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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晏娘在烛光中阴晴不定的脸蛋,接着说道:“姑娘今天在栖凤楼可有什么发现?”

“不如大人先说说为什么要和史大人乔装到栖凤楼去吧?”

“姑娘曾告诉我是在新安城的南街发现小儿的,而朱五儿死的那晚,我曾见到了害死他的那个东西。我们一行人追至南街栖凤楼附近,却被它摆脱掉了。所以我想那个怪物一定在那里,在新安城中最喧闹的地方匿伏着。”

晏娘冷笑一声:“大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和史今扮成小厮的模样混了进去。堂堂新安城县令竟然乔装打扮混进妓院,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程牧游不理会她的嘲讽,他朝前凑了凑,眼睛愈发明亮。

“可是,我还真在栖凤楼发现了线索。”

晏娘看着他:“是什么?”

程牧游将一个五色丝线织成的手环放到晏娘面前:“我已经派人问过了,这长命缕是朱小四的,我在栖凤楼的一间柴房前发现了它。”

“大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程牧游的脸上绽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很诚挚,没有一点试探的意味。

“我在栖凤楼看到姑娘略显慌张的从假山里面跑了出来,所以料到你去那里的目的也不简单。我朝一向不乏能人异士,当年太祖皇帝之所以无往不利,平定大宋疆土,也多亏了身边一些能人的相助。”

他顿了一下,复又接着说道:“若姑娘愿助我一臂之力,破了这案子,程某定当感激不尽。”

“大人言重了。”晏娘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仿佛他们聊的事情完全与己无关似的。

“我确实略知些五行之术,但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哪能和那些开国功臣相提并论,不过……”

她话锋突然一转:“大人料得没错,朱小四确实在栖凤楼,而且确实是被那个残害孩子的怪物抓过去的。”

程牧游腾地站了起来,“你是说朱小四她……还没死?”

晏娘微微颔首,她站起身:“大人请随我来。”

她说着便掀开帘子走入内室,程牧游紧随她的脚步跟了进去。

他看见最里面那张雕花木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但还是认出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影就是朱小四。

她衣衫褴褛,面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只有嘴里时不时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呻吟证明她还一息尚存。

程牧游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抓起朱小四的胳膊认真的摸了半天,这才松了口气。掏出一颗丸药给她服下,让她暂时稳定住气息。

“是你把她救出来的?”

晏娘点头:“我把样子给桦姑看过之后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潜藏在栖凤楼里,然后趁着夜色把她给带了出来。”

“你在哪里发现她的?”

“假山,那里面有一个暗洞,可能连桦姑都不知道。这孩子就躺在暗洞里,只剩下一口气。”

程牧游的眉头越皱越紧:“桦姑?你是说这事和桦姑没有关系?朱小四人就在栖凤楼,她却不知道?”

“她若知道,又怎么会一点也不设防,一点也不避讳?”晏娘面无表情的看了程牧游一眼。

“我和她是在假山旁边遇到的,看她的神色,完全没有半点惧怕。更何况,以她的身材,根本是不可能钻到那座山洞中去的。”

“晏姑娘分析的对,这么说来,那怪物只是以桦姑的地盘作为掩护,藏匿于其中。可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晏娘嘴角一翘:“不着急,它应该很快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晏姑娘成竹在胸,可有什么依据吗?”

晏娘正色看着程牧游:“程大人知道那些孩子的死因吗?”

程牧游的目光从她的面庞一划而过。

“不瞒姑娘说,我让史今去检查过他们的尸身,发现那些孩子们的脑子都在死后被吸食掉了。”

晏娘没去拆穿他眼里稍纵即逝的怀疑,她定定的看着程牧游。

“但那并不是致命的原因,他们的死因是蛊虫。”

“蛊虫?”程牧游恍然大悟,他倏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

“怪不得,朱五儿死的那晚,我发现他的脚掌上有一个绿豆般大小的洞,想必那就是蛊虫的入口。而那天袭击史飞的东西,头尖尖的,多足,浑身都是粘液,应该也是这毒虫。可是蛊虫不是大理苗族的毒物吗?怎么会来到中原地区的?”

晏娘没有回答他,她注视着床上的朱小四,仿佛一尊雕像一般。

“晏姑娘,你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程牧游终于忍不住问道。

“蛊虫是需要养的,这养蛊之人应该就是那只喜食人脑的怪物。它先用蛊虫杀死那些孩子,然后再吃掉他们的脑子,可是它为何迟迟不对朱小四下手呢?”

晏娘终于收回了思绪,她看了程牧游一眼,又把头转向别的地方。

程牧游没注意到她眼底那抹稍纵即逝的寒意,此时他的心思全在这件即将水落石出的案子上,根本顾不得其他。

“程大人对蛊毒还有研究?”她的语气平静且自然。

“我自小爱读医书,还经常随父出诊,所以对蛊毒略有所知。不说这个了,姑娘方才说那东西会自己送上门来,难道是因为朱小四?”

晏娘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压抑在胸口的那团郁结之气咽下去。

她看着跳跃的烛火,“我只知道朱小四对于它是特殊的,它将她养在洞里,却迟迟不愿意下手,可见这个女孩对它有多重要。”

“我明白了。”程牧游感激的看着晏娘。

“我这就派人埋伏在霁虹绣庄四周,我们就在这里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他说完就朝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晏娘:“晏姑娘,你为新安城所做的一切,我定会谨记。将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必定会加倍偿还。”

“我记得了。”晏娘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几个字,声音冷得像地底的寒冰。

见程牧游出了大门,右耳才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他瞅了一眼床上的朱小四,然后冲晏娘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变成他的恩人了。前几天还试探来试探去的,没有一句真心话。”

晏娘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听,他刚才还在怀疑我是不是去过铁石栏,是不是用手帕杀死了那头饿狼,这位程大人的心思可不要随意揣度。”

他们正说着,一只碧蓝色的鸟突然从窗口飞来,落在晏娘的胳膊上,它叽叽喳喳的叫着,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原来如此,你果然没有猜错。”

那鸟停止鸣叫之后,右耳瞪大了眼睛看着晏娘:“心思不好揣度的看来还不止程大人一位呢。”

“大人。”见程牧游走进府内,蒋惜惜忙拉着迅儿急急的朝他走来。

“事情怎么样了,查出来结果了吗?”

程牧游微微的点头,然后摸了摸迅儿的小脑袋。

“乖,让让奶娘带你回房睡觉。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

迅儿仰起头:“爹爹,我今天吃点心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叫小莩的小女孩,我以前确实见过。”

“你见过?”程牧游和蒋惜惜同时问道。

“嗯,就是我走丢的那天,那时候我整个脑袋都是迷迷糊糊的,身子特别软,很想找个地方大睡一场。就在这时,我隐约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对,就是小莩。

她走到我面前问,哥哥,你知道沁香斋怎么走吗?可是我当时实在太困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就没理会她。然后我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看见了一块大石头,就迫不及待的趴在上面睡着了。”

“沁香斋……”程牧游呢喃着说出这几个字。

“原来小莩从轿子里跑出去,是要找沁香斋。”

“大人,她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沁香斋呢?”

“也许那个地方对她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吧。”程牧游叹了口气。

“对了,你一会儿去天牢把霍夫人放出来,然后将她护送回家。现在已经查明孩子们的死因不是疫病,而是有人下蛊,所以也没有再关押她的理由了。”

“下蛊?这是什么意思?”蒋惜惜吓得瞪大了眼睛。

程牧游看了迅儿一眼:“办完事回来我再详细告诉你,先去吧。”

蒋惜惜刚走出去几步,又被他叫住了:“把史今叫来,今晚我们要收网了。”

右耳趴在窗户上聚精会神的朝外面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埋伏在院子里外,一组则登上了房檐,以确保这张天网密不透风,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喂,真的来了不少人啊,看来程大人今晚誓要抓住这只放蛊的怪物了。”右耳朝身后招呼着,却发现晏娘根本没有回应。

她正对着蜡烛沉思,脸上呈现出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

“晏娘,你在想什么呢?”右耳蹲在她脚边,手轻轻的在她眼前挥了挥。

“我以前一直没明白,为什么小莩那天会死?明明根本就没有什么疫病,凶手又怎么知道她当天出门就一定会没命呢?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她自顾自笑了起来,那笑声很渗人,右耳的汗毛都根根直立起来。

“为……为什么?”

“右耳,趁他们还没布置好。你出去一趟,帮我办件事情。”晏娘冷不丁的冲他说出这句话。

“什么事啊,三更半夜的。”他愣了一愣。

“冤有头债有主,她也该去找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了。”晏娘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蒋惜惜雇了顶轿子,让霍夫人坐在里面,她自己跟在轿旁,沐浴着夜色朝霍府的方向走去。

半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习惯了养尊处优的霍夫人疲惫不堪,她刚才是在蒋惜惜的搀扶下走出牢房的。

但是若让她这样走回霍府,那是半点也不可能的了。

新安城的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是偶尔会传来一两点鸟儿的凄切的叫声。

夜的黑色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

一草一木,都不像白天里那样地现实了。

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蒋惜惜听着自己踩在地上的脚步声,侧头向轿内问道:“夫人,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蒋姑娘请讲。”

“小莩……喜欢吃沁香斋的点心吗?”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小莩不喜欢那些,但是她的母亲生前爱极了那里的点心。”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蒋姑娘,虽然你告诉我这新安城根本就没有疫病,小莩也不是染病而亡的,但是我心里还是难过。那天如果我把她看得再紧些,她也就不会死了。”

“夫人。”蒋惜惜心里生腾出一股强烈的怜惜之情。

她自小失去母亲,所以对丧母的痛苦有深刻的感悟:“您看开些,世事本就难料,相信程大人一定能抓住杀害小莩的真凶……”

轿子忽然晃了两晃,领头的轿夫猛地将轿子撂倒地上,指着前方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惊呼:“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蒋惜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一步一摇的从一片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然后慢慢的拐进一条窄小的胡同里,消失不见了。

“那是个……孩子吗?”

“哪家的孩子半夜里出来,还踮着脚走路的,莫不是见鬼了吧。”轿夫吓得声音都哆嗦起来。

“是……是小莩……”霍夫人不知何时也从轿中探出头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清瘦苍白的脸庞。

“小莩?”蒋惜惜将剑拔了出来就朝前走去。

“我去看看。”

“姑娘。”轿夫叫住了她。

“你别去,你走了我们可什么都不管了。这半夜撞鬼不说,难道你还要我们把命都搭上吗?”

蒋惜惜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狠狠的把剑塞回剑鞘:“算了,接着赶路吧。”

她看了看霍夫人,又柔声安慰道:“怕不是看错了,你现在精神很差,这又漫天飘着柳絮。认错人也是有的,我们还是先回霍府吧。”

霍夫人点点头将帘子放下,一行人重新上路,朝着霍府的方向前行,只不过这一次,轿夫的步伐快了许多。

可是,在经过刚才那孩子拐进的小胡同时,蒋惜惜还是深深的朝里面望了一眼。

她愣住了,因为她发现那个人影还未走远,白色的衣服在阴影中忽隐忽现。

但蒋惜惜奇怪的却不是这个,她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走在那人影的前面,那人头上戴了顶灰布帽子,个子不高,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

“右耳。”这是蒋惜惜脑子中跳出来的唯一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