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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刚说了一个我字,船身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好似撞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上面。

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将小船的从下至上掀起,几乎是竖着插在水面上。

那老船夫还来不及抓住什么,便从船尾滑了出去,掉入水中。

刘叙樘见伸手抓他不住,便脚尖轻轻一点,想从船头跳出去,可是紧接着又是一个浪,这个浪比上次还要高还要凶猛。

它夹杂着丝丝咆哮,劈头盖脸的将他整个人按入水里。

带着腥气的河水冲进刘叙樘的口鼻,他拼命将水逼出体内,闭住气朝水面游去。

可是下沉的船体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拉扯着他的身体,将他向水底拽。

好在青蚨剑还没被水卷走,牢牢的负在身后,刘叙樘将剑拔出,手握剑身将衣服从领口一直划到脚踝。

那青蚨剑何等锋利,剑锋所到之处,布料一层层碎裂开,从他身体上剥落开来。

刘叙樘双脚略一使劲,踹掉了沉重的靴子。

他现在全身只着一条中裤,顿时感到周身轻松了不少,挥动起有力的双臂和双腿,就向头顶那一抹光亮游去。

可是刚游了几步,脚踝却突然被人死死的拽住了,他方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又一次朝下方的水里滚落下去。

一直到双脚都碰上了河底的淤泥,刘叙樘才停止了下坠。

他勉强稳住身子,这才发现方才拽住自己的竟是那个老船夫,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充满了惊恐,在旁边的水草丛中若隐若现。

刘叙樘指了指上面,然后伸手抓住他,示意自己会带他上去。

老船夫点点头,又转头朝身后看了看,好似生怕后面的水草中会冒出来什么怪物似的。

刘叙樘用青蚨剑斩断老头儿周边的水草,然后双腿用力在淤泥里一蹬,单手划水朝上游。

可他如此重复了几下,那老船夫却仍是一动不动,好似身上负着千斤铁石。

突然,老船夫的手剧烈的震动起来,他死命的抠着刘叙樘的手指,将他的皮都抓破了。

刘叙樘也焦急起来,他虽然懂得闭气,但是在水下的时间已经太久,他已渐渐支撑不住,胸口又麻又痒,快要爆开了。

他低下头,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手上突然一松,老船夫竟被他拉了起来,只不过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看不出死活。

刘叙樘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拼死拼活的用力朝河面游去。

眼看就要接近头顶那片光亮时,却冷不丁的从侧面的飘过来一团黑影,将那抹亮死死遮住,将他整个人扔入到一片冰冷的黑暗中。

“呜呜呜呜……”一声低沉的歌声透过水波传进耳朵中,那歌声悠扬悲伤,像是在倾诉自己悲惨的身世,又像是复仇的号角。

它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力,一圈一圈的将刘叙樘缠绕其中,歌声透过耳鼓钻进血管,将他浑身的血液灼的要冒火一般。

刘叙樘的身体在水中打着旋,一点一点的朝下沉去。

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死死的拽住老船夫的手,另一只手握紧青蚨剑,剩下的心智已经全然被黑暗填满。

剑穗子上闪出一点红光,在黑暗中显得那么渺小,几乎看不出来,可歌声却因为这丝光戛然而止了,与此同时,盘旋在上方的黑影倏地不见了。

刘叙樘吐出一串气泡,从迷失中逃脱出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划向水面,终于,在胸口被胀破之前将头探出河水。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空气是如此鲜美。

刘叙樘连拖带拽的将老船夫拉上岸,他顾不得已经几近虚脱的身体,两手十指相扣,拼命按压老船夫的胸膛。

“噗”的一声,那老头儿的七窍中竟猛地喷出血来,鲜血溅了刘叙樘满身满脸,也令他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呆坐在老头儿身边,一动也不能动。

过了许久,他才望向身边那个已经僵硬的身体,用手擦掉他眼角唇边的血痕。

然后站起身来,冲着尸身拜了一拜:“老人家,真对不起,还是慢了一步。你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孙儿了,不过我会带你回家,回到亲人的身边的。”

说完,他便放眼四周,希望能找到可以装尸体的东西。

可是余光一瞥,却看见河里有一样熟悉的事物一上一下的飘荡着。

“是酒坛。”

刘叙樘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将它捡回来,毕竟方才翻船一事他还觉得蹊跷,平白无故的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本就不多见。

不知是否真如那老船夫所说,是骨坛上船引起的。

他站在岸边犹豫了半天,终还是不忍心将它弃在河中,于是有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游了几下将酒坛抓在手里。

手触上酒坛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打了个激灵,因为这坛子在河里浸泡了这么久,竟然还热乎乎的,好似里面装着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似的。

刘叙樘很快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他返回河边,脱下老船夫的外袍披在身上,又寻了个湿透的草席子,将那具尸体裹在其中,然后扛着草席卷朝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走了约摸两个时辰,那片炊烟才渐渐近了,刘叙樘驮着一具尸体走了这么久,早已累得精疲力竭。

看到前方隐隐约约的屋顶,他心里一喜,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夕阳落了山,起风了,河上那一层氤氲的水汽被吹散了。

刘叙樘看见自己的面前若隐若现的出现了一座桥,那桥似是汉白玉制成的,远观就像一道月牙,单薄,纯净,惹人怜爱。

刘叙樘又走近了了一点,才发现那座桥没有横跨在河面上,它一头扎进了河水里,另一头却探到河边那片树林子里,看不到尽头。

“这桥没有搭建在河面,却是有何功用?”刘叙樘心里不解。

他走上前去,轻轻读出桥正中那刻着的三个大字:“来远桥。”

“来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自言自语道。

“难道这桥是用来欢迎客人的?也罢,我且当个远客,看能不能找到一处能填饱肚子亦能过夜的地方。”

想到这里,刘叙樘驮着老船夫的身体翻身上桥,沿着桥面慢慢朝前走去。

树林中的夜色远比其他地方来得深一些,他手扶桥栏,一点一点试探着朝前走。

行了一多半儿路,却发现左手边的树丛中立着一座庙。

庙很小,里面却燃着香,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此祭拜。

刘叙樘眯着眼睛朝庙里看,怎奈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得作罢。

就在这时,背后忽的卷来一阵风,顺着他的领口钻直进脖子。

刘叙樘回头,看见雾气又重新聚集在河面上方,灰灰的,模模糊糊的一片,让他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恐惧。

“啪嗒。”老船夫的手突然从草席里掉了出来,垂在他胸前。

“我不知道你的死因是什么?但是我带你回来,是为了寻找你的家人的,还请你不要做什么怪力乱神之事。”

他嘴里默默念着,又将那条僵硬的胳膊重新塞了回去。

他的脚步快了许多,一路不停的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跑去。

跑了百来尺之后,他终于来到了桥的另一端。

刚想喘口气,却被桥头两个一左一右的两个黑影吓得脚步一滞,不敢再继续前行。

刘叙樘屏气凝神的盯着那两个黑影看了半天,最后却笑出声来。

因为那两个东西非人非鬼,却是两尊石狗,他们有半人来高,每一只石狗的头上都缠着一块红布,乍一看倒像是两个赶集的妇人。

刘叙樘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的胆小,他好歹是个四品官阶的御前带刀侍卫,怎么竟被两只石狗吓成这般模样。

要是被人知道,岂不是成了人生的一大污点了。

他笑着摇摇头,又一次望着前面昏黄的光,暗暗加快了脚步。

那些油灯的光芒在他心里不仅仅是火光,还是人气。

经历了一下午的折腾,他终于要见到除自己之外的活人了。

于是他将肩头的草席朝上拉了拉,踏入了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市集,这里摊贩甚多,有卖吃食的,有卖银器玉件的,还有卖衣服扇子的,五花八门热闹非凡。

比摊贩还要多的,当然是熙熙攘攘的来客,他们三五成群的站在摊子前,问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刘叙樘心下稀奇,他长这么大,游历过这么多地方,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夜集。

他忘记了自己背上还驮着一个新死之人,上前拽住一个小孩儿的胳膊问道:“小孩儿,你们放着白天大把的时间不用,为何偏在晚上出来赶集。”

那小孩咬着串糖葫芦,也没抬头看他。

“你这叫没见识,听老人们说,以前啊,这夜市比现在还要热闹上许多呢。那时候,大家都不带银子的,每家每户都拿着家里的东西来交换别人的东西,听说啊,有时还能换到拳头大小的珍珠呢。”

“原来是传统使然。”刘叙樘点头道。

“嘿嘿,承认自己见识少了吧。”

那小孩抬起头,在看到刘叙樘背着的草席卷时,却大张着嘴巴,久久没有闭上,连手里的糖葫芦都掉了。

“你……你背着的可是老严头儿?”

“果然他是你们这里的人。”刘叙樘将草席卷放下,轻手轻脚的将它打开,仿佛怕惊扰到逝者。

“老严头儿……老严头儿死啦。”看到那具直挺挺的尸体,小孩儿惊叫出声。

这一叫可不要紧,他身后的集市刹那间静了下来。

灯火映照出一张张惊恐的脸,它们全都望向刘叙樘的方向,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真是老严头儿吗?”

不知谁带头说了第一句话,人群仿佛被这句话惊醒了,潮水一般围聚过来,一层一层的绕在草席子旁边,将里面的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是怎么死的?”人群中飘出来一句话。

“我雇了他的船去南方,可是突遇风浪,船翻了,等我将他从水中救起时,他便没了气息。”

刘叙樘看着身边一个个呆若木鸡的人们,尽量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言明。

“也是了,今天白天雨下得确实不小。”

“这可是老严头儿啊,他在河上跑了几十年的船。用他的话说,漂在河上都比走在地上习惯。他怎么可能因为一点风浪就翻船,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淹死在水下呢?年轻的后生,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和严老头儿年龄差不多也是船夫模样的老人问道。

刘叙樘顿了顿:“他好像是被水草缠到了,当时在水底,我怎么都拉不起他。”

“这么说也有道理,毕竟他年纪也到了,被水草缠住,一时半会儿可能挣脱不开。”

听那老人都盖棺定论了,其他人均纷纷点头,一个个对着尸体哀声叹气的感叹着。

“可是……”刘叙樘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问向他们道出。

“可是什么?难道老严头儿的死还有蹊跷?”

“也不能算是蹊跷,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先前我看他还好好的,虽然害怕,但是在水里还能憋气,一看就是习水之人。但是在我朝上游了几下后,他就突然不省人事了,似乎是一瞬间人就不行了。”

迎接他的又是一片寂静,刘叙樘看着他们,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给打断了。

“爹,爹。”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让一对年轻男女得以靠近。

刘叙樘见那女人大着肚子,便知他们是老严头儿的儿子和儿媳。

那年轻男子看到父亲口鼻出血的惨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前进一步磕一个头:“爹,是田儿不孝,让您一把年纪还不能在家享福,让您无法亲眼看到孙子出世。爹,您去的这样突然,连尽孝的机会都不留给儿子,您可让儿子以后怎么办呀。”

女人也准备跪下,却被旁边的人搀扶起来了。

“你怀着肚子,可别伤了孩子。这孩子啊,才是老严头儿最看重的,可千万要保重啊。”

刘叙樘看着哭断肠的严田儿,也想起了自己早去的父亲,不禁悲从心中起,忍不住叹起气来。

旁边的人似乎才注意到他只穿着一件尚未干透的外衫,于是赶紧去市集里拿来几件干衣服让他披上。

一边对严田儿说道:“这位年轻人冒死将你的父亲从河底救了上来,若不是他,老严头儿的尸体都可能寻不到呢,可要好好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