人,其实我今天查找线索时曾遇到那张睿。不过,他的模样和那个纠缠翠羽的人相差甚远,所以属下也有没有再怀疑他。但是现在又多了个王大娘的证词,我想,我要重新考量张睿这个人了。”

程牧游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

“还有一件事,你们不要疏忽了。虽然在枫林中纠缠翠羽的不是张睿,但是不代表掳走翠羽的就一定不是张睿。毕竟翠羽失踪的时候,并未有任何人看到凶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