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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也是从小被铁石栏的故事吓大的,所以即使他现在是个人高马大的官府衙役,即使他早就知道那些故事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儿的,可在走进这片荒凉的山坳时,心头还是不免被紧张的情绪充斥的满满涨涨的。

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把剑从剑鞘中拔出紧握于手中,站在原地略定了定神,这才朝着铁石栏的深处走去。

史今一手提着盏灯笼,一手用剑拨开前面及膝的荒草,脚下一深一浅的朝前走去。

他不知道程大人为什么要自己来查看那些得病死去的孩子的尸身,也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找到那两个抬棺材的杠夫时,他们面色如土,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他那些孩子的尸体被扔到了什么位置。

耳畔传来几声呱呱的怪叫,又一次打乱了史今勉强维持的冷静。

他虽然对尸体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当面对这漫野的白骨时,胸膛中还是不免被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一阵悲凉所充斥。

难道人的归途都是一样的吗,不管是在这乱葬岗还是在那所修建的华丽异常的地下宫殿,留在世间的无非都是几根白骨和一剖烂泥,所以无论天子也罢,还是这些死于非命的贱民也好,最后的归宿都是没有分别的。

他被自己这个突然涌出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吓了一跳,于是赶紧摇摇头深吸了口气,稳住慌乱的心绪,继续朝铁石栏的西南角走去。

前方突然腾起了几团红色的鬼火,它们就像妖怪忽明忽暗的眼睛,把史今惊得一个哆嗦。

老人们经常说,那火是死人不灭的灵魂,它们不愿被地狱的信使带走,所以将肉身化为火焰长留人间。

不过程大人对这个说法却嗤之以鼻,他说自己小的时候常跟着父亲到旷野采药,他们专门跟着鬼火走,因为那个地方的泥土最肥沃,能摘到大把奇珍异草。

他还说,鬼火就是从骨头里面飞出来的光,根本不是什么冤魂不散,所以用不着害怕。

想到这里,史今的心里舒坦了很多,他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在不知踩碎了多少骨头后,终于来到了铁石栏的西南角。

草丛里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十几个卷成一团的草席,史今一眼就认出了朱五儿的脚丫。

他死的那晚,程大人曾仔细的检查过那只胖乎乎的脚掌。

他握着长剑走上前欲将席子挑开,可就在这时,却听到身旁的草丛中发出了一阵轻轻的呼吸声。

史今的背部一阵发紧,他隐约又回到了儿时的梦中,那个想象中的乱葬岗和隐藏在里面的怪物,如今竟突然变得真实而具体。

他扭过头望向身边的草丛,发现那里面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两点绿光,它们由远而近,一点一点的朝自己的方向飘了过来。

“哗啦”一声,野草翻动了几下,紧接着,一只灰色的体型巨大的动物朝史今迎面扑来。

它嘴里面的獠牙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的白,似乎能一口咬穿他的脖子。

两只竖起的耳朵像是两把镰刀,尖得吓人。

它的脖子、前胸和腹部长满了大片的灰白毛,在月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

“狼。”史今在那动物快要扑到自己身上时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好在他是个习武之人,手上的动作远远比他的脑子要快得多,就在那野狼鼻子里呼出的臭味已经喷到他脸上的时候,手里的剑已经不偏不倚的扎透了它的前胸。

那野狼发出“吱吱”的怪叫声,然后一头栽倒地上将身子蜷成一团。

它的血很快就把胸前的鬃毛染红了,不一会儿,它的后腿儿蹬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史今走过去蹲在狼的身边,狠狠的在它身上啐了一口:“畜生,爷的命差点就交代到你嘴里了,看我剥了你的皮拿回去做袄子,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他举剑就欲将狼头砍下,可就在这时,肩膀上突然多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爪子。

与此同时,一个沉重的带着臭气的呼吸声在身后响起。

史今在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他怎么会这么糊涂,忘记了狼都是成群结伙捕猎的,想必现在自己身后那只狼正气势汹汹的准备为自己的同伙报仇。

史今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只要他一扭脖子,就会被身后那只大狼咬断喉咙,但是如今该怎么做呢?

那狼的爪子已经抓破了他的衣领,在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相信很快它就会抓烂自己的后心,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拽出来。

史今的手紧紧的握住长剑,猛地朝身后扎过去。

可是他后脑勺毕竟没有眼睛,所以这一剑不仅砍偏了,而且还被那只狼一爪子打掉,落到了旁边的草堆里。

“这下完了。”他心里猛地一抽。

剑没有了,他一个人赤手空拳,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这只体型巨大的畜生的。

身后的那头大狼突然猛一用力,将史今整个人压在身下,张口就朝他的脖子咬下去。

史今翻了个身,两手拼尽力气扣住它粗壮的脖子。

可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因为那只狼似乎已经疯了,两爪在地上刨起层层尘土,拼命的将牙齿压向他的的勃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突然迎面飞来一块四四方方的手帕,那手帕缀满银丝,飞到大狼的上方突然涨的像只麻袋一般大小。

那头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怪的事物惊住了,抬起头望向上空这张巨大的手帕,嘴巴里发出“呜呜”的恫吓声。

就在这时,那手帕猛地朝下坠去,它就像一只手,一把将那头大狼抓住,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史今也愣住了,他死死的盯着自己上面那个银光闪闪的“包裹,”耳朵里全是野狼的嘶嚎。

手帕越裹越紧,也越收越小,随着它的挤压,一簇簇鲜血从里面渗了出来,洒的史今满身都是。

终于,那手帕缩到了和普通的帕子一般大小,而里面的那头野狼,也被榨的连一丝肉和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

手帕抖动了两下,然后“嗖”的朝远处飞去,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中。

史今趴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他做衙役多年,什么血腥的场面都见过了。可是今天这等怪异的场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过了许久,他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站着发了好一会子呆。

直到想起程牧游交给自己的任务,才将身上的血衣脱掉,然后从草丛里拾起长剑,神情恍惚的走到朱五儿的旁边。

他深吸了口气,拿起剑挑开席子,却发现今晚的噩梦还远没有结束。

朱五儿额头的正中央,有一个黑乎乎的血洞。

粘稠的血浆正从那洞里向外渗出,流淌到他青白的脸上,将那张稚嫩的小脸染的红白分明,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尤为可怖。

“他死的时候尸身明明是完好的,现在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史今的眉头拧成了紧紧的一个疙瘩。

他蹲下身,轻轻的捧起了朱五儿的脑袋仔细查看。

当手指拂过那个小小的脑壳时,他的心里突然凉了个透彻,因为朱五儿的脑袋已经整个被扎穿了,额头上的那个洞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骨,在后脑勺留下了一个更大的创口。

他的脑浆已经全部流干了,整个脑袋空洞的渗人。

“不对。”史今目光看着草席,突然凝住不动了。

“他的脑子……去了哪里?”

脑袋后方的草席上只有一两点灰白色的脑浆,它们尚未干透,史今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但是其它的脑髓呢?

他见过很多头颅被砸裂的死尸,一般情况下,脑袋里那些灰色的冒着泡的东西会飞溅的四处都是,老远就能闻到股极腥的味道,这和朱五儿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他急急的站起身,把旁边的几卷草席一一挑开。

当那些孩子的尸身暴露在月光下时,史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的头颅都和朱五儿一样,在额头的正中央有一个黑红色的洞,只不过那些洞旁边的血肉均已经干涸了,泛出粉白色的一层干皮。

史今将那十几个孩子一一翻过身,越翻就越觉得心惊,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草席上都没有脑浆流出的痕迹。

他们和朱五儿一样,在死后被什么东西吸食掉了脑子。

许总管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只影青釉的瓷瓶细细赏摩。

这瓶子白中闪淡青色,厚处闪深绿色,莹润精细,晶亮透彻,一看就知道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看来霍清明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确实收集了不少宝贝,连难得的影青釉都被他寻着了。不过啊,现在这东西可是我的了。若是将来他问起来,就随便找个小丫头当替罪羊撵出门去就是了。”

许总管一边美滋滋的想着,一边拿着那只瓷瓶走向衣橱,准备将它仔细藏好。

他打开柜门将瓶子塞到最里面一层的衣服后面,然后锁好柜子朝床边走去。

可是才刚迈出两步,却听到衣橱里发出几声细细的如猫叫一般的声音。

许总管皱起眉毛,难道有野猫在他的衣橱里安家了,还生了几只小猫崽出来?

他又重新返回去打开柜门,探头进去仔细的查看。

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叠成一摞摞的衣物,就是刚才那只放进去的那只瓷瓶。此刻,它还躲在衣服的后面,只隐隐的露出半个瓶口出来。

“难道我听错了?刚才的猫叫声也许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吧。”他暗自嘟囔着朝窗外瞥了一眼。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就像一枚闪着光的玉盘。

他恍然想起那个和今晚一样的月夜,自己刚好撞见云莺在院子里洗头发,那天她穿了一件贴身的中衣,把纤秾合度的身姿衬托的格外妖娆。

她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胸前,打透了前胸的衣裳……

“喵……”又是一声猫一般的低吟,这声音将许总管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转过头盯着衣柜,这次他听仔细了,这声音绝不是外面传来的,而是来自衣柜,来自那只影青釉的瓷瓶。

当许总管的目光从那瓷瓶上掠过时,他的心脏慢慢的缩成了一团,像是被一只骨骼僵硬的手捏扁了似的。

他发现瓷瓶的上面多了颗人头,那颗头颅属于小莩,但是细看却又化成了大夫人的模样。

她随着窗外飘进来的夜风轻轻的摆动着,眼睛僵直呆滞,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许总管想叫,但是喉咙中的恐惧如同热油在不断的上涌,让他喊不出声。

他踉踉跄跄的跑到窗边,却发现院中那棵大树的后面,有一个轻飘飘的白色的影子。

那人影没头没脚,却在黑暗中飘来飘去,轻的像一片羽毛。

许总管认得那件衣服,那是小莩在大夫人死后穿的孝衣,这衣服还是他自己命人赶制出来的。

“救命,有鬼,有鬼。”过了不知多久,许总管才终于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尖叫。

他蹲在桌子旁边,用手堵着突突直跳的眼睛,他不知道究竟屋内还是屋外才是安全之地。

“许总管,许总管……”云莺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走进房间,温暖的手覆上他的肩头。

许总管终于慢慢的把手从眼皮上移开,他哆嗦着看着云莺,冷汗一滴滴的从面颊上滑落。

“有鬼……”

“什么?”云莺咬着下唇。

“你……也看到了?是……是谁?”

许总管喘着粗气,目光望向衣橱。

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缓缓的起身将手指向窗外,迅速瞥了一眼之后,将身子朝云莺后面缩了缩。

“那里……你看到那个影子了吗,那是不是……是不是小莩?”

云莺手扶着窗台,仔仔细细的朝外面瞧了半天,这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那不是什么鬼怪,是衣服,小姐的衣服。你不是说小莩的房间阴气重,所以我让人将她的衣物拿出来晾晒,我怕老爷见到又会伤心,就让人拿到这个院子来。可能他们疏忽了,将这件衣服落下了。”云莺叹了口气。

“本来小姐的衣物应该在她死后全部烧掉的,可是老爷非让留着,说什么怕自己将来老了,连她的样貌都回忆不起来了……”

“是谁没把活做利索?”许总管使劲一拍桌子,打断了云莺的话。

“把那人找出来赶紧撵出去。”他边说边走过去关上柜门遮住瓷瓶,然后靠在柜子上轻轻的喘着气。

外面是件衣服没错,可是这柜子里呢,难道说自己眼花了,花到能看到瓶子中长出了颗人头?

可是他又不能将这话告诉云莺,虽然他已打定主意要将她娶了。

但是毕竟人还没到手,他还是提防着点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