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正在院中刺绣,她绣的是“雨过天晴柳色新”。

可是即将收针之时,银针却没有一点预兆的,断开了。

针尖扎破她的手指,鲜血滴在洁白的丝布上,染出了一片红。

她抓紧手帕站起来,眼睛飘向无星的夜空。

“右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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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叙樘一路疾跑从门口来到书房,他推开门,看到程牧游像是早已预知他要来似的,正站在桌旁,眼睛紧张的朝门外张望。

两人目光相对,刘叙樘冲他重重的点了下头。

程牧游如释重负,轰的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蒋惜惜将这两人的怪样尽收在眼底,她从两人身前挨个绕过去,发现他们似乎都没发现她的存在,眼神直直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看。

“地上有金子吗?大人,刘大人?你们别再打哑谜了,这几天,我急都要急死了。

到底什么事,索性一次说个明白。否则,人没捉到,我倒要被好奇心给吊死了。”

刘叙樘转头望向她,眼睛中流露出少有的激动。

“惜惜,我想,我们找到韩家灭门案的真凶了。”

蒋惜惜身子一僵,似有汹涌的江流从她体内滚过。

她费了好大功夫,才稳住自己的心和嘴皮子,颤抖着问出那两个字。

“是谁?”

“是这样的,前几日程兄到韩宅去,发现似乎有人一直在监视着宅子的情况,他便心里生疑,以为宅子中有什么尚未被官府发觉的线索。

可是他找了一天,直到落日时分才想明白,韩宅中的线索并非在于贼人留下了什么。相反,是被人取走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据村民们所说,韩宅的墙壁上贴满了金片,整个宅院装饰的异常豪华。可是现在,它却只是间凋败的荒宅,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

蒋惜惜凝神想了一会儿,“这也不稀奇,韩家的人都死光了,于法而言,所有的遗物都应该收归国有。莫说那些装饰,就是韩知元剩下的金元银元,想必也都收归国库了吧。”

话落,刘叙樘没再吭声,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烁。

蒋惜惜的嘴巴慢慢的张大了,她放大音量,却又马上压低了。

“你是说,韩家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绞入国库?”

刘叙樘深深的点头,“我前两日回汴梁,便是去查这件事情。九年前的资料,并不好找,但是凭借一些在朝廷的关系,还是给我找出来了。

当年,并没有大批银两入库的记录,我急匆匆的赶回来,就是为了告诉程兄这个消息。”

“那韩家的东西,到底被什么人拿走了?”

问出这个问题后,蒋惜惜见两人并无流露出任何吃惊的神色,便知他们早已心中有数。

于是,她蹙眉看着刘叙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程兄早已查到,九年前韩门出事时,新安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旧的县令已经调到汴梁,而新的县令尚未上任。

所以当时,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那个人就是京畿路的军监,王继勋。”

“王继勋。”

蒋惜惜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大人,他也在你列出的名册上吗?”

程牧游苦笑一声,手指点着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

“我当时第一个写他,只是因为他的地位和身份,却从来没将他作为主要的嫌犯。

毕竟,人都是爱惜羽毛的,他身处这个位置,应该会更加谨言慎行才是,所以,我打心眼里没有怀疑过他一丝一毫。

但是,这几日我仔细查过名册上这些人的开支情况,发现这王继勋嫌疑最大。

他甚至在韩家出事后不久,一次性购入十匹宝马玉麒麟,要知道玉麒麟一箱黄金都换不来,他王继勋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暴富的。”

蒋惜惜握拳,气息又紧又促。

“大人,请让我去监视王继勋,无论用何种办法,我都要找到九年前他杀人的证据,一定要将这人间阎王逮捕归案。”

程牧游点点头,“我们手上的证据,不足以给他定罪,韩家的银子虽然未入库,但是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这银子被王继勋吞掉了。所以,要想找到他犯案的证据,只能从暗处下手。”

蒋惜惜低头凝思一会儿,遂又抬起头来。

“尸体,九年前的尸体全都不见了,它们不会无故失踪,一定被那王继勋藏到了别处。”

她双手握拳行了一礼,“大人,我现在就去王继勋的宅院一趟。他知道官府重查韩宅一案,现在必定心里惶惶,说不定能从那里打听到什么线索。”

说完,还不等程牧游点头,她便朝门口走去,清瘦的身影一会儿便消失在穿廊尽头。

刘叙樘眯眼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惜惜毕竟年轻,以为只要有证据,所有的难案都可以迎刃而解。

殊不知,证据背后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黑白两色,可能在瞬间,就被颠倒。”

程牧游垂下眼睛,“先不要把真相告诉她,毕竟,如果没有这份热情和意气用事,我们可能连线索都寻不到,让恶人归案更是遥遥无期。”

“我明白。”

刘叙樘边说边朝外走,“程兄,我有些不放心,她虽会武功,但毕竟是个女孩子,我还是同她一起去比较妥帖。”

说完,他已经脚下生烟一般的跑出门口,朝蒋惜惜离去的方向追去。

“女孩子。”

程牧游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摇头叹道:“你竟然将她当女孩子看待了,真是难得。”

天弘寺在山岚浓重的凌云山顶上,庙宇搭建的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周围古木参天,松柏森森,墙内鲜翠欲滴的竹林中,隐约能看见几座闪着金光的塔尖。

正是春光乍现时,游人和香客络绎不绝。

人群里有一位红衣女子,她本是随着香客们一起踏入寺门的,但是到了里面之后,她没有顺着人流朝大雄宝殿的方向走,而是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后院。

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树冠在头顶散开,就像一把巨大的蒲扇,遮住了三月的暖阳。

她却无心欣赏,抬步上了长廊,从一排厢房前慢慢走过,边走边假装不经意的朝窗子里面看。

走到最南侧的一间屋子前,她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藏书阁,屋子大概有旁边厢房的五间大,二十几排竹子做成的书架直通房梁,里面放满了经书。

她仔细打量满屋的藏书,“这天弘寺倒是富贵,不仅房屋修建的华丽,还收藏了如此多的经书,看来香火钱应该不会少。”

这么想着,她手上略一用力,推门便想进去。

没想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这位施主,佛门乃清净之地,你怎么可以随意闯入内院。”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小沙弥正对着自己行礼。

“施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前院才是上香祈福的地方,这后院是我们居住的场所,外人不方便进来打扰的。”

红衣女子刚要说话,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菩提树后面,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朝这边飘来。

她眼角一拉,泄出一丝风情。

“小和尚,我方才到大雄宝殿,却没看到你们的主持。都说那惠广大师讲经讲得极好,我慕名而来,可他人却又去了何处呢?”

“主持他今天身体不适,所以不便露面,姑娘若是想听他诵经,就过几日再来吧。”

红衣女子垂下头,面露失望之色,随即又轻声问道:“主持的身体无碍吧?”

小沙弥刚想回答,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随即,惠广和尚从菩提树后面走出来,径直走到女子身旁。

“牢施主挂心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休息几日,等天气再暖和些,便无事了。”

话毕,他抬起头盯住她的眼睛。

“施主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红衣女子笑笑,“我日日都来听您诵讲经文,这么长时间了,总算混了个面熟了。”

说完,她便毫不避讳的盯着惠广看。

今天的太阳已经初具夏日的毒辣,在他好看的额头上凝出一颗汗珠。

他轻轻抬头,汗珠便顺着高挺的鼻尖滑到下巴上,晶亮的一颗,让她看得挪不开眼睛。

惠广清了清嗓子,那小沙弥知趣的退下了。

他转过身,眼望向菩提树的树冠,阳光正从枝叶的缝隙中流下,将他英俊的脸衬托的更加宝相庄严。

“姑娘若一心向佛,随时都可以过来,倒不必挑这些人多的时候。有些经书,适合逐字逐句的慢慢讲,方才能领悟其中的灵慧。”

“什么样的经文,需要如此字斟句酌,一一道来?”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比阳光中的浮尘还要缥缈。

惠广扭过脸,朝她走近一步,目光里的某样东西是不应属于出家人的。

“很多,讲一年一辈子都讲不完。”

小沙弥本已经走远了,却在院门旁回过头来,他看到主持和那红衣女子一前一后朝藏书阁走去。

两人离得不近,影子却紧紧贴在一起,就像菩提树上那对安家已久的云雀。

他摇摇头,“看来主持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不然,怎会有此等雅兴,就为这么一个施主诵讲经文。”

院外有人在唤他,小沙弥答应着出去了。

今天上香拜佛的人甚多,他忙了一整天,半点也不得闲,一直到夜幕降临时,才重新回到后院。

谁想刚走进院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抬起头,却见那红衣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比身后的晚霞还要绮丽。

她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小和尚,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话落,她又依依不舍的望了藏书阁一眼,这才跟着最后一拨上香的人群朝院门外走去,衣裙上的香气却久久不散,幻化成小沙弥头脑深处某种最初的悸动。

直到香味被风吹散,他才猛然间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的,脚底如踩着棉花一般向着厢房走去。

刚上了台阶,却见藏书阁的门被打开了。

惠广和尚从里面踏出来,眉眼间充溢着某种他看不懂的神态:欲念?满足?宣泄?

他冲小沙弥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风将他的僧袍吹起,熟悉的香气又一次飘来,钻进小沙弥的鼻子。

这香气,和那红衣女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又一个。”小沙弥看着惠广清隽的背影,摇头叹道。

刘叙樘从草丛里钻出来,他头戴一顶土黄色的小帽,身穿同样色调的布衣布裤,肩头还搭着一条汗巾。

裤子有些短,他的小腿露出一半在外面,好在有白袜包裹,看起来到不会太引人注目。

见他这副模样,蒋惜惜拍着手笑。

“这身衣服真适合刘大人,将来你不做带刀侍卫,说不定能做个极好的管家。”

刘叙樘绕着她看了一圈儿,“这位小姐,你现在可是王府的丫鬟了,还这么叉着两条腿双手抱臂站着。莫说王继勋,任谁都能一眼将你从人群里揪出来。”

他在她手臂上轻轻的一拍,“快,做个万福,让我看看像不像。”

蒋惜惜白他一眼,将身上的衣裙整理了一下,嘴里嘟囔道:“这不还没进去吗,到了里面,我自然知道怎么做的。不过刘大人,这王府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得到王继勋呢?”

刘叙樘摸着下巴,“刚才我进去偷衣服的时候听他们说了,今晚这里面要举办一场宴席,我们只需要跟着这些家丁丫鬟,朝人最多的地方走,自然能找到那王继勋的。

不过你要切记,今晚以打探消息为主,千万不要擅自闯入其他地方寻找线索。王府现在戒备森严,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我们两个是插翅也难逃了。”

“程大人已经叮嘱过几遍了,你再说,我的耳朵就要被磨出茧子了。我们快些进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看看这位王继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说完,她就快跑几步,身子一跃跳上墙头,然后趁着夜色的掩护,慢慢的顺着墙面滑了下去。

刘叙樘摇摇头,快跑几步,也随她一同跳进这座丹楹刻桷的宅院中。

他们今天的运气很好,刚在草丛里埋伏了一会儿,就看见一队人急匆匆的从左边走来,小厮丫鬟都有。

每人手上都端着个银盘,盘子上面被银盖压着,但是食物的香气还是飘了出来,溢满了整座庭院。

刘叙樘冲蒋惜惜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的跟了上去,站在队伍最后面,随他们一起朝内院走去。