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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冷小姐的家,你曾说过,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和冷老爷相依为命,长大之后,还未嫁人,就命丧冰河了,是不是?”

奚伯点头,“莫说我,村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这就怪了,人的魂魄一般都停留在生前最留恋的地方,那冷小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是她的灵魂,却为却何不在此处呢?难道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比这冷府更让她不能忘怀的吗?”

听到他这么问,那些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村民们突然不做声了。

他们像被掐住了嗓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将目光落到一言不发的奚伯身上。

“奚伯,关于这位冷小姐,您还有什么事是不方便告诉我的吗?”

见奚伯不说话,孔周又追问了一句。

他打量着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和有礼的老伯,却猜不出他这张和善的面皮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先生多虑了。”

长久的静默后,奚伯终于说话了。

他轻轻的微笑,然后将身体里的沉稳和平静传达给身后的众人。

“冷小姐是冷老爷的唯一女儿,这件事人尽皆知。她父亲去世后,她便赶走了仆役们,一个人生活在冷府。不过,至于她有没有其他更加留恋的地方,那恐怕属于她的私事,我们又能从哪里知晓呢?”

孔周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腰间的酒葫芦取下来轻啜一口。

“既然您老不知道,那我就在附近走动走动,看看能否找到她的去处。只有找到她,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奚伯将手朝门外一伸,“先生请便,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告诉我就是。”

孔周一笑,转身朝外面走去,经过刘叙樘身边时,他抬起头:“刘公子可愿同去?你那把青蚨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外面骄阳似火,和冷宅里的阴暗寒凉完全是两个世界。

孔周朝后看了看,发现村民们并未跟来,便低声对刘叙樘说道:“刘公子,你昨晚的话不错,以奚伯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心里确实怀着鬼胎。

不单是他,全村人似乎都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头绪,着实不知该从何处查起。”

刘叙樘定睛看着他,嘴里兀自说出一个字:“桥。”

“桥?”

他扭头看着孔周,“我曾在冷家看到过一幅画,画上面就是那座来远桥。那画应该是冷小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所做,可见她当时心心念念的就是这座桥。

我曾到桥上面仔细查探过,却并未发现它有什么异常,只在桥的旁边发现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的人应该就是冷小姐。”

“村民们修了那座庙,就更证明了他们做贼心虚,为了满足冷小姐生前的心愿,在她死后修了这座庙。”孔周总结道。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冷小姐和那座桥到底有何关联?如奚伯所说,她生在冷家长在冷家,这话应该不假,但是为何偏偏心系那座怪桥呢?”

“那就去看一看吧。”孔周又喝了一口酒,他摸着下巴。

“我也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那座桥到底有什么古怪。”

在去来远桥的路上,刘叙樘又将自己在玉河里看到的幻像如实告诉了孔周。

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男人没有半分戒心。

孔周的身上,有一种侠客的古道热肠,这种侠义之气,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

来远桥越来越近了,它就像一条白色的玉带,连接着村庄和玉河宽阔的河面。

孔周歪着脑袋,用大拇指和食指对着桥身比划了一下。

“这桥不在河面上,却架在河与村庄之间,公子觉得它像什么?”

刘叙樘低头想了想,复又抬起头来,“栈道?”

孔周赞许的点点头,二人加快脚步来到了来远桥的旁边,通过那两只没有脑袋的石狗走到了桥中心。

“连接水和村庄的栈道……”刘叙樘嘀咕着。

“走路就可以到达村子里了,为何要造一座桥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孔周没有理会他,他蹲下来,仔细看着桥身,还时不时用剑柄去敲击桥面。

“铛铛铛~”

桥面在他的敲击之下发出了脆亮的响声,没过一会儿,竟被他敲出了一个缺口来。

孔周将敲下来的那块石头放在手中,又是摸又是对着阳光看。

突然,他站起身,在桥面上来回走动,眉毛打成了一个死结。

刘叙樘知道他在思考事情的原委,便也不敢上前打扰。

他看着孔周那一身月白色的衣服和衣服上方那两片鹅黄色的领子,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还未容他多想,孔周突然得了要领一般两手一拍,笑容从嘴角溢出。

刘叙樘赶紧走上前,“孔兄可是想起了什么?”

孔周将手里的石头拿到刘叙樘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刘叙樘将它拿过来,“这可不就是一块石头吗?”

“再仔细看看。”

刘叙樘将那块石头翻转过来,他发现石头的内部不是实心的,而是一丛一丛分出叉来,有粗有细,粗的像手指,细的像虫子。

“看出这是什么了吗?”孔周抿着嘴笑。

“我倒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东西。”

刘叙樘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记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了。

前些年,注辇国曾向大宋进贡过这个玩意儿。

当时,它满身红光,照亮了整个朝堂,引得大臣们交口称赞。

“这是珊瑚?”刘叙樘犹豫着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孔周兴奋地用手指戳了戳他:“我就说刘公子见多识广,果然没看错。珊瑚这东西长在海中,不易打捞,所以极其珍贵,常被南洋各国作为贡品。可是……”

他环望四周,“这么大的一座珊瑚桥,我却是第一次见到。”

刘叙樘更糊涂了。

“这桥是怎么来的?难道也是这村里的人建出来的吗?可他们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大量的珊瑚啊?再说了,就算能弄得到,又为何不做他用,巴巴的建了一座陆地桥呢?”

孔周朝前走去,一直走到来远桥通向玉河的那一端,他方才还兴奋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这座桥当然不是这里的村民造建造的,他们哪有这样的巧夺天工的本领,能建得起这样一座桥。”

“那这座桥又会是何人所造?”

话音刚落,刘叙樘心里已经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答案,只不过他和它之间隔着一层纱,怎么都看不通透。

孔周在栏杆上坐下,又一次拿出自己的酒葫芦,刘叙樘发现他只要心情发生变化,就会想要去喝上一口。

无论是开心时、烦恼时,抑或是现在这样,心绪抑郁之时。

“李义山有首名作: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公子可知,那珠子为何有泪?”孔周放下酒葫芦,抬头问道。

刘叙樘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晋华《博物志》记载: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能泣珠,这个典故的名字就叫鲛人泣珠。

它的意思是,南海中有鲛,在水中像鱼一样生活,它哭的时候眼泪能化成美丽的珍珠。

《太平御览》也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南海有一种叫泉客的人鱼,从水中出来玩,住在一户人家多日。她看到米缸见空,主人将要去卖绡纱以谋生路,便向主人要了一个器皿,对着它痛哭一番,她哭泣的眼泪变为珠子,装满了一盘子,并以此赠给主人,帮他度过难关。”

“这些鱼人当真是宅心仁厚。”刘叙樘叹道。

孔周嘴角一翘,发出一声冷哼:“宅心仁厚,你可知他们的结局如何?”

“他们怎么样了?”

“鱼人一生可泣之泪有限,若是泣珠过多,再泣则成血珠,泣出血珠的鱼人,轻者则有可能会失明,重者将不久于人世。

可是那些人见珍珠及其珍贵,便将鱼人囚禁起来,日夜鞭挞她,让她终日哭泣,收集鱼人的眼泪来变卖钱财。”

“所以,那救人的鱼人后来便泪尽而亡?”

“是的,她一心只想救人,没想却勾起人类的邪念,最终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了。”

刘叙樘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皱眉看着孔周。

“对了,我曾听奚城说过,以前这村庄的夜集上,经常有兜售珍珠的。而且我还做过一个梦,梦到集市上的人都变成了人身鱼尾的鱼人,莫不是……”

孔周垂下头,“你猜的没错,这桥就是鱼人所建,他们上岸之后,从鱼尾变为人身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这座桥,就是为了让鱼尾不至在河边的沙石泥地上磨破,而特意修建出来的。过了这座桥,鱼人便进入人类的世界,以珍珠来换取他们所需的东西。”

刘叙樘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座桥一端在水中,一端在村口,原来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他的眼睛一亮,声音放大了几倍,几乎叫了出来:“这么说来,那冷小姐不是人,竟是鱼人吗?”

孔周微微点头,“所以她在临死之前,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这座桥。她想重新回到水中,怎奈当时大旱,若想回去,却再无可能。”

“那现在的问题就剩下两个了,一,冷小姐既为鱼人,又为何在冷家长大;二,她成年之后,为何又想回去,她是因为什么才惨死在那些村民的手下的。”

“第一个问题我只能想到一半,你方才说这村子里以前有在夜集上有兜售珍珠的,而且以这座珊瑚桥的模样来看,那些鱼人和村民们应该是早有往来,以互通有无。

所以,鱼人和村民的关系在当时应该是相处的不错。可能在某一天,那些鱼人遇到了一些无法逾越的困难。于是,便将冷小姐托孤给了其中一位村民。那人,就是冷老爷。”

“孔兄推断的不错,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现在河水中没有鱼人,因为他们很可能因为那个困难而灭族了。可是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什么难题,以至于整个族群只剩下了冷小姐一人呢?”

“这就是我无法解答的那另一半问题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它极可能与第一个问题首尾相连,所以只要我们搞清楚鱼人灭族的原因,它便有解了。”

话说到此,整件事情的脉络已是逐渐清晰。

可是,鱼人灭族之谜未解,他们只能在原地踏步,半点也前进不得。

孔周葫芦里的酒差不多被他喝干了,他索性将那酒葫芦在食指上悠悠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

“大哥,哎,孔大哥,原来你也在啊,我找了你们好久。”

奚城的声音从桥的另一头传来,酒葫芦停止了转动,稳稳的停在孔周的手上。

他方才还乱糟糟的心也在刹那间安定了下来,一双眼睛沉静的看着那个孩子气喘吁吁的向自己跑过来。

奚城喘了半天才直起身子,他看着面前的两人,“我问出了一些消息,有关十年前那场大旱的。”

“是什么?”刘叙樘急忙问道。

“二牛子的娘说,那年大旱,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得罪了龙王爷,所以才连续三年未雨,以至河水干涸,禾苗旱死。若不是后来找到了干旱的缘由,恐怕全村的人都度不过当年那场劫难了。”

“龙王爷?”孔周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回头望向滔滔河水,久久都没有说话。

“孔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刘叙樘害怕打断他的思绪,压低声音问道。

“我在想那鱼人本应生活在南海,但是为何会来到玉河里,繁衍生息呢?”

“背井离乡,一般都是迫不得已。”刘叙樘自言自语的说道。

“迫不得已。”

孔周兀自重复着这四个字,他突然握紧酒葫芦,仰天大笑了几声。

“是了,他们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家乡,来到千里之外的玉河。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迫使他们离乡背井的东西,并未就此收手,在许多年后,又一次找上门来。”

刘叙樘听得有些痴了,“到底是谁迫使鱼人们离开南海的?”

孔周哈哈一笑,“龙王。”

《水经注》里有一则故事:

说有一位书生小时候捉到一条小蛇,将它养大,蛇长大了之后书生就背着它走,因此得名“担生”。

但是由于蛇越来越大,书生也背不动它了,因此就将它放生到沼泽地中。

过了很多很多年,大蛇变成了巨蛇,在沼泽附近吞食行人。

这时候书生已经老了,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来到沼泽探访。

巨蛇果然出来袭击,于是书生就叫:“担生”,巨蛇听见之后就垂下头离开了。

县城里的人听说之后,就把书生逮住,要将他处死。

担生听见书生在牢房中叹气,心中怨恨,于是当晚,整个县城都陷入湖底,只有关押书生的牢房留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